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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桥无归路——杨莲
农历七月七,牛郎织女两星动,鹊桥显现,遮蔽人间。
杨莲的父母曾牵着她的手,带她参加过乞巧节。母亲在红条带上写了名字,而父亲拿着三块祈愿木牌,给了尚且年幼的杨莲一块。
他说,姻缘树下求共度,祈愿牌上为己身。小莲花,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写下来,等来年喜鹊报喜,说不定你就能实现呢。
父亲说完便搂着母亲,相视一笑情意浓浓。
杨莲懵懂的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她耳朵微动,听见附近有人艳羡的说他们很幸福。
于是她写,希望我一直都能像爸爸妈妈这样幸福。
杨莲从未动摇过这个想法。
深夜吴何拦住她,语气激动,目光却傲慢至极,他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眼里流露出令人恶心的满意。
“你知道吴家吗?我就是吴家少爷,我喜欢你,只要你跟了我,想干什么都行。”
他伸手去抓她,白花花的手指让杨莲下意识的作呕。
“吴何,你的纠缠已经严重扰乱了我的生活,请你离我远点。”
杨莲后退一步,不耐烦的抬脚离开。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该先尊重我。”
杨莲好说歹说,可吴何继续死皮赖脸的缠着她,那次偶然发现他跟踪自己后,他连掩饰都没了,明晃晃的蹲着跟在她身后。
最恶心的时候,她还能听见围聚在他身边那群狗腿子的起哄。
杨莲彻底受不了了,她向校方举报,却石沉大海,无果后杨莲打听谁能帮她,有人让她去找程余。
‘程余呗,他之前就被他打进医院过,你知道他当时多惨吗?’
那人比了个横竖的手势。
‘竖着进天台,横着出来。’
‘嘿,你猜结果怎么着,赔偿道歉接受和解的还是吴何,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你要是想摆脱他,找程余问问呗。’
杨莲对于找程余这件事有些犹豫,可没等她犹豫多久,她忽然就发现了吴何没再跟踪她了。
与此同时流传出江渺和顾明楼的绯闻,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杨莲也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江渺,二班的偏科学神,程余的同桌。
杨莲松了一口气,她怀着对吴何的幸灾乐祸,对江渺的谢意以及自己一丝若隐若现的好奇,在一次黄昏将尽的时刻去了二班。
玻璃在阳光中有些反光,但足够她靠一眼就看清江渺了。
杨莲看过去的第一眼,便知道了那些绯闻的确是谣言。
因为江渺实在是太遥远了。
他坐在那,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给人的感觉却是虚无缥缈,未沾红尘。
第二眼,杨莲看着他清绝的眉眼,便想起了幼时,自己在祈愿木牌上洋洋洒洒写下的一长串对理想型的要求。
母亲笑着说她就知道看脸,里面大半都是外貌要求,杨莲回想这件事时总是羞怒尴尬的,可今日一见,她才知真的有人能满足她无厘头的所有要求。
但她已经过了看脸的年龄,这些都不算数了。
理想型的要求她想到什么就往上去加,虽然是为了堵住追求者的嘴,但她不免也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期盼。
杨莲觉得她大概这辈子都要单身了。
但命运回环往复,杨莲再见到江渺时,她发现,江渺依旧轻而易举符合了她所有的要求。
月下湖中,少年搂着她的手没有犹豫,坚定有力的拉她回了岸上。
彼时幽林寂静,好似鬼影幢幢,江渺全身都被湖水打湿,颜色秾丽如湖底妖鬼,却又疏冷至极。
他还是如她看见的第一眼一样,即使是拥抱,也还是遥不可及。
江渺救了她,竞赛大楼里见得多了,大抵便成了朋友。
那夜暴雨如注,他问她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杨莲如实回答,他们的一问一答都过于坦诚,暧昧未明的氛围便如泡影般消散。
她那时大概想的也是江渺。
后来他的请求猝不及防,杨莲由此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眩晕感,好像她站在轻飘飘的云彩上,时刻都能掉下去。
她恐惧这感觉,却如上瘾般无法拒绝。
她和他去看电影,逛街,走在小摊吆喝的街道,灯光照亮了夜晚,她们就合照了一张。
杨莲拉着江渺,她那时觉得,江渺好像不那么遥远了。
那晚灯火阑珊,人如流水车如潮。
她蓦然回首,眼前人当胜却人间无数。
杨莲找到了她的心上人,但他做不到她幼时的祈愿。
他不爱她。
那些红条带飘在她心里,杨莲想起父亲说的话,姻缘树下求共度,祈愿牌上为己身。
来年喜鹊说不定便会来报喜呢。
她拿起了祈愿木牌,头顶的古树郁郁青青,翻飞的红绸姻缘线系在树上,被风吹的飘摇。
于此,她写下朝朝暮暮。
盛大的烟火会后便是告别,杨莲说,她要等他回国。
江渺没有回来,他死了。
笑着对她说他喜欢她跳舞的少年回不来了,来年的喜鹊报的不是喜,它叫声哀婉,为杨莲带来了一重又一重的悲伤。
杨莲忘了她怎么度过的那些日子,她只记得她把那枚祈愿木牌找了回来,封存在家里不再拿出来。
后来过了很久,久到记得他的人寥寥无几了,杨莲在南舞毕业了,她天赋异禀,成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国内外逐渐声名鹊起。
