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卧室,林念之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看了几秒。这是她回国后住的第三周,身体比在瑞士时好了许多,至少现在她能自己起床,不需要按铃叫人。
她慢慢坐起身,感受着胸腔里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跳动。移植手术留下的疤痕已经愈合,成了一道粉色的细线,横在锁骨下方。医生说过,再过几个月,这道疤会变得更淡,但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就像那些记忆一样。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当天的药片,排列得整整齐齐。旁边是一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她昨天的情况:「6月12日,早餐:半碗粥。午餐:三明治(吃了一半)。散步15分钟,心率正常。睡前情绪稳定。」
裴延礼的笔迹。这一个月来,他像个尽职的护士长一样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很少主动与她交谈。这种默契的沉默让林念之既感激又困惑。
她拿起药片,一粒一粒吞下去。苦味在舌尖蔓延,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园丁在修剪草坪。这栋湖边别墅是裴延礼名下的产业,但他遵守承诺没有住在这里,只是每天早晨准时出现,带来新鲜的花束和当天的报纸。
林念之穿上外套,慢慢走向落地窗。湖面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几只白鹭在水边踱步。这样的景色本该让人心情愉悦,但她只觉得一片空白——自从换心手术后,所有情绪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楼下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裴延礼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总是这样,像是怕惊扰到她。林念之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走下楼梯。
裴延礼站在厨房里,正在往花瓶里插新鲜的白色郁金香。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今天比往常起得早。
\"早安。\"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谨慎的愉悦,\"睡得好吗?\"
林念之点点头,没有回答。她注意到裴延礼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比一个月前整洁多了,但眼下仍有淡淡的青黑。他瘦了不少,衬衫的领口显得空荡荡的。
\"我煮了粥。\"裴延礼指了指炉子上的砂锅,\"还有你喜欢的腌黄瓜。\"
林念之再次点头,坐到餐桌前。这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他准备早餐,她安静地吃完;他收拾碗筷,她去花园散步;他远远地跟着,确保她不会突然晕倒,但从不主动靠近。
砂锅里的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上面飘着几颗枸杞。林念之小口小口地吃着,能感觉到裴延礼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又迅速移开。他在等她评价今天的粥,就像昨天等她评价他做的蒸蛋,前天等他炖的汤...但她始终没有开口。
吃完早餐,林念之像往常一样去花园散步。五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照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几乎要穿透过去。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深呼吸——新的心脏还在适应期,医生嘱咐她不能过度劳累。
身后不远处,裴延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被监视,又能在她需要时立刻上前。他手里拿着她的药盒和一瓶水,随时准备着。
林念之在一株盛开的玫瑰前停下,指尖轻轻触碰花瓣。这是裴延礼特意让人移植来的品种,叫\"雪天使\",纯白无瑕,像极了他们初次见面时佛堂外的积雪。
\"之之。\"裴延礼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今天感觉怎么样?比昨天好些了吗?\"
林念之收回手,继续向前走:\"嗯。\"
这个简单的音节让裴延礼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回应他的问题,而不只是点头或摇头。
\"马库斯教授明天会来复诊。\"他小心翼翼地跟上,\"如果你觉得累,我们可以改期。\"
\"不用。\"林念之停下脚步,转向湖面,\"我想去趟城里。\"
裴延礼明显一怔:\"去...城里?\"
\"买些东西。\"她补充道,\"一个人。\"
裴延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好。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司机。我可以打车。\"
\"之之,\"裴延礼的声音柔软却坚定,\"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至少让我...让司机送你,好吗?\"
林念之看着他眼中的恳求,最终点了点头。她知道裴延礼在担心什么——怕她一去不回,怕她偷偷去找律师办离婚手续。事实上,这个念头确实在她脑海中盘旋了很久。但还不是时候,她的身体太虚弱了,连独自生活都成问题。
散步回来,林念之坐在客厅的窗边看书,裴延礼则在厨房准备午餐。这种诡异的和谐已经持续了三周——他照顾她的起居,她默许他的存在;他不敢提订婚的事,她假装那从未发生过。
午饭后,裴延礼像往常一样收拾好餐具,然后去书房处理工作。虽然他不再住在别墅,但书房里他的东西越来越多——文件、笔记本电脑、甚至换洗衣物。林念之假装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下午三点,门铃突然响起。林念之有些诧异——这里很少有访客。她慢慢走到门厅,透过猫眼看到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苏晚。
\"惊喜吗?\"苏暖进门后拥抱了她一下,\"我刚好休假,来看看你。\"
林念之微微笑了。这是她回国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苏晚是她为数不多还能坦然面对的人。
\"裴延礼呢?\"苏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他不在?\"
\"书房。\"林念之指了指楼上,\"工作。\"
苏暖挑了挑眉:\"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念之耸耸肩,带苏暖来到阳光房。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整个湖景,也不用担心被楼上的裴延礼听到谈话。
\"他照顾我,我接受。\"林念之简单总结,\"仅此而已。\"
\"然后呢?\"苏暖追问,\"等他腻了这种单方面付出,或者你身体好些了...\"
\"我会离婚。\"林念之平静地说,\"去南方找个海边小镇定居。\"
苏暖瞪大眼睛:\"他知道吗?\"
林念之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疤痕:\"没必要现在说。\"
\"念念...\"苏暖欲言又止,\"你知道那场订婚是假的,对吧?裴延礼他...\"
\"不重要了。\"林念之打断她,\"我累了,苏暖。这些年,我一直在为别人活着——为了母亲的遗愿,为了外祖父的期望,为了裴家的体面...\"她望向窗外,\"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时间不长。\"
苏暖的眼眶红了:\"但你爱他啊。\"
林念之没有回答。爱?那种奢侈的东西,早就在一次次的心碎中消耗殆尽了。现在的她,只想平静地度过余生,不再被任何人、任何事牵动情绪。
她们的谈话被脚步声打断。裴延礼站在阳光房门口,手里端着茶盘。
\"苏医生。\"他点头致意,\"好久不见。\"
苏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延礼一眼:\"裴先生,你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裴延礼苦笑一声,将茶盘放在桌上:\"之之喜欢的花茶,还有你喜欢的咖啡。\"
林念之注意到茶盘上有三只杯子——他早就知道苏晚来了,甚至知道她会待多久。这栋别墅里大概装满了摄像头和监听设备,或者...他只是太了解她的生活规律了。
苏暖没有久留,喝完咖啡就借口有事离开了。临走前,她悄悄塞给林念之一张纸条:「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林念之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