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的清晨,被一种温厚而蓬勃的生机笼罩。“野菊新泥饼”的余香尚未散尽,那奇特的暖意与生机已在每个人体内悄然流转。阿沅小脸红扑扑的,精力旺盛地在清理出的空地上追逐一只新破土的蚱蜢。荆钗默默调息,感受着脏腑暗伤被温和滋养的奇异舒适。魏忠捧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呆坐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忙碌的苏窈和这片焕发生机的废墟。
姬衍膝前那块饼,缺了一小角。枯槁的手指上沾着细碎的饼屑。他空洞的眼神依旧茫然,但对着净莲的方向,那丝微不可查的、属于“人”的渴望,如同风中的烛火,虽微弱,却顽强地摇曳着,未被彻底吹灭。
苏窈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澄园那倒塌的院墙缺口之外。京畿之地,被燎原星火悄然点亮的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街巷角落,瓦砾缝隙,新绿点点,顽强生长。一种混杂着泥土芬芳与新芽气息的清新味道,正悄然取代昨日紫宸殿惊变留下的血腥与恐惧。她能感觉到,这城市无数麻木惊惶的心,如同久旱的土地,正渴望着某种滋润与指引。
“荆钗。”苏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在。”
“备车。”苏窈的目光投向京城最繁华的东市方向,“带上剩下的‘野菊新泥饼’。”
荆钗眼中精光一闪,没有多问:“是!”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在阿沅好奇又带着一丝紧张的目光中,驶出了澄园的断壁残垣,汇入了劫后略显萧瑟却又暗藏躁动的京城街道。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苏窈安静地坐着,膝上放着一个盖着干净粗布的竹篮,篮中是几块用莲叶小心包裹、尚带余温的“野菊新泥饼”。那温润奇特的香气,即使隔着布,也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东市,曾是京畿最繁华的所在,如今却透着劫后的萧条与压抑。许多店铺紧闭门户,行人面色惶惶,步履匆匆。只有几家售卖米粮杂货的铺子勉强开着,顾客也是寥寥。
苏窈的马车并未在任何店铺前停留。荆钗驾车,径直来到了东市中央,平日最热闹、也是三教九流消息最灵通的——**“五味斋”茶楼**前。五味斋同样大门紧闭,门板上还残留着昨夜混乱时留下的污渍。
荆钗停稳马车,苏窈抱着竹篮,带着阿沅走了下来。她并未敲门,只是走到茶楼侧面一处相对干净的台阶前,轻轻拂去浮尘,坐了下来。阿沅乖巧地挨着她坐下,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
苏窈掀开了竹篮上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揭开最上面一层莲叶。刹那间,那股混合着大地厚重、野菊微苦回甘、寒潭清冽、莲华清韵以及谷物纯粹生机的奇异香气,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以苏窈为中心,涟漪般扩散开来!
这香气太独特了!它不同于任何珍馐佳肴的浓烈,也不同于普通面饼的寡淡。它带着泥土的亲切,又透着草木的灵性,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温暖与抚慰力量。它穿透了街市的尘埃,钻入了每一个行人的鼻腔。
一个缩着脖子、面色蜡黄的挑夫,正扛着扁担匆匆路过,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撞了个满怀。他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香气入肺,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和腹中的空虚,连因恐惧而紧绷的神经都似乎松弛了一瞬。他循着香气,目光落在了台阶上那个枯瘦却沉静的妇人,和她膝上竹篮中那几块温润如玉、边缘带着玄金纹路的饼上。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行色匆匆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目光被那竹篮和奇异的香气牢牢吸引。有人喉结滚动,有人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恐惧和麻木暂时被一种最原始的、对食物和温暖的渴望压了下去。
“娘……娘子,”那最先停下的挑夫,声音带着干涩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这……这是什么饼?闻着……好生特别。”他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气,更未见过这样温润如玉的面饼。
苏窈抬起头,澄澈的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也看向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眼神中带着饥饿与好奇的百姓。她没有直接回答饼的名字,而是拿起一块莲叶托着的饼,声音温润,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澄园新泥作胚,野菊残叶为引,寒潭水揉和,莲华余韵蒸腾。劫后余生,当以此饼,慰饥肠,暖肺腑,安惊魂。”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话语间,她将手中的饼,轻轻递给了离得最近的那个挑夫。
挑夫愣住了,看着递到眼前、散发着诱人光泽和温润气息的饼,又看看苏窈平静无波的眼神,巨大的诱惑和一丝惶恐交织。他颤抖着手,在周围人羡慕又催促的目光中,接过了饼。入手微温,沉甸甸的,那奇异的香气更是直冲脑门。
他再也忍不住,顾不得烫,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张嘴就咬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