时隔多年,安循市想请她出场,在七夕烟火会上再跳一遍?鹊桥相会?。
?鹊桥相会?是杨莲的第一场独立编舞,她只跳过一次,在和江渺共度的那晚七夕上。
杨莲拒绝了,她没有去跳舞,但如期参加了七夕烟火会,一个人安静的来到了姻缘树下。
这棵巨大的榕树似乎没什么变化,让人察觉不到时间飞逝,上面系着的红条带年年如此,祈愿木牌崭新如初。
斗转星移,一年又一年。
杨莲摸着一枚无字的祈愿木牌,粗糙的手感传达到心中,恍惚间她仿佛穿梭了时间,好像回头便能看见那人。
她站了许久,在姻缘树下看烟火,度过了整个七夕。
晦暗的夜色浓烈,人们相继离去,热闹归于寂静,星象偏移,杨莲在树下踩着记忆里的节拍,倏忽跳起了舞。
凄凄切切,情意绵绵,鹊桥相会。
江渺说他喜欢她跳舞,而他亲眼看过的只有?鹊桥相会?。
杨莲还是很想他,一想起他,她就想为他跳舞,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跳过?鹊桥相会?了,可一步一调,她偏生记得清晰。
旋身,踏步,扬袖。
这里没有曲调,只有摇晃作响的木牌和红绸,看不见的姻缘线倾泻而下,挂在夜幕丝丝缕缕垂落在孤独舞蹈的人身上。
七月初七鹊桥相会,杨莲无言看着人间烟火,她跳的太孤单,悲伤被时间冲淡,寡淡却又延绵不尽,这滋味无声无息便浸泡了人的所有。
杨莲切切想着,盼着,喜欢着,但江渺的身影被时间洪流冲走了,她拾着记忆里的残片跳舞,像走在一条已经断裂的桥上。
夜风猎猎,红条带随着她一同起舞。
一舞毕了,万籁俱寂。
而她蓦然回首,再也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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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圣——程余
十七岁时,他陪着姐姐第一次踏入观音静室。
“菩萨?程吟你信这个?”程余嗤笑。
他姐姐程吟的表情很淡,“闭嘴。”
“迷信。”他不屑一顾。
程吟瞥视了他一眼,程余像极了最开始她的模样,张扬,肆意,目空一切谁都看不上。
她忽然笑了,自嘲道:“程余,你以为我真的信它吗?”
“菩萨复活不了死人,我求得从来都是自己。”程吟看着程余目露复杂,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程余,你和我可真像。”
程余看不懂她到底想干什么,自从那个女生死了,程吟就疯了。
“无聊。”
不过是些莫名其妙的爱情。
十八岁时,他在玉兰花盛开的季节遇见了江渺。
程余觉得他很有意思。
他想引起他的注意,让那双眼睛里只看得见自己。
于是他便任由着性子做了。
时间转瞬即逝,程吟在一场祭奠回来后忽然看着他,灰蒙蒙的眼睛里沉静如水。
她说,程余,你有喜欢的人了。
程余下意识就想起了江渺,但他否认了。
他说,我没有。
程吟望了他片刻,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十九岁时,程余第一次念了观世音菩萨的名号,向观音寻求了答案。
彼时柳条疯长,他走上一条没有归途的朝圣之路。
再两月,程余第一次独自进了静室,隔着最远的距离看向了观音像。
他和菩萨对视着,攥紧了手眼神锐利,衬得那玉尊菩萨越发慈悲祥和。
这般僵持了许久,他低下头,闭了闭眼,带着浓烈的不甘。
“他不喜欢我。”
程余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言语,静默站了很久才离开。
又过了几天,他再次踏足静室。
这次他离得不远不近,不像第一次来时身带戾气,而是泛着死寂一般的沉默。
“他有喜欢的人了。”
菩萨不会说话,只是眼含慈悲的看他。
他目光沉沉,程余直视了玉尊菩萨片刻便走了。
第三次,他跌跌撞撞走进了静室,来到了观世音菩萨的面前,冷玉的光泽仿佛近在咫尺。
“他死了,菩萨。”
可观世音菩萨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着他,端坐莲台,面容慈悲。
“观世音...观世音,他死了。”
“飞机出事了,他尸骨无存。”
“他死了啊。”
程余的手上缚着红绸,他忽然红了眼,看着眼前的玉尊像,一遍又一遍说着,他念给菩萨听,也念给他自己听。
他喜欢的人死了。
自那开始,程余再也没去过静室了。
后来程吟回国了,她看着程余的模样,目光掠过他手上绑缚的红绸。
她问,“上面写了什么?”
“没写。”
她盯着他,一点都没有意外他会变成这副模样,程吟像是看穿了程余的所有心事,她在离开时神色浅淡的问道。
“程余,你信佛吗?”
他神色松动,看向她。
“我不信。”
程吟用气音笑了一声,她走了。
“你看,我们求得都是自己,自欺欺人不外乎此。”
这场冠以朝圣的荆棘之路无疾而终,折磨欺骗着他们,她要她活,他也要他活。
玉尊观音像眉眼慈悲,救苦度厄,惟愿众生得偿所愿。
生死是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的界限,程吟做不到,便年年写着姻缘线,妄图让她看见。程余也做不到,他带着红条带,想要写下东西,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
程余拿着那支属于江渺的笔,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了。
他不再去静室,也不再去见观音了。
最终,他系着姻缘线,念着已亡人的名字走到了路的尽头。
程余看着一片虚无的尽头,他沉默着流尽了眼泪。
没有江渺,而他也没能——
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