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澜·旧魂烬
“七……零……九……”
破碎沙哑的音节，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艰难地从沾满血痂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却透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冷的平静。
编号。
一个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情感与记忆的标识。如同烙印在流水线上零件的钢印。
话音落下的瞬间，瘫软在油腻桌面上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那只刚刚被周砚白指尖点过、无力垂落的左手！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上抬起！五指箕张！僵硬如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直直指向！
窗外！斜对面！那座紧闭的！悬挂着“桂雨坊”匾额的！
临！河！木！楼！
动作快！狠！准！带着一种超越肉体的、近乎机械的精准！仿佛这具残破躯壳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肉，都在瞬间被无形的程序接管！只为执行这唯一的指向！
“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金属刮擦的抽气！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动作而剧烈痉挛！额角那道被滚烫帕子覆盖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混合着冰冷的汗液，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疯狂滚落！但那双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瞳孔深处那片初生婴儿般的空白！瞬间被一种更加纯粹的、如同寒冰凝结的锐利光芒取代！
目标确认！锁定！
一个冰冷的逻辑指令在空白一片的识海深处无声闪过！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执行意志！
“目标？”周砚白的声音如同冰泉滑过卵石，清冽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端坐如松，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惊澜那只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僵硬指向桂雨坊的左手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茶杯的边缘，感受着那劣质陶土的粗糙质感。
“桂……雨……坊……”709号（沈惊澜）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依旧沙哑破碎，却更加稳定，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而冰冷，“……核心……威胁……源……评估……等级……甲……上……”
甲上！最高威胁等级！
冰冷的逻辑如同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茶堂内残存的所有混乱与喧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胶！那些尚未逃离的茶客、惊魂未定的伙计、乃至按着帕子的红绡、捻着银针的青黛、如同阴影般静立的灰荇、以及门口把玩墨玉算盘的金钏！所有人的动作！呼吸！甚至心跳！都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甲上”二字！彻底！冻！结！
威胁源？桂雨坊？
甲上？！
巨大的惊骇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如同丧钟般敲打着湿滑的檐瓦！
也就在这死寂凝固的顶点！
709号那只僵硬指向桂雨坊的左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攥紧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呻吟！随即！那只沾满血污药膏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程序驱动！快逾闪电！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蛮力！狠狠抓向自己胸前！那早已被血污秽物浸透、冰冷湿透的衣襟！
“嗤啦——！”
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狠狠撕裂了凝滞的死寂！
沾满污血的右手！五指如同铁钩！带着一股源自程序指令的、不顾自身伤痛的绝对力量！硬生生将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苍白的皮肤暴露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胸口剧烈起伏！沾着污血的皮肤下！几道尚未完全愈合的、边缘翻卷的狰狞鞭痕清晰可见！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片狼藉的胸腹之间！靠近左侧肋骨下方！一处极其细微、如同被最锋利针尖刺破的、边缘泛着诡异青灰色的陈旧疤痕！赫！然！呈！现！
那疤痕极小！仅有米粒大小！颜色灰败！如同死去多年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就在这疤痕暴露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如同万载墓穴深处腐朽金属混合着陈年药渣的！冰冷！腐朽！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腥气！如同被强行唤醒的毒瘴！猛地从那细微的疤痕深处！弥散开来！霸道地压过了茶堂内所有的血腥、酸腐、药气与汗臭！
“呃！”
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静的周砚白！在闻到这股气息的刹那！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极其极其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玉瞳孔骤然收缩！瞳孔深处那片冻结的寒潭！瞬间翻涌起滔天巨浪！那惊愕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搭在茶杯边缘的手指！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内！一！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
那只粗劣的白瓷茶杯！竟被他指尖骤然爆发的、失控般的力量！硬生生捏！碎！了！一角！
滚烫的、泛着焦糊气息的深褐色茶汤！混合着细小的白色瓷片碎屑！如同被引爆的微型炸弹！猛地泼溅开来！滚烫的液体溅在他月白的袖口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几滴滚烫的茶汤甚至溅到了他如玉般的手背皮肤上！留下几点微红的烫痕！
周砚白却恍若未觉！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死死吸住！死死钉在709号胸前那道细微的、散发着冰冷腐朽气息的灰败疤痕之上！那眼神！不再是洞悉一切的平静！而是充满了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如同触及了某种禁忌核心般的巨大惊涛！
