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天花板的霉斑又开始滴水,砸醒了睡梦中的迈达斯。
一共六十二滴。
他盯着枕边塑料盆里泛黄的水渍,顺便在手机便签上记下这个数字发给房东。
租房中介说,这栋筒子楼是“复古工业风”,可实际上,连房子的排风扇都锈成了蜂窝煤。
翻身时,床板“吱呀”一声,震落了窗台上堆积的速食方便面包装袋。
红烧牛肉和香辣海鲜的口味混在一起,辛辣无比。
现在他连泡面自由都快要丧失了。
手机突然再次震动,银行余额跳出来刺痛瞳孔:327.41元。
下面紧跟着花呗催款通知,红色感叹号刺得他眼睛疼。
一个月前的“盛宴”。
那时他刚好阑尾炎,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谁知道后来古神就降临到了这个世界,把整个Z市和他的工作吃个七七八八。
后来,蚂蚁工厂完全倒台之前,他烧掉了所有实验日志,却留着员工卡。
现在那张磁卡正插在电磁炉上,勉强维持着泡面加热功能。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于是他又拆开一包香菇炖鸡面泡了起来。
“儿子啊,今天是端午节,你吃粽子了没?”听到母亲的视频邀请弹出来,迈达斯慌的差点把手机摔进泡面碗。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薅过床尾的格子衬衫往身上套,领口还沾着上周的咖喱渍。
点击接通前,他用脚尖把满地泡面桶扫进床底,顺手抓了本《分子生物学》垫在手机底下,好让镜头只拍到房间上半截。
“妈,我正要去实验室呢。”他扯出不自然味的笑,手指死死掐住大腿,好让自己看起来面色红润。
屏幕里的母亲正在老家的阳台上晒辣酱,背后是绿得发亮的芭蕉叶,和他窗台上那盆蔫掉的多肉形成惨烈的对比。
“你脸咋这么白?空调别开太低!”父亲的大脸突然挤进镜头,鼻尖还沾着辣椒面。
迈达斯瞄了眼根本没插电的空调,喉结滚动:“员工…...员工宿舍恒温25度嘛,所以就冷......”
他说这话时,后颈的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淌。
视频那头突然传来狗叫。
“咱家大黄当爹啦!”母亲把镜头转向一窝滚动的毛团,“你过国庆节回来看小奶狗不?”
他盯着屏幕里蠕动的金黄绒毛,突然想起实验室那些注射了深蓝药剂的小白鼠,它们临死前也是这样蜷缩着。
挂断视频后,迈达斯从床垫夹层摸出半包皱巴巴的薄荷糖。
这是去年蚂蚁工厂年会发的纪念品,糖纸背面还印着“创造甜蜜新世界”的标语。
他含住最后一颗糖,突然被呛得咳嗽。
糖芯早就化了,黏在臼齿上的口感像凝固的血浆。
窗外传来早高峰的喧哗。
他扒开发霉的窗帘缝,看见对面写字楼的光鲜白领们捧着星巴克鱼贯而入。
某个穿高定西装的男士正在训斥外卖员,公文包上晃着的金属挂件反光刺眼,能换自己两个月房租。
泡面汤已经凉了,浮着层油脂的汤面上倒映出他的脸:眼下青黑,胡茬参差,像株长期不见光的豆芽菜。
手机里,陌生号码发来短信:【您尾号7788的快递已存入丰巢,超时收费0.5元\/小时】。
他把脸埋进掌心。上周投出的第一百零三份简历,大概又被扔进了碎纸机。
“叮铃,您有新的消息,请查收~”机械女声炸响。
他条件反射般摸出手机:求职App的小红点刺得瞳孔一缩:【天枢生物科技:简历初筛通过】。
手指颤抖着点开详情,岗位描述里“药剂研发”四个字像根钢针,把他钉死在蚂蚁工厂的回忆里。
去年今日,他还在无菌实验室调配深蓝药剂第79代变种,白大褂纤尘不染。
如今的他,却每天都准时晚上九点在便利店前等着打折饭团。
面试时间定在下午,所以他准备中午吃点好的(起码得是十块钱的盒饭)给自己打打气。
随后他准备去取点钱。
Atm机的蓝光打在迈达斯脸上,他点击“查询余额”。
327.41元的数字纹丝不动,像道永恒的耻辱烙印。
机器冷冰冰弹出提示:【本机最低取款额100元】。
他盯着这句话,恍惚觉得连取款机都在嘲笑他穷得不够彻底。
“取个号吧。”
银行大堂的冷气吹得人后颈发麻。
迈达斯攥着叫号纸缩在塑料椅上,纸片上的“b023”被手汗洇成了“b028”。
前排大妈怀里抱着捆大葱,葱须扫过他膝盖,在西装裤上留下几道泥印子。
这已经是他唯一能穿出门的“正装”了。
“请b023号到3号窗口。”叫号屏突然跳成b023。
迈达斯起身时,一个不小心踢翻了保洁阿姨的拖把桶。
污水漫过掉漆的皮鞋,袜尖顿时凉飕飕的。
“不好意思......”他挪到柜台前,递上银行卡的动作活像在交赎金:“取......取50块。”
柜员涂着芭比粉指甲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先生,柜台取现最低100元。”
“那我存50再取100行吗?”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耳光。
柜台小姐的粉指甲顿在半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迈达斯掏出口袋里揉成团的二十元零钱,忽然卷帘门突然“哗啦”巨响。
“都他妈别动!”
