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靖王那句低沉的话语落下后,空气便凝固了,只剩下苏窈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轰鸣。她握着油灯提梁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腹下粗糙的竹制提梁传来清晰的摩擦感,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昏黄的光晕在她脚下聚拢又摇曳,如同她翻腾不息的心绪。
“夜路难行,王爷既然不嫌此处简陋,民女……自当奉陪。”
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穿透薄薄的窗纸,落入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里。话音落下的瞬间,窗棂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那扇紧闭的窗户,竟从外面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风灌入,只有一股无形的、带着夜露寒凉与某种难以言喻压迫感的气息,顺着那道缝隙悄然弥漫进来。缝隙之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苏窈提起油灯,稳定地向前一步,昏黄的光线如同勇敢的触角,试探性地探向那道缝隙外的黑暗。
光影摇曳中,一张棱角分明、在暗影里更显深邃的面孔,无声地出现在窗缝之后。正是靖王!他并未完全显露身形,只露出了上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在光影下投下冷硬的侧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隔着窗缝,平静无波地落在苏窈脸上。那目光没有白日金殿之上的锐利探究,却更像是一种穿透表象、直抵本质的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意味。他仿佛并非一个深夜闯入禁地的访客,而是这方寸天地间理所当然的主宰。
苏窈迎着他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白日里在金殿之上被帝王威压碾出的内伤,此刻在心火与这无声对峙的压迫下,隐隐作痛,喉间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翻涌。她强行压下,握着灯的手没有丝毫晃动,连呼吸都调整得近乎无声。袖中那枚染血的饕餮令牌紧贴着皮肤,冰冷坚硬,如同她此刻筑起的心防。
“王爷夤夜来访,所为何事?”苏窈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靖王身后那片浓黑的庭院角落。她必须确认,是否只有他一人。这庆阳侯府的别院,此刻如同布满蛛网的囚笼,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窥探。
靖王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冷然:“苏姑娘不必担心,此刻这院中,除了你我,只有‘影子’。” 他并未解释“影子”是谁,但那份笃定让苏窈明白,至少短时间内,他们的谈话是安全的。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贴着地面流淌的寒泉:“白日寿康宫,苏姑娘以身为棋,以血为引,掀翻庆阳侯府,逼得父皇当廷处置苏有财一干人等……这盘棋,下得精彩绝伦,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微微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剑锋,直刺苏窈眼底深处:“然,姑娘可曾想过,这盘棋,你赢了血仇昭雪,却也输得彻底?‘青波’被封,困于京城,如笼中金雀,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苏窈最深的伤口上!白日里被皇帝强行剥离“青波”时那撕心裂肺的空洞感,被当作筹码软禁于此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胸腔下奔涌。她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旧伤,粘腻的温热感传来,尖锐的痛楚强行拉回她几乎失控的理智。
输得彻底?苏窈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靖王那审视的、带着一丝探究与玩味的锐利目光。她的眼底,白日里那近乎殉道者的决绝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淬炼出的冰冷火焰。
“王爷此言差矣。”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窗外的夜风更冷,“民女一介草芥,何曾有过下棋的资格?不过是砧板鱼肉,被命运裹挟,被仇敌追杀,被权贵玩弄!沉塘濒死之际,是求生之念引动血契;金殿之上,是冤魂泣血逼迫民女开口!民女所求,自始至终,不过是父母血仇得报,护得幼妹平安!至于‘青波’……” 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在跳跃的灯影下显得异常刺眼,“那是陛下忧心‘怪力乱神’、‘非人间之力’,为民女‘代为保管’的恩典!民女……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字字带着血淋淋的反讽意味。昏黄的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那深埋在平静表象下的滔天恨意与不甘,如同冰封火山下涌动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