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打鸣时,安靖才缓缓起身。堂屋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她机械地跟着大伯、堂哥一起布置灵堂,奶奶一生育有两儿一女,大伯作为长子,有一儿一女;姑姑老二嫁到了邻村,有两个儿子;她爸老三在牺牲后,家中只剩下她这一根独苗。
白布垂落的瞬间,安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那白布像是一道沉重的幕布,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晨光从门缝里挤进来,照亮供桌上奶奶的照片。蓝布衫的妇人眉眼温柔,嘴角还带着浅笑,和记忆里总板着脸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小靖,吃完你去睡会吧。”堂哥安平把热面条塞进她手里,“这几天你肯定没睡好。眼里全是红血丝,后面还有好几天熬的。”安靖摇头,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吃面。
安平看着这个倔强的堂妹,恍惚间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他总爱带着村里一群孩子欺负她,嘲笑她是没娘的丫头。记得有一次,他故意把她的书包藏在草垛里,害她找了整整一下午。可即便被欺负,她也从不哭,只是咬着嘴唇,用那双倔强的眼睛瞪着他。
此刻,晨光洒在安靖单薄的背上,安平心里泛起一阵愧疚,他在她身边蹲下,声音放得很轻:“小靖,小时候是哥不懂事……”话没说完,就被安靖打断:“都过去了。”
他望着安靖大口吃面的麻利动作,想起这些年她在部队的经历,突然觉得眼前的妹妹陌生又熟悉。曾经那个弱小倔强的女孩,早已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军人,可骨子里的倔劲儿一点没变。
远处传来唢呐声,很快请的唢呐班进了院子。安平望着灵堂里的白布,突然意识到,有些遗憾已经无法弥补……
陆陆续续有乡亲跨过门槛,他们沉默地接过香烛,在蒲团上重重叩首,安靖机械地跟在大伯和堂哥身后回礼,膝盖一次次跪在蒲团上,直到暮色再次漫过木房的飞檐。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她望着灵牌前摇曳的长明灯出神……
深夜的乡村公路上,陆鸣野的车灯刺破浓稠的黑暗,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声响。为了能尽快赶到,他凌晨五点就和司机卫明轮换开车,中途只在服务区草草吃了点。此刻卫明握着方向盘,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陆鸣野倚着车窗假寐,手指却还紧紧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他给安靖打出的99个电话上。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不远处灵堂的白灯笼在夜风里摇晃。卫明停好车,低声道:“陆总,需要我陪着进去吗?”
“不用,辛苦了,你去镇上找个酒店好好休息,有事我再联系你。”陆鸣野深吸一口气,踩着碎石走向院子。灵堂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诵经声,他在门槛前驻足,看见安靖正跪在蒲团上更换香烛。
“安平,谁来了?”听到声响,大伯的声音从里屋飘来。
灵堂内,守夜的众人原本聚在一起聊天或者刷手机的都纷纷抬起头。投向门口,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他身形挺拔如青松,眉眼间的英气与此刻肃穆的神情交织,腕间若隐若现的银表折射出的光,将周身气质衬得矜贵又疏离。这样一个与乡间灵堂格格不入的身影,却在目光扫过安靖时骤然柔和。
安靖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开口,明明才两天没见,却感觉像分开了好久好久一样……陆鸣野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斜斜地铺在地上,几乎要触到她膝前的蒲团。两天前那个说喜欢她的身影,此刻却逆着风与夜色,固执地出现在她又一次狼狈的时刻。
许久,陆鸣野开口,“安安,我来了!”
安靖愣了愣。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伯从里屋走出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小靖,这位是......”
安靖移开眼睛,简单回了两个字,“朋友!”
陆鸣野纠正道,“男朋友……”
陆鸣野定了定神,挺直脊背,目光迎上大伯的视线:“伯父,我是安靖的男朋友,陆鸣野。”
安靖静静的看着他,也懒得去说什么。
大伯听是安靖的男朋友立刻客气道,“快请进。”
陆鸣野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精心准备的帛金信封,双手递向大伯:“我来送奶奶最后一程。这点心意,请您收下,”他的态度谦逊有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大伯犹豫着接过信封,厚厚一叠最少2万以上。要知道在农村百事随礼都在200-400之间。这算大礼了。
“既然是小靖对象的心意,那就替老太太谢过了。快,给小陆拿身孝服。”
她看着他笨拙地系着麻绳腰带,这个平日里从容优雅的男人,此刻为了融入这场乡村丧礼,将自己折成最妥帖的模样。他跪在蒲团上对着遗像重重磕头,动作自然而沉稳。
守夜的亲戚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变成了赞许的叹息,有人小声说:“这城里女婿看着真体面。小靖好有福气……”
磕完头,陆鸣野起身上前几步,在安靖身边蹲下。
“安安,你腿伤才好,不能老跪着。你去休息会,我来守着。”他声线压得极低,带着不容辩驳的强硬。不等安靖开口,已经伸手去扶她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孝衣渗进来,烫得她浑身一颤。
安靖本能地想要挣脱,却被陆鸣野牢牢握住手腕。声音里裹着夜色般的温柔:“听话,去歇会儿。”
大伯正好端着茶水过来,看到这一幕,笑道:“小靖,听对象的话,去里屋眯会儿。这儿有我们守着。”
安靖最终在陆鸣野近乎恳求的目光中妥协。被陆鸣野半扶着往侧屋走时,她盯着他眼下的黑青问,“你吃饭了吗?”
陆鸣野一愣,喉结动了动。原本要说的吃过了在舌尖打转,看着安靖眼下同样浓重的乌青,突然鬼使神差改了口:“没有,今天就在服务区吃了一餐。”
他垂下眼睫,明明身高腿长的人却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委委屈屈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