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枫呆呆的站在原地,鼻腔突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冰晶的凛冽中混着烟火气的温暖,像是冬夜街头突然飘来的烤红薯香。
这味道让他的神经瞬间放松,流血的剧痛都减轻了几分。
他下意识深吸一口气,走向十米外那个纤瘦的背影。
安晨雪半跪在宴会厅中央,牡丹纱巾从肩头滑落,冰晶正沿着她的发梢向下蔓延。
她掌心紧贴地面,冰蓝色灵力不停扩散,将整层楼板冻成晶莹的结界。
窗外,巨兽的骨刺仍然朝着冰面射出。
“咚!咚!咚!”
撞击让结界表面泛起涟漪般的裂痕,新生的冰晶不停地在填补。
“别过来!冰晶会不小心伤到你!”她的声音比冰还冷,头也不回地警告道。
寒气随着话语喷涌,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霜花。
她大概把我当成哪个蚂蚁工厂的崽种了,海枫心想道。
接着他脚步不停,战术靴碾碎一地冰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记得这背影。
初来Z市那一夜,半个月前在老枪大排档的后厨,她站在厨房门口装作忙忙碌碌做饭的样子偷看他,发梢也如今日般结着细霜。
可此刻那顶歪斜的鸭舌帽、两团晕开的胭脂、还有鼻尖滑稽的媒婆痣,活脱脱是史蒂芬的恶趣味杰作。
海枫的战术靴碾碎一地冰碴。
“喂,颠婆......老板娘。”他扯开染血的战术手套,金属关节在低温中发出脆响,“你腮红涂到耳朵了。”
冰阵突然震颤。
海枫的声音如同冰凿一样狠狠地落在心上,安晨雪的后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劣质粉底在冰雾中簌簌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那里本该有道弹痕,是复赛那天逃跑的时候海枫挡枪留下的。
她抬眼望去,面前这人似乎没有恶意,但是满脸是血实在吓人,或许是某个蚂蚁工厂逃难的员工。
至于他刚才喊自己颠婆......大概听错了。
“这位先生认错人了。”她故意将声线压得粗粝,指尖却无意识摩挲腰间腰带。
口袋里里藏着小半颗融化的草莓味棒棒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我是食神新雇来的帮厨,本来今天是奉命来取冷藏库的……”
“鲈鱼?”海枫突然打断,靴尖踢开冻成冰坨的鱼缸。一条变异石斑鱼正在冰层中怒张獠牙,鱼鳃处嵌着深蓝药剂胶囊。
冰晶结界发出龟裂的哀鸣。
安晨雪猛地转身,牡丹纱巾扫过海枫染血的手臂。
那里有道新鲜的贯穿伤,深蓝药剂正在腐蚀碳纤维战斗服。
她本能地抬手施救,冰灵力却在触到他皮肤的瞬间溃散成雾。
“别碰!”海枫擒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茧子摩挲着对方也是带着些许老茧的手。
鸭舌帽檐下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挣开桎梏,试图看清看着眼前人的长相,心中带着某个答案,那两个字连着心脏在怦怦直跳。
真的是他!
安晨雪的眼泪凝成冰珠前,海枫早已将她拽进怀里。
战术风衣裹住两人,她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了硝烟、血锈,以及老枪大排档后厨永远偷偷漏出的劣质香烟味。
“轰”!
