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死者混合的尸山划过云京的土地。
妄想复活永生的慕容天启,徒留下一具骷髅,被黑气本身的意志所占据。
碧月珠不断的吸取着这比刚才蔷薇花树喷出更可怕的黑气。
然而,黑气实在太多了。
碧月珠已经出现纹路。
众人的目光落在燕春回身上。
这个陪着云京走过了数十年的强者,此刻须发皆白,手拿着平天下,立在一片荒芜中。
地面崩裂,蔷薇花倒,长街阁楼化为齑粉,唯有那不可预知之物拖拽着所有的绝望痛苦而来。
燕春回看着它。
他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看林中静谭闻松。
没有回头看问风月。
也没有回头看他的书院,他的学生。
更没有看那些惊恐的百姓,还有这满目疮痍的土地。
他只是抬起脚,朝着那不可预知之物而去。
蚍蜉撼树又何妨?
螳臂当车又如何?
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他举起了平天下。
他开口:“齐家。”
这一生,他未曾有家,哪怕在年少的时候,曾经为那双明亮的眼睛而心动,但是最终,他选择了孤独。
这国,便是他的家。
苍老的声音浑厚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伴随着长风,吹到了每个人的耳朵。
他每走一步,都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每走一步,便在地面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每走一步,鲜血便从他的衣服里面渗透得更多。
他继续往前。
“治国。”
他这一生,未曾治过国。他只是一个爱八卦的小老头子,听着年轻人的风花雪月,仿佛自己也永远不会老。他只想要自己小小的书院好好的,书院里的学子好好的,他看着这些永远年轻的年轻人,仿佛自己也永远年轻。
心存热血,就算饮冰,亦永难凉。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也开始流淌鲜血。
他举起了玉如意。
整个云京城的地脉都被撬动。
整片土地上,一缕缕气息漂浮起来,然后在燕春回的上方汇聚。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
“平天下!”
地脉汇聚成龙,嘶吼着朝着它扑了下去!
“轰——”
两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对冲。
整个云京城似乎都在颤抖。
力量僵持着。
燕春回拿着平天下的手开始颤抖,鲜血染红了玉如意。
慕容天启躯体拖拽的尸山疯狂的涌动,一波又一波的黑气散发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燕春回。
他们的力量是如此微弱。
微弱到想要靠近都不能。
唯有天地间地脉气韵波浪一般的荡开,让每个人都脚步踉跄后退,无法自持。
而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了起来。
每个人的心一颤。
接着,所有人就看到那轮小小的碧绿色的月亮碎了。
不断吸取尸山涌出黑气的碧月珠碎了。
所有人面色发白。
收束的黑气像是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顷刻间,宛如乌云,笼罩而来。
燕春回眼睛赤红。
顾别音擦干净自己嘴角的鲜血,对着那不断涌来的黑气,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刀。
明昙就地坐下,双手合十,一个卍字护阵慢慢的腾起。
江云止挡在了小落面前,小落站到他旁边,高高的昂起头,看着那扑过来的黑气。
书院的夫子们齐齐跃起。
云京城上方的护城大阵本来若隐若现的金文愈发的清晰。
而就在所有人都迎接着死亡的时候,云京城的上方,那托举着最上方黑气的伞突然破碎,伞骨伞面伞柄纷纷飘零于地。
更多的黑气突然下沉。
云京城即将笼罩在黑气之中。
而就在此时,云京城的上方,仿佛出现了一片湖水。
湖水波光粼粼,倒映出漫天的星辰。
最后,只剩下倒映出代表着大夏的北方星宿。
本来极速冲向人群和地面的黑气像是瞬间被定格,接着,它们似乎找到了更吸引它们的东西。
那更让人垂涎的力量。
然后疯狂的涌入上方。
天际水面的上方,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衣人影。
他立在水中央。
天都城。
沈意行立在星海之中,他的鲜血滴落在水面上,荡开淡淡的涟漪。
但是,这已经足够。
云京城数不清的黑气就顺着这沟通外界的星海,汹涌的扑了上来。
他们钻过星海的水面,接着,扑向了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
那是人间的最绝望。
那是人间的最痛苦。
那是人间的最不甘。
当一个人的生命很少体验到快乐,生来便与这样的痛苦相依存的时候,你会发现,死亡有时候是解脱。
一缕缕黑气扑入他的身体。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它们撕咬着他,似乎想要将他分食,想要将它拉入永劫不复之地。
如同千万把刀切割他的躯体。
鲜血一滴滴的滴落。
然而他只是闭上了眼。
以前的时候他想天都城开着的桃花,想暴风雪里挺立的松枝,想路上老叟对他递来的干硬的馒头,想孩子们好奇探出的脑袋……
他走入人世,体会人世,感悟人世,就是让自己不消失于这样的痛苦和绝望中。
这些人世的美好,是他维持自己“活着”的锚。
但是那依然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他只是让自己活着,如果生来苦痛需要一人,他觉得他可以。
但是现在,他没有去想那些。
他想起了少女被风吹起的发带。
想起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想起她笑起时那小小的梨涡。
想起她害羞时候红着的脸。
……
那不只是活着。
以前他只是看着他人的美好,但是此刻,他自己就在拥有这份美好。
他轻轻的解下手腕上那藕色的发带,怕身上的鲜血沾染。
他轻轻的将那发带放置好,然后看着那发带,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微微的笑了。
他轻轻的念着那名字。
“清池。”
*
谢清池站在那两具尸体前。
她的目光落在端木薇身上。
这栩栩如生的一张脸,仿佛她永远如此。
谢清池感受到了自己腰上半块绿壤的异样,然后拿了出来。
那半块绿壤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然后落到了端木薇的腹前。
谢清池知道,她的身体里,藏着另外半块绿壤,才能让她的身躯,这么久都不曾腐败。
杀了我们。
谢清池不知道端木薇是如何留下这句话的,但是此刻,她感受到了她身体流动的火热。
只有彻底毁灭她,外面那个不可预知之物,才能被消灭。
因为它所依靠的那缕最初的上古黑气,就在她的体内。
谢清池拿起了穷奇。
小落的穷奇还在她的手里。
她说了声“抱歉”,便将穷奇刺入了端木薇的身体。
一瞬间,身体内那压抑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黑色的鲜血,伴随着这铺天盖地的情绪,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