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
秦家祖上曾为吴国公侯,后机缘之下得以踏入仙道,依附于云霞宗门后,得其襄助,终成青云郡首个筑基仙族,迄今族史已绵延三百余载。
现任家主秦凤鸣,乃秦家筑基老祖之第十三子,其人天资卓绝,善御长弓,无论修为韬略,皆在诸兄弟中超拔而出,遂得承继家主之位。
秦凤鸣今八十有六,膝下却仅有二子一女,与其父近年纳妾添丁,为其新添一幼弟之景象,恰成鲜明对比。
幸而其子嗣虽寡,然人皆出类拔萃。
长子秦方昶性情沉稳老练,身具土木双灵根之资,年方三十五岁便已臻至炼气八层之境,远胜族中同侪。
次子秦方旸天资虽凡,仅有炼气四层修为,为人却八面玲珑,长于周旋,深谙进退之道。
幼女秦元樨,更于髫龀之年,便得云霞宗仙师青眼,收为门徒,前程未可限量。
秦家族地,据于青山县西北淞桔山上,潞水环山而过,另有黄阶上品灵阵护持,主脉旁支近乎五百之数。
值此夏日,淞桔山中。
秦凤鸣手持一管带着一缕赤色的狼毫笔,挥洒如飞,雪浪笺上立现“阖家安乐”四字,旋即搁笔轻笑,指尖轻掠颌下短髯,垂目沉吟道:
“旸儿出去几时了?”
侍立其侧的老仆闻声,躬身答道:
“回老爷,二公子此番外出,已有十五日。”
“十五日?”
秦凤鸣微一颔首,示意侍女将案上笔墨撤去,自己则负手踱至中庭,临池洒下几粒鱼粮,饵入清波,望着那争食的锦鳞,心中却是暗自思忖:
“此番需拜会家族不过寥寥数家,况且那青山坊设立之事,于各家而言皆利大弊微,为何迁延至此?莫非是途中遭了麻烦?”
思虑及此,眉峰微蹙,然旋即自失一笑,心道:
“断无此理,我秦家在青云郡中声名赫赫,纵使过路散修有眼无瞳,不识深浅者,闻我筑基秦家之名号,亦必悚然,焉敢轻撄其锋?”
思绪一转,秦凤鸣嘴角那抹笑意倏忽凝滞,化作一丝恨其不争的神态,喃喃道:
“这小子屡屡外出,都要思寻那脂粉乡中消磨,此次怕不是又到青楼楚馆中攀花折柳了……”
念及此,他摇摇头,侧首轻唤道:
“梁叔。”
老仆闻声,腰身弯得更深一分。
“你且持我手令,带几个得力族丁,往青山县内那几处青楼花坊中细细搜寻一番,若是寻到那不知记打的东西,即刻带回。”
“是。”
那老仆面上恭敬应下,心下却暗自叫苦。自家这位二公子的脾性,他岂能不知?老爷此言一出,怕是已料中七分。
只不知这回,又是哪家勾栏要遭殃,自己遣去善后的人,少不得又要费一番周折。
秦凤鸣目光又落回池中,见其中锦鲤为争食泼刺不休,搅碎一池静水,他面上虽归于平静,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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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正堂。
王璟颜静候了一炷香功夫,仍未见三弟身影,刚欲使人去催,便见王瑾佑面上带笑,步履轻快地踱入堂中,当即起身迎道:
“三弟,果不出你所料,那秦家所图甚巨。”
王瑾佑刚炼成一炉品质上佳的琉心丹,十份灵材竟成丹了八枚,心中正沾沾自喜。
此刻见二哥面带凝肃,似有收获,不由眉梢轻扬,撩袍落座,顺手端起案上茶盏,轻笑道:
“哦?二哥可是从那秦方旸口中撬出了什么内情?”
王璟颜点了点头,正了正神色,沉声开口道:
“这青山坊设立一事,秦家的考量尤为长远,那玉简我也看了,坊市的具体选址大概率落在翠屏山以北七十里的临江渡上。”
“临江渡……”
王瑾佑低声呢喃,青云郡的山川水脉立刻在其脑海中浮现,他眼神微凝,略一沉吟,便堪破了其中关键。
“山水相接,灵韵自长。”
“不错。”
王璟颜点点头,低低笑了笑,继续道:
“《云霞经注宝笺》有载:地脉隐于川渎,其气藏焉,那临江渡位于青山县西南,三面江水环抱,山势如屏,据秦方旸所言,那水陆码头看似寻常,实则恰好压在一处不知品阶的灵脉节点之上。”
“那灵脉性近水木,若以阵法导引其气,既可汇聚灵机助益修行,更能滋养灵植使其蕴化生机,效力远超寻常,然其根本大用,尤在能潜移默化,蕴养一方水土、福泽生民。”
“假以时日,便是助子孙后嗣于冥冥中蕴化灵根,亦非空谈,而这,才是秦家让青山坊选址临江渡的真正根由!”
话音未落,王瑾佑眉头早已拧紧。他摩挲着下巴,沉声道:
“如此说来,这坊市只是个幌子,图谋泾东亦是假象,秦家真正的野心,是想悄无声息独占这条灵脉?”
“极有可能。”
见王璟颜言之凿凿,王瑾佑眉头锁得更深,捏着眉心暗自思量:
“让我想想……”
青云郡不过弹丸之地,诸家稍有异动必引来瞩目,秦家这一手瞒天过海,做得极是隐秘。
若非那秦方旸觊觎王颂伊的姿色,让王瑾佑心生杀意,且他仗着筑基修为不惧秦家威势,这才命二哥王璟颜寻机将其扣下……王家怕真要一直被蒙在鼓里,白白为人作嫁。
“此乃天赐良机于我王家。”
念头通达的瞬间,王瑾佑突然起身,袍袖无风自动,在堂中疾走两步,显见心绪激荡难平。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早前的闲适笑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凝重,沉声道:
“二哥,此等秘辛,便是秦方旸也未必全知,他秦家妄想行那釜底抽薪之事,却不知消息已入了我王家之耳。”
他走回案前,低低道:
“这灵脉不在他淞桔山,便是潜龙在渊,有缘者得之,秦家仗着一个久未露面、生死未卜的筑基老祖,便视这青云郡为其掌中禁脔?”
王瑾佑冷哼一声,轻笑道:
“呵呵,我王家偏要在其棋盘中狠狠落子,趁其外强中干之际,断其羽翼,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此时不取,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