巨兽的骨爪突然撞碎落地窗,一股腥风掀飞安晨雪的鸭舌帽。
“小心!”海枫本能地将她按倒在地,随后冰晶与玻璃碴在头顶炸成银河。
两人跌进香槟塔废墟里,碎冰与酒精混着他伤口的血,浸透她可笑的牡丹纱巾。
“别装了,你他妈……”海枫的呼吸喷在她晕花的腮红上,“化成灰我都……咳咳……”
一口黑血呛出,染脏她蚂蚁工厂发的画着卡通饕餮的厨师服。
安晨雪下意识伸出手悬在他心口,冰灵力不受控地溢出。
她想起那日银梭号启动时的尾焰,想起他遗留的战术目镜里有句未发送的语音:“下次菜里面少放姜”。
想起自己在太和观的晚上,于此人房间修炼时,煞魔在她识海里循环播放他“尸体”被深蓝药剂溶解的画面。
而现在,他的心跳正震着她的掌心,烫得像上元夜炉边烘着的酒酿圆子。
“你是活人还是我的臆想?”精灵痴痴地看着他。
“活人,活人,如假包换,真真切切。哎呀,虽然是这样的情况下,”海枫慢慢站起来伸出手,“遇见你真好。”
安晨雪突然爬起来,挥起拳头砸在海枫胸口。
裹着冰晶的指节擦过那道新鲜的伤,血珠溅在她晕花的腮红上,像雪地里炸开的红梅。
所以那天炸了圣玛丽康复医院的根本就是他,那天蚂蚁工厂的冷链车一晃而过也是他,他早就回来了。
自己因为那一晚日夜折磨,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报个平安。
“整整十天!十天了!”她的哭声混着破碎的冰碴,“你知道我每天对着你的破眼镜片子说什么蠢话吗?我说你要是敢死透,我就把太和观的符咒全换成你的丑脸!我说……说……”
海枫被捶得踉跄撞上冰墙,后脑勺磕在冻硬的大理石雕花上。
“作孽啊。”他嘶着气抓住她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融化了她的冰块。
“两个眼镜系统不一样,新老数据备份不了啊,我哪知道你在干嘛?支付系统倒是共通的,睁开眼看见账单比你现在哭的样子还吓人!哦,原来那些钱都是你给花了啊。话又说回来,你当我是故意......”
“你就是故意的!”安晨雪突然揪住他染血的衣领,劣质口红蹭花了他的下巴,“快说!那天炸医院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监控显示你早就潜回Z市了!你宁可去港口炸鱼都不来找我!”
她的指甲掐进他肩胛新伤,海枫疼得倒吸冷气,却突然发现这姑娘连哭都是带着冰魄的节奏:眼泪刚溢出眼眶就凝成霜花,噼里啪啦砸在他靴尖。
“喂……”他笨拙地抹她眼下晕染的睫毛膏,结果蹭出两道黑痕。
“你当我是神仙?我这刚复活就碰上蚂蚁工厂搞大清洗,满街都是他们的店铺,哪有机会去太和观?要不是我这几天跑来跑去跟条狗一样,我他妈现在还在下水道啃老鼠,我港口炸什么鱼了,松鼠鳜鱼?”
“你还敢提松鼠鳜鱼!”安晨雪突然从桌子上抓住个冻硬的饭盒砸过去。
海枫急忙躲过去,饺子撞碎在冰墙上,姜末混着冰渣簌簌掉落。
“前一天晚上你还说难吃!说糖醋汁像被踩扁的鼻涕虫!结果你转头第二天就去送死!”
海枫盯着嵌在冰层里的饺子残骸,突然弯腰咳嗽起来。
安晨雪以为他是旧伤发作,其实他是憋笑憋得胸腔发颤:“我又不是故意要死的,安大厨……你往这饺子……咳……包的真的丑,要是放我坟头,半夜高低要被守陵人当闹鬼供品……”
“闭嘴!”安晨雪的冰晶耳尖红得滴血,灵力失控让整个楼层的玻璃窗炸成冰雾。
五百米外的废墟堆里,源织姬的数据残躯正从无人机残骸渗出。
她看着全息屏上跳动的能量指数和国际饭店升起的冰风暴,发出一阵冷笑:“狗男女,老娘累死累活,最后给你们挣的二人世界......”
于是她拖动液态手指戳了戳空气,两人面前显示屏冒出字体【心率180,肾上腺素超标,建议喃们去隔壁情趣酒店续摊。当然,如果那破楼还没被巨兽踩塌的话。】
“你他妈......”海枫刚吼出声,安晨雪的哭腔突然拔高。
“你永远这样!永远自作主张!永远觉得我只会拖后腿!”她抓起冻成冰坨的香槟瓶往地上摔,“说什么带我参加比赛,其实就是把我当入场券!还有在太和观也是!和那个老头说我是罗刹!明明那破车......”
“因为我他娘说的不是真话,行了吧!”海枫突然暴喝,声浪震碎头顶摇摇欲坠的水晶吊灯。
冰晶簌簌落满肩头。
安晨雪的拳头僵在半空。
“我,我是个被诅咒过的人......无数我爱过的人,我重视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海枫扯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刀剑纹身。
“现在我还欠着命运的债呢!我有天......有天......做梦看见你被胃囊吃的干干净净。老子能怎么办?说我怕看到你死?说我他妈的其实……”
他的喉结重重滚了下,把后半句碾碎在齿间。远处巨兽的嘶吼恰好撕裂沉默,像替他说完了那句从未出口的话。
“闭嘴!”安晨雪猛地捂住他的嘴,冰霜瞬间封住他的嘴唇,“不准说!不准用这种破烂借口!”
