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谋·金屑烬
“哒……哒……哒……”
脚步声。如同浸湿的皮靴踩过冰冷石板。精准。稳定。每一步都踏在心腔收缩的间隙。缓慢，却带着一种将猎物逼入绝境的压迫感，在空旷死寂、弥漫着浓重染料腐败气味的废弃染坊里，清晰地回荡。
沉舟瘫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石的水泥地面上。身体如同被反复摔打过后的破布偶，每一寸骨骼、每一处血肉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断臂处的剧痛早已超越生理极限，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粘稠的麻木。左眼视野边缘那片扭曲的光晕与重伤带来的眩晕感交织，将染坊内昏暗破败的景象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恐怖画卷。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砂砾，带着浓烈的血腥铁锈味与染料刺鼻的化学酸腐气息。
她用那只唯一能动的、指甲崩裂血肉模糊的右手，死死抠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指缝间塞满了灰尘和碎石的颗粒，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带来钻心的锐痛。但这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她即将沉沦的意识边缘，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脚步声停在了距离她不足三丈的地方。
阴影笼罩下来。如同一座移动的墓碑。
石川。
依旧穿着那身毫不起眼的暗青色劲装，如同墙角一抹最寻常的苔痕。雨水早已干涸，只留下深色的水渍。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着一张精铁面具。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淬炼了万载寒毒的匕首，穿透晦暗的光线，死死钉在沉舟那张因剧痛与失血而惨白如纸、沾满血污泥污的脸上。
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令人骨髓结冰的、看待一件待处理报废物品般的冰冷审视。他的右手自然垂落，指关节微微凸起，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的姿态。指缝间，一片边缘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如同乌鸦尾羽般的锋利薄刃无声地转动着。
“金记丝库的漂耗，茶楼的棋盘，临江渡的寒潭鼎炉……”石川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锉刀刮过干枯的木柴，低沉沙哑，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串冰冷的清单。“还有这间……王氏染坊。”他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锈迹斑斑的巨大染缸、倒塌的木质染布架、地面上如同破败裹尸布般的腐烂布匹。“为了几条丧家之犬，摄政王府折损了三队黑鳞卫。值么？”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只有沉舟粗重破碎的喘息，如同破风箱般在空旷的染坊里凄厉回荡。
石川向前迈了一步。距离更近。那股混合着血腥、雨水和铁锈的冰冷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将沉舟笼罩。
“殿下说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如同宣读早已写定的判决书，“炉灰，要扬干净。”他的视线扫过沉舟剧烈起伏的沾满污血的胸口，又瞥向不远处同样瘫倒在地、因失血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红绡，以及勉强撑着身体、捂着左臂巨大创口、面无人色的金钏。那只握着薄刃的手指微微收紧。
清除！彻底清除！物理意义上的！
死亡的镰刀悬于颈上，冰冷的刃锋几乎已经贴上皮肤。
沉舟的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喉咙深处涌上浓烈的、带着脏器碎块腥气的铁锈味！被她强行压下！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
不能死！绝不能被当成垃圾一样清理掉！
动！用脑子！用这破染坊里的一切！
核心逻辑在剧痛与绝望的刺激下超频运转！如同烧红的引擎！扫描！分析！环境扫描开始！
视觉输入：
* 左侧！一个倾斜的巨大染缸！缸体边缘严重锈蚀！缸底残留着厚厚一层早已干涸、呈现出诡异紫黑色、如同凝固血浆般的——钴蓝（紫？）沉淀物！缸壁上一道巨大的裂缝！边缘挂满厚重的灰绿色铜锈！