他回头看去:那不是前蚂蚁工厂的头号兵蚁唐九嘛!
据说“盛宴”之后,所有被通缉的前同事们都和他混了,还搞了一个什么新名字叫:“火蚁堂”。
之前公司的高科技和打手大部分都去了,现在全程和社会对着干,今天来这里也不奇怪。
唐九双手弹射出螳螂刀,义肢划破空气,带起的尖啸声像指甲刮过玻璃。
他身后的五名火蚁堂成员,两个戴着脉冲面罩的机械改造人,三个皮肤覆满鳞片的变异者,如蝗群般涌入银行。
旋转门被螳螂刀劈成两截。
随后玻璃渣如暴雨般倾泻。
迈达斯抱头蹲下的瞬间,他瞥见保安老张站了起来。
“保护金库!”老张嘶吼着抽出电击棍,五十岁老汉晃悠着他武器,啤酒肚在制服下颤动。
三名年轻保安迅速结成三角阵,防暴盾牌“咔嗒”连成铁壁。
“找死!”唐九冷笑,刀臂关节处蓝光一闪。
他身后一名鳞片变异者突然蜷缩成球,皮肤硬化成钢刺,像炮弹般撞向盾阵。
金属撞击的轰鸣中,防暴盾牌凹陷出狰狞的坑洞。
最左侧的保安小吴被震飞,后背“咣当”一声撞碎大理石柜台,咳出的血沫里混着半颗断牙。
“小吴!”老张目眦欲裂,电击棍捅向变异者的鳞片缝隙。
高压电流在鳞片上炸出火星,却只换来对方一声嗤笑。
机械改造人趁机掷出电磁网,老张的右腿被黏在地面。
电流顺着防暴靴窜遍全身,焦糊味混着他喉间的闷哼在厅内弥漫。
迈达斯蜷缩在填单台后攥着银行卡。
他看见最后一名保安小李抽出警用匕首,刀刃还没出鞘,就被螳螂刀挑飞钉在天花板上。
唐九的刀尖抵住小李喉结:“密码?”
“去你妈的!”小李一口血水啐在他面罩上。
螳螂刀毫不犹豫地刺入肩胛,骨裂声清晰可闻。
小李的惨叫中,唐九的机械眼泛起红光,扫描过银行经理哆嗦着输入的金库密码。
迈达斯悄悄往后挪,西装裤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却引来一名机械改造人的注意。
改装过的红外义眼锁定他鼓囊的裤兜:那里塞着他最后的五十三块现金,用便利店收据裹了三层。
“拿来。”机械手钳住他手腕的力道,让迈达斯想起实验室里报废的液压机。
“这、这是我下周的饭钱……”他徒劳地掰着金属手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深蓝药剂培养槽的温度。
钞票被抽走的瞬间,他的魂也没了。
金库闸门轰然洞开,唐九扫了眼成捆的钞票,却突然踹翻脚边的保险箱。
一枚金条滚到迈达斯眼前,他下意识伸手去抓。
“你也配?”螳螂刀插进金条与地砖的缝隙,溅起的碎石划破他脸颊。
唐九甚至没正眼看他,仿佛他不过是脚边的一只蟑螂。
警报器此时才迟钝地哀嚎起来,但火蚁堂撤退得比来时更迅疾。
迈达斯瘫坐在玻璃渣与血泊中,指尖捏着半张被撕烂的收据,上面“红烧牛肉面3包”的字样正在渗开的血渍里渐渐模糊。
防暴盾牌的残片上倒映出他的脸:廉价西装沾满污渍,嘴角被碎石划破,和七个月前在蚂蚁工厂无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自己重叠起来。
那时,他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如今世界连他最后五十三块钱的尊严都碾成了渣。
唐九的改装越野车咆哮着消失在街角。
迈达斯摇摇晃晃站起身,发现被撕成碎片的摆在地面,恰好组成一个扭曲的“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