她突然发狠咬住他染血的肩,劣质口红在她衣服上蹭出蜿蜒的血痕。
“你以为我是那些傻等英雄的小姑娘?你以为我会信什么临终遗言?要是真有那天,我肯定走在你后面,到时候连你坟头的土都冻成冰雕!”
正待精灵张开冰冷的双唇准备吻上去的时候,大楼又一阵颤抖,把两个人震倒在地,
“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海枫忽然背起安晨雪,撞开安全通道的铁门。
楼梯间弥漫着腐肉与冰晶混杂的腥气,她的脚踝肿得像注水面包,没力气走路,但搂着他脖颈的力道却让战术服勒出凹痕。
“所以我们现在的计划是什么?还有,那是什么怪物呀?”安晨雪的声音贴着他耳后,呼出的寒气冻红了他半边脸。
“古神,奶奶的完蛋玩意儿!万物情绪或特质的合集,眼前这个是饥饿。我们先找制高点,然后找出这玩意儿的能量核心,把它炸成稀巴烂。”
海枫踹飞一只从通风管钻出的肉瘤鼠,千机伞的伞尖在墙上划出火星引路,“前提是咱能找到它的胃。”
“饥饿的化身……你确定?”她指尖凝出冰锥射出,刺穿天花板上垂下的肉须。
“不会错的。”海枫跃过坍塌的台阶,伤口渗出的血染红她衣袖,“现在唐九黎把全城的饿鬼养肥了喂祂。”
一声巨响从下方传来,整栋楼倾斜了十五度。安晨雪猛地揪紧他衣领:“快左转!我记得防火门后有备用电梯井!”
电梯钢缆断裂的瞬间,海枫甩出千机伞钩住井壁。
两人悬在黑暗的深渊之上,头顶是巨兽啃食混凝土的闷响,脚下是沸腾的深蓝药剂池。
“在太和观的那几天,我每天都看你的日记哦。”安晨雪突然开口,冰晶从她掌心蔓延成一块临时落脚台。
“老道士说,煞魔的怨气可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呀,嘿嘿。”
“不许再看了......怪不好意思的。”海枫借着伞柄的微光偷偷低下头看她:冰晶耳尖,眼下淡青,和记忆中那个在老枪大排档剁鱼头溅一身血的姑娘重叠。
此刻两人视线正撞到一起,四目相对下,海枫的脸微微发红。
还好脸上全是血,他心想。
“后山那头巨狼,煞气聚的好厉害,眼睛有卡车大。”她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寒光,“我当时和它打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就能把它当菜做了,大家都说好好吃。”
“不错嘛,打的赢那家伙。然后嘞?你就摇身一变,成了反抗军的特聘厨师?”海枫嗤笑,伞尖突然刺入上方井壁某处暗格,拽出一捆结实的消防水管带着她往上爬。
“是顾问!”安晨雪拧他耳朵,“史蒂芬能出山都亏了我呢,他说我做的猪杂汤和炒米粉好好吃,回去做给你尝尝……”
整座电梯井突然剧烈震颤,钢索崩断的尖啸中,海枫抱着她坠向药剂池。
千钧一发之际,安晨雪的冰灵力在池面织出一张六角网。
两人摔在冰层上,深蓝药剂在脚下翻涌成饥饿的嘴脸。
“祂为什么吃不饱?”她盯着头顶被肉瘤堵塞的井口。
“因为人类永远在饿。”海枫给千机伞换上最后的熵减弹,“贪权的人饿,怕死的人饿,连爱......”他顿了顿,“爱而不得的人也在饿。”
“咔嚓。”
冰层渐渐裂开蛛网纹,巨兽喷射的胃酸从缝隙渗出。
安晨雪反手冻住裂缝,神色凝重:“所以祂才会盯上这个城市,料理大赛也是为了它而准备的,因为食物是生命最赤裸的欲望。”
“聪明。”海枫突然扯开她歪斜的牡丹纱巾,“你刚才说能把巨狼看成菜是吧?还有把我的眼睛先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