* 右前方！一堆半倾倒的、散落一地的巨大铁桶！桶体标签模糊！但桶身残留的污渍呈现出不同的粘稠质感！深褐如劣质桐油！暗绿如劣质石蜡！桶盖扭曲敞开！内部残留物质散发出刺鼻的挥发性酸臭（甲酸？醋酸？）与矿物油特有的金属锈腥！
* 更远处！一个倾倒的巨大木质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着几个破裂的粗陶罐！罐口敞露的粉末颜色各异！灰白如生石灰！深红如氧化铁！幽绿如铜矿粉末！桌下，一个被踩扁的铁皮小罐滚落，标签残破，但上面的骷髅头警告标志触目惊心——硫化汞？！
* 空气成分：高浓度醋酸、金属氧化物粉尘、挥发性矿物油（松节油？）、腐烂有机物（霉菌）混合空气……高爆燃风险！！！
逻辑推演：
* 目标：清除威胁源（石川）！创造逃生窗口！
* 手段：物理摧毁可能性：0%。生物武器：无！
* 可用资源：环境高危化学品组合！氧化剂（生石灰、氧化铁粉）+ 燃料（甲酸、石蜡油）+ 强酸（醋酸桶残余）+ 重金属催化剂（铜绿、汞盐粉末）！
* 方案：制造大规模高热化学反应（瞬时高温+高腐蚀雾）！制造混乱！阻断追击！
* 触发点：强酸！（目标：醋酸桶！）
* 引爆源：火星！（目标：生石灰遇水剧烈放热+酸雾+油料挥发气混合！）
电光石火！推演完成！
沉舟的目光猛地扫过石川脚边！那一小堆被风吹拢、刚好积在一小滩浑浊污水之上的——灰白色的生石灰粉末！
石川似乎察觉到了沉舟目光的瞬间偏移！他那双淬毒般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刀的手指猛地发力！薄刃瞬间调转方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沉舟毫无防备的咽喉！
来不及了！
“红绡！！！”沉舟的喉咙深处爆发出一个被剧痛撕裂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嘶吼！声音虽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右边——桶！！硫磺皂粉！！砸！！！”
她的身体在吼出的瞬间！竟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朝着旁边那个倾斜的、缸口裂缝处挂满厚重铜绿锈迹的巨大染缸！狠！狠！撞！去！
“砰！”
身体重重撞在锈蚀的缸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胸腔剧痛欲裂！但目的达成！那布满铜绿的缸体裂缝被这巨大的撞击力猛地扩大！悬挂在裂缝边缘、如同巨大恶瘤般的、一大片墨绿色的厚重铜锈如同烂泥般！“噗簌簌——！” 瞬间崩落下来！如同粘稠的绿色沥青！兜！头！盖！脸！ 朝着下方错愕的石川！狠！狠！砸！落！
粘腻！沉重！带着刺鼻的金属锈腥！
石川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兜头盖脸的铜绿烂泥猛地一滞！手中的薄刃慢了刹那！护住面门的下意识动作也慢了一拍！
就是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啊——！！！”红绡那稚嫩的、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的尖叫在另一端炸响！
她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与力量！小小的身体猛地从地上弹起！圆脸上是纯粹的、被死亡催生出的歇斯底里！她看也不看！抄起身边地上一块沉重、棱角尖锐的——边缘沾染着暗绿色厚重油渍的铸铁桶残片！ 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掷！向！ 距离她不远、倾倒着的、其中一个敞露着刺鼻酸气的——深褐色巨大油桶！
动作！目标！与沉舟的指令严丝合缝！如同演练了千万遍！
“砰——哐当！！！”
棱角锋利的铸铁残片！精准无比地！ 砸中了那个倾倒在地、敞口向下的劣质桐油桶桶壁！ 脆弱的桶壁瞬间被砸穿一个大洞！桶内残留的、粘稠、深褐色、散发着劣质矿物油浓烈恶臭的桐油！ 如同喷涌的黑血！瞬间从破洞处狂喷而出！倾泻在油桶下方那一大片刚刚被沉舟撞落、如同绿色烂泥般覆盖在地面的铜绿锈迹之上！ 更有一部分浓稠的油液顺着地面流淌的轨迹，如同贪婪的毒蛇，迅速蔓延向旁边另一个倾倒的、散发着强烈醋酸挥发性酸臭的深色木桶方向！
剧烈的撞击声、油液喷涌的粘腻声响，混杂着刺鼻的油腥与铜锈气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金钏！石灰粉！”沉舟的声音因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更加嘶哑破裂！但每一个字都如同砸在冰面上的重锤！“撒向——油污！！！”
金钏！这个女人在沉舟嘶吼的瞬间已经明白了计划！左臂的巨大创口痛彻心扉！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视野模糊！但那颗商人最精密的头脑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疯狂计算着距离、角度与风险系数！她在沉舟指令落下的瞬间已然扑出！目标并非石川！而是她身边不远、那个之前倾倒的巨大木质工作台下一堆散落的——灰！白！色！生！石！灰！粉！末！