也就在茶杯碎裂、茶汤泼溅的瞬间！
709号那只撕裂衣襟的右手！并未停下！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向下！探向自己腰间！那早已被血水污泥浸透、松垮垂落的破烂腰带深处！
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某种特殊职业的本能！
目标：解除威胁！武器！检索！
冰冷的逻辑指令在空白识海中疯狂闪烁！
“住手！”一声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清喝！如同惊雷炸响！是周砚白！他捏着碎裂茶杯的手猛地抬起！指尖沾染的滚烫茶汤混合着瓷屑！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刺709号那只探向腰间的右手手腕！试图强行打断这失控的指令！
威胁！来自后方！动作轨迹预判！规避！
709号的身体在指令下达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扭转！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只探向腰间的右手以一个极其诡异、近乎反关节的扭曲姿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周砚白刺来的、沾着滚烫茶汤的指尖！同时！身体如同被压缩的弹簧！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窗框上！发出沉闷的撞击！额角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狂涌！
规避成功！武器！检索失败！目标：清除威胁源！执行！
冰冷的逻辑瞬间覆盖了撞击带来的剧痛！709号那双空洞锐利的眼睛！如同锁定目标的红外探头！瞬间扫过周砚白！评估！威胁等级瞬间飙升！她那只刚刚避开攻击的右手！五指猛地箕张！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锐啸！快逾闪电！直抓周砚白因茶杯碎裂而暴露出的！咽喉要害！
动作狠辣！精准！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完全不是沈惊澜这具重伤垂死之躯所能爆发出的力量！更像是……被某种程序强行榨取了所有潜能！只为完成清除指令！
“小姐不可！”红绡的惊呼带着破音！她离得最近！圆脸上瞬间褪尽血色！那只按着滚烫帕子的手几乎本能地松开！想要去阻拦！
“制住她！”青黛的声音冰冷如刀！捻针的手指快逾闪电！三根凝聚着深蓝寒芒的银针化作流光！直刺709号颈侧、肩胛、肋下三处大穴！试图强行封住她的动作！
灰荇的身影如同鬼魅！早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709号侧后方！一只干净却带着致命力量的手！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切向她抓向周砚白咽喉的右臂肘关节！角度刁钻！意图瞬间废掉这条手臂！
金钏玉指下的墨玉算珠停止了跳动！那双温润含笑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搭在算盘边缘的指尖微微绷紧！一股无形的、如同蛛网般的气机瞬间锁定了709号周身几处要害！
四婢齐动！杀机凛然！只为阻止这具被“沉舟”占据的躯壳！伤害那个端坐如山的男人！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的瞬间！
709号那只抓向周砚白咽喉的右手！在距离那如玉脖颈仅有寸许之遥时！
猛地！僵！住！了！
如同被无形的、绝对不可违抗的最高指令强行中止！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僵在半空的手！五指痉挛般地死死向内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嫩肉！带来钻心的锐痛！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如同金属扭曲断裂般的痛苦嘶鸣！额角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般根根暴突！那双空洞锐利的眼睛！瞳孔深处那片冰冷的空白！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无数混乱的、燃烧着血与火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凶兽！疯狂地冲击着那层冰冷的逻辑屏障！
哥！绿萼！火光！走！
桂雨坊！鼎炉！冰冷的死！
清除！威胁！甲上！执行！
冲突！撕裂！崩溃！
巨大的精神风暴在她识海深处轰然爆发！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捶打！剧烈地痉挛抽搐！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徒劳地抓握着虚无！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枷锁连同自己的灵魂一同撕碎！
周砚白捏着碎裂茶杯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沾染的滚烫茶汤兀自滴落！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玉瞳孔！清晰地倒映着709号眼中那濒临崩溃的混乱风暴！瞳孔深处那片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了然！与掌控！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沾着茶汤与瓷屑的手。
动作从容依旧。仿佛刚才那致命的攻击从未发生。
“指令冲突。”他清冽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深潭，清晰地、平静地传入709号那被风暴撕扯的识海深处，“权限不足。终止清除。”
权限不足！终止清除！
冰冷的逻辑指令如同九天垂落的寒冰枷锁！狠狠砸在709号濒临崩溃的识海风暴之上！强行将那翻腾咆哮的记忆碎片与混乱逻辑一同按捺下去！
“呃啊——！”709号喉咙深处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强行撕裂的惨嚎！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重重地！向后！砸倒在冰冷湿滑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污水！
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落！砸在冰冷的地面！沾满污泥。
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
眼睛无力地闭上！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覆盖住那片刚刚经历风暴、此刻只剩下死寂空白的瞳孔。
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彻底死去。
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混合着污泥，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蜿蜒出绝望的痕迹。
胸前那道被撕裂衣襟暴露出的、散发着冰冷腐朽气息的灰败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睁开的最后一只眼睛，无声地嘲笑着这荒诞的一切。
茶堂内，死寂如坟。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为这场荒诞剧敲响的丧钟，执着地、冰冷地，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