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池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手,却在距离半寸时被安靖避开,“别碰我。”
安靖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你知道这些年我最怕什么吗?不是负重越野跑到呕吐,不是在冰水里泡到失去知觉……”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是每次执行任务前写遗书,我连个收信人都不知道该写谁的名字。”
门外,陆鸣野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上,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死死咬住下唇,喉间泛起腥甜的铁锈味。
安靖每一句平静的陈述都像一枚枚针,扎进了他的心脏。让他此刻痛不欲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依然无法抵消内心翻涌的剧痛。
他完全不敢相信他的女孩童年过的这么惨,竟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孤独与黑夜。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昂贵的衬衫领口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透过虚掩的门,他看见安靖挺直的脊背微微发颤,即便倾诉着最深的伤口,却仍保持着军人的倔强姿态。
“对不起……”许清池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对不起,妈妈不知道当年的离开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给妈妈一次机会,让妈妈余生补偿你好吗……妈妈加倍补偿你……”
“补偿不了的,”安靖的声音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平整下藏着暗涌的裂痕,“因为那是我缺失的家,再多的补偿也拼不完整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再缓缓吐出,像是要将积压多年的情绪都排空。
“我不恨你,因为不爱。”她突然轻笑,“就像我不会恨路过的风、落下的雨……因为它们从不属于我,你也一样。”
“但我也不原谅你,因为我没资格替他原谅。”安靖从手机云端调出一张照片。
画面里暗红的血迹晕染在边缘,依稀可见照片上年轻女人的笑颜——那是她父亲牺牲时攥在手里的遗物。
“这是他牺牲时攥在手里的,太紧了,扯不开......它随他一起烧了。”
“他到死都把你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可你……可你却抛弃了他。”
听到这里,许清池瘫跪在地,剧烈的抽噎让她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咸涩的泪水混着鼻涕糊满脸庞,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濒死的幼兽。
看着哭的不成气的人,安靖别过脸,语气不自觉软下来,“过去的事,就留在过去吧。以后我们各自安好。”
说完,背对着许清池。许清池满脸泪水的仰起头看着安靖颤抖的背影,她多想抱抱她,可她不敢……二十年来错过的拥抱,早已凝固成横亘在血脉间的冰川。
许久,她缓缓起身,身形摇晃,脚步踉跄地走出了房间。
陆鸣野在听到脚步声时,强忍着哽咽躲进了楼梯间。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压抑的呜咽混着粗重的喘息,在明明灭灭的楼梯间回荡。一个九尺男儿竟在这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他恨命运让安靖承受这么多苦难,更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出现,将她从漫长的孤独里拯救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杨惠娟的电话拨了出去。待那边接听,带着电流声的“喂”字刚落,陆鸣野突然崩溃般喊出他很少喊的称呼:“妈妈!”
电话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显然杨惠娟睡下了又从床上惊坐起来:“儿子,乖儿子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睡意和惊慌。
陆鸣野滚烫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妈妈,我求您……”他的喉间像卡着带刺的铁丝网,每一个字都扯得生疼,“您以后把安安当亲生女儿看待好吗?”楼道里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他的身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太苦了,比我吃过的所有药都苦……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求您……”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后,传来杨惠娟带着鼻音的轻笑:“臭小子,知道心疼人了。”
随后接着道,“妈妈爱你,妈妈自然也会爱你爱着的人,疼你疼着的人。”
纸巾抽拉的声音混着她温柔的叹息。仿佛一阵春风,拂过陆鸣野那颗痛碎的心。
陆鸣野鼻尖泛酸,喉间像是被一团浸湿的棉花堵住。许久他才艰难的说道,“妈妈,谢谢!”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红肿的眼眶,杨惠娟的声音仍在耳畔萦绕,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挂掉电话,陆鸣野倚着楼梯扶手深吸几口气,指腹用力按压着眼眶才勉强将酸涩逼回。
推开房门时,安靖已经没有在客厅了。昏暗的房中传来急促的吸气声,紧接着是刻意压抑的抽噎。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走进安靖的房间。
他轻声唤道,“安安!是不是膝盖的伤疼了?”他装作不知道,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
他伸手探向昏暗中微微发抖的轮廓,指尖触到她濡湿的脸庞,不等她回答,他将颤抖的人圈进怀里。
安靖绷直的肩膀硌得他心口发疼,而压抑的呜咽正顺着他锁骨往下渗。“疼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就不疼了。”
安靖在他怀里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防线。陆鸣野将她抱得更紧:“哭吧,把这些年的痛都哭出来。”
滚烫的眼泪混着鼻涕口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陆鸣野收紧手臂,掌心一下下揉着她僵硬的后背,仿佛安抚受惊的幼兽。“这里只有我,大声的哭出来,哭完我给你揉。”
陆鸣野把下巴抵在她发顶,他泪水正顺着自己脖颈滑进衣领,与她的混在一起,在皮肤上烙下灼人的温度。
这一刻他才明白方志敏所说的,她心里全是伤的具体深意……
她从小到大强到没有对手,也弱到没有一丁点依靠。
如果痛苦可以转移,他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快乐,换她所有的苦痛。
不知过了多久,安靖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陆鸣野轻轻松开她,用指尖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黑暗中,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
“安安,不哭了!以后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心安的承诺。
安靖微微抬起头,借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月光,看着陆鸣野模糊的轮廓,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陆鸣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迷茫,带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