她没有去捧！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捧！在身体扑倒的刹那！用那只尚算完好的右手！狠狠抓起一大把冰冷、滑腻的生石灰粉末！无视了手臂伤口被牵动撕裂的剧痛！朝着那片刚刚被桐油浸透、覆盖着铜绿锈迹的地面！以及旁边倾泻流淌、正向醋酸桶蔓延的油污方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挥！一！撒！
“噗——嗤嗤嗤！！！”
一连串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冰水的恐怖声响！瞬间在寂静的染坊内炸开！
生石灰粉末如同致命的雪雾！洋洋洒洒！精准地覆盖了浸满桐油的铜绿锈迹！更有一部分落入了旁边那摊流淌的桐油污迹之中！灰白的粉末接触到湿润的铜锈和粘稠桐油的瞬间！
剧烈的高热反应！瞬间爆发！
“滋啦——！！！”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白色蒸汽的灼热气浪！猛地从石灰接触点喷发出来！温度瞬间飙升！湿润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高温瞬间烘干！那块被桐油覆盖、本就因撞击和腐蚀而脆弱的铁板地面边缘！在高温与瞬间剧烈收缩的应力下！“咔嚓！”一声脆响！翘！起！了！一个尖锐的角！锋利的铁皮边缘在高温下泛着暗红！如同烧红的刀片！
也就在这高温升腾、蒸汽弥漫的瞬间！
那摊被生石灰接触、温度剧升、覆盖着铜绿、浸透劣质矿物油的区域深处！
“噗！”
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刺眼的金红色火星！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猝然在浓稠的油污中炸亮！
火星！
源自生石灰遇水（空气中的湿气、桐油中可能含有的水分）剧烈反应的瞬发高温！引燃了空气中高度浓缩的、从醋酸盐桶、矿物油桶中挥发出的——醋酸蒸汽与矿物油挥发气的混合物！
火星！
金红色的火星如同燎原的野火！沿着那片被油脂浸透、沾满生石灰粉、充当了完美易燃载体又蕴含重金属催化剂的铜绿锈迹！以及流淌蔓延的地面油污！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燃！
一片无法形容的、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般的巨大金红色火焰！猛地爆裂开来！如同焚烧的巨浪！瞬间吞噬了生石灰粉末覆盖的区域！火焰中！那些残留的铜绿锈、汞盐粉末、氧化铁粉在高热油污的裹挟下！瞬间沸腾、升华！
一股更加恐怖、更加致命的！夹杂着高温金属蒸汽、剧毒汞盐挥发物、强腐蚀性醋酸浓缩气、刺鼻铅盐废气以及无数细微重金属氧化物颗粒的——暗绿色高温浓雾！如同毒龙的吐息！带着惊人的高温（热金属蒸汽）与浓烈的化学恶臭！朝着被铜绿锈雨阻碍、动作慢了半拍、正挥刀刺向沉舟的石川！兜！头！盖！脸！ 猛！扑！过！去！
“呃——！”
石川喉咙里第一次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惊愕闷哼！他那张精铁面具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墨绿色的浓雾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那把闪烁着幽光的薄刃刺出的轨迹瞬间被浓雾扭曲！
强腐蚀性剧毒烟雾如同亿万只烧红的毒针！瞬间刺入他裸露的皮肤！灼烧！腐蚀！更可怕的是那股携带着致命高温重金属蒸汽的浓雾！如同地狱的呼吸！狠狠灌入了他的口鼻、眼睛！
“噗嗤！滋啦——！”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与皮肤烧灼的焦糊味瞬间弥漫！
“嗬——！”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非人般的惨嚎猛地从浓雾深处炸响！带着无法想象的剧痛与恐惧！
金红色的火焰与翻滚的暗绿色毒雾如同两股来自不同地狱的怒潮！在废弃染坊的残骸中疯狂肆虐蔓延！所过之处！腐朽的布匹如同沾了油的火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巨大的染缸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缸体残留的化学染料在高温下蒸腾出更加诡异绚烂的彩烟！混合着剧毒浓雾！让整片区域瞬间化为一片高温、剧毒、混乱无比的绝地！
“咳……咳咳……”沉舟被浓烈的毒烟熏得剧烈呛咳！身体在高温与剧痛中剧烈颤抖！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污血！但她眼中那片燃烧的冰海却爆发出疯狂的光芒！
她猛地扭头！看向同样被灼热气浪掀翻在地、被火焰毒烟逼得狼狈不堪的红绡和金钏！喉咙里挤出一个被毒烟烧灼得嘶哑无比的指令：
“走！水道……出口……外面……快！！”
火焰！浓烟！高温！剧毒！混乱！
一片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中！
三道浴血的身影！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拖着残破的躯壳！朝着染坊深处！那片尚未被毒火完全吞噬的、通往外界水道出口的黑暗角落！
疯狂地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