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余恍然觉得这就是他该承受的苦果,教室内纸张翻飞,到处是窸窣的声响,江渺就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清清朗朗,笑着看他。
季见青这个名字横亘在他和江渺之间,像一座镇压程余的山峰,不可逾越不能反抗,江渺便是那无情无意的菩萨,端坐在云雾飘渺的山顶,看不到他顺着山路苦苦求索心中感情其名为何。
为什么总是要扯上季见青这个人呢?江渺独站在那苍茫无际的云端,本该对待攀山的人一视同仁,偏偏念着这个扯动他心脏的名字。
山顶的人无动于衷,而程余无法视而不见。
他明白少年缥缈的身影站在云端,可这人又在现实和程余是这般的近,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得。
江渺一身冷冽的气息凝聚汇练,神情无悲无喜,似笑非笑,程余看着,念着,不自主便想起家中父母摆放的观世音玉像。
他久久不言,江渺不再字字逼迫,毕竟她只是想和程余说清楚之前所有纠缠不清的事情,如今气氛太过剑拔弩张,她也有心想缓和几分。
只是,该怎么悄无声息换个话题呢?
江渺还在暗自思索,系统就突然冒出了头,给出建议。
“修补师,你把胡说八道的剧情也过了吧。”
她眼前一亮,但是又觉得现在质疑季见青和程余的关系有些太快。
“会不会太快了,我刚刚还指着他鼻子暗讽他就是不甘心居于季见青之下,这怎么看都是死对头的关系啊。”
系统检索了下剧情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继续怂恿她,“够了够了,你煽风点火了一年,肯定对他们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胡说八道,你看的那什么小说,有的里面写的不就是死对头是假的,喜欢才是真的吗?”
有道理。
江渺算了算时间,又想起之前自己看的小说,顿时就改了想法。
不过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她要挑起个话头。
因着是要胡说八道俩男主的关系,江渺怕不小心被别人听走,她和程余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班里人早已习以为常。但是等会她可是要去造谣别人关系,如此不光彩,她还是低声点好。
于是江渺便骤然靠近程余,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离人这么近。
因洗衣液缘由程余的周身一直缭绕着清浅的柑橘味道,如今这清淡的香味染了她的衣角,让人倏忽联想到夏日肆意迸溅气泡的橘子汽水。
程余听见江渺悄声对他仍旧继续说着挑衅的言论。
“程余啊程余,你看看你,每次从我嘴里听见季见青的名字就这么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清浅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脸庞上,如羽毛轻掠带来酥痒感。
“你难以忍受的是季见青,你纵容我去说的还是季见青,不是吗?你每次表现出的异样都伴随着我口中他的名字出现。”
他喉结滚动,说出的话尤其苍白无力,“我没有,江渺,我没有。”
‘我明明一直关注,一直在意的都是你。’
“你说谎。”
少年眼尾上挑,染了嫣红,泛着过于凌厉的姿态和语气,像稀疏绿意的枝头上于傲雪凌霜里绽放的红梅。
“你在紧张些什么?程余,我甚至能听见你的心跳。”
“我...”
他张了张口,看着这人忽而疑惑,但又带着恶意揣测的潋滟笑意,他知道江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可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制止。
“你在害怕,害怕我戳破某种深藏在你心里的关系和感情是吗?”
慢着!!
她瞬间顿住。
卧槽这表情,江渺余光瞥见程余变幻莫测,仿佛被戳中心思一样的脸色,忽然觉得系统说的太对了。
这时机怎么不好?这时机可太对了。
她胡说八道才起个头,程余就成这狗表情了,不是,真喜欢上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的?
江渺觉得自己是真的落后了,搞不清楚感情了,这玩意太复杂了。
好歹她和程余当了一年好兄弟,结果现在就连他啥时候水灵灵的弯掉,坠入爱河都不知道。
她内心万马奔腾,表面上稳如老狗。
但是看着看着,她怎么就觉得程余像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上季见青的样子?
她直视着程余躲闪的眼神,那双黑灰色的眼睛里怎么看都是迷茫隐忍和极力的回避。
事情忽然变有趣了起来,江渺发觉自己面临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如果程余真的不知道他喜欢上季见青,那她的胡言乱语岂不是歪打正着,让他提前明了自己的心意了?
这感觉好特么奇怪,她到底要不要去牵红线?
江渺思忖的时间有些长,程余一直不说话,两个人就保持着凑得极近又相顾无言的状态。
程余的手不知何时垂落在身侧,紧紧握住,
方才少年说出的话题开始变得暧昧,而他也就凑的近些轻声细语,呼吸吐纳冒着热气,都让程余切实感受到了。
但这个人在程余心里又太冷太独了,真真假假,虚实相兼,他便在心中产生一种虚幻的假意来。
如此这样盖了一层欲遮不挡的云雾,仿若雾里看花水中看月。
江渺对他说,他在害怕被戳破心中深藏的关系和感情。
他有,他怕。
但他同样不明白这是什么,可又倏忽想明白了那么一星半点。
关于心中那棵没有归属的参天大树,关于他禹禹独行攀爬的无名求索之路。
树旁乍然出现了一支笔,让他写下归属,求索路上分出小径,让他直通云霄得见云端的神佛菩萨。
程余抓握的手一再用力,江渺的话像是触碰到他某些隐藏的事实,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了。
彼时他忆起家里的一个静谧内室,里面摆放着一座观世音玉像。父母不再混迹灰色地带后金盆洗手,便日日供奉着观世音,他们常说:“观世音千处祈求千处应,救苦度厄,得偿所愿。”
于是久而久之,程余便也耳熟了这些话。
“若有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他以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念着,微弱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更别提眼前的少年了。但他确实在念着观世音的名字,家中那座玉像和眼前人的面容重合交叠,让他如深坠梦中。
这边江渺回过神来,她踌躇着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进行,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剧情了,完成后她只要再谈个短期恋爱就可以彻底投入数学的怀抱,隐去所有存在感了。
“程余,你所有的难以忍受和纵容都让我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你究竟是不甘嫉妒季见青,还是欣赏在意针锋相对?我不明白。”
江渺抬眼看向程余,迷惘后又端的是拱火踩雷的恶劣揣测。
“但现在我似乎懂了。”
他自下而上看着江渺,就像初见那日程余站在那垂眸,看着少年仰视着递给他试卷。
阳光晕出轮廓的光圈,江渺睫如鸦羽轻颤,瓷白的肤色似玉,光华流转,令程余恍惚了心神。
他好似不在教室,而是站在那尊观世音玉像面前。
教室内他垂眸看着江渺,正如在荒芜寂静之处,玉尊菩萨向他投去了目光。
莲台高坐,玉瓶柳枝,观世音面如静满月,眼似青莲华。
程余的心跳骤然停了片刻。
他再一次念出了观世音菩萨的名字,带着不自知的急切和仓皇。
眼前的少年从不懂感情,恶劣揣测百般挑衅着他,日复一日,从未停歇。可程余却还是忍受着,独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求索路太崎岖了,他困扰于心,也就千般难言。
他拿走了少年的那支笔,如今出现在心中枝繁叶茂的大树旁侧。
程余为了这尚且朦胧的感情走得头破血流,跌跌撞撞,但他所问的不过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