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冲出展厅带起的冷风还没散尽,曼谷的空气就变了味。一股看不见摸不着,却比湄南河的潮气更粘稠、更冰冷的东西,开始在城市里蔓延。恐慌,像一种烈性传染病,在手机屏幕和人们交头接耳的瞬间疯狂复制。
源头,是几个深夜突然冒出来的“金融内幕”小号。它们像秃鹫发现了腐肉,用耸人听闻的标题和模糊处理的“内部文件截图”开始撕咬:
【重磅!长赢集团资金链断裂在即!】
【速生水泥?速死骗局!百亿投资恐打水漂!】
【新加坡财团紧急撤资,程长赢成弃子?】
陈墨坐在长赢大厦顶层的作战室里,十几块屏幕环绕着他,跳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他的黑眼圈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
“老大,开始了。”他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残影,“三个核心节点,操控了本地最大的六个网络论坛和三个‘权威’财经博主。源头Ip……全是肉鸡,但流量引导路径最终指向财团控股的几家影子媒体公司。”
他调出一个实时舆情热力图,代表长赢集团的蓝色区域正被汹涌的、代表负面舆情的血红色迅速蚕食,如同病毒在血管里扩散。
程长赢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曼谷渐次亮起的灯火。玻璃映出他冷峻的侧脸,也映出身后屏幕上那片刺目的红。“民心如水,易疏难堵。堵,就正中他们下怀。”他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让他们流。流得越凶,我们挖的池子,才显得越大。启动‘金盾’。”
命令下达的瞬间,一场无形的战争在数据的洪流中打响。
陈墨部署的“舆情疏导员”开始行动。他们伪装成担忧的市民、理性的分析师、甚至愤怒的“内部员工”,精准地混入各个讨论群组和帖子。
“放屁!老子就是长赢工地的!工资按时发,伙食好得很!哪来的资金链断裂?”一个顶着民工头像的账号在本地最大论坛怒骂。
“我是学材料的,速生水泥的原理其实在国际期刊上有过类似方向研究,只是长赢率先实现了工程化。质疑技术可以,但说骗局就太武断了。”一个看似冷静的“学者”账号开始科普。
“财团撤资?我怎么听说昨天还在抢我们河对岸的地王?沈曼的脸都气绿了!”一个“消息灵通人士”适时抛出猛料。
这些声音混杂在喧嚣的恐慌里,像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虽然瞬间被淹没,却在持续地降温、稀释着单一的负面情绪。恐慌的洪流,被悄然引入了无数条分叉的、相互矛盾的小道。
然而,这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招,是沈曼通过财团掌控的几家关键本地银行放出的“内部消息”。
“王经理,我存在你们银行的钱……真的没事吧?”一个满头大汗的小老板挤在银行VIp室门口,声音发颤地问着相熟的客户经理。
王经理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我跟你交心”的凝重:“老哥,听我一句劝,能取就赶紧取点出来吧!上面刚下的‘窗口指导’,对长赢系企业的贷款……唉,风声紧得很!我们也是没办法,得先保证储户安全啊!”他拍了拍小老板的肩膀,眼神里满是“你懂的”深意。
类似的场景,在几家银行的VIp室里隐秘上演。这些“内部忠告”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
恐慌,从虚拟的网络世界,烧到了现实的街头。
第二天清晨,长赢集团在泰国主要合作银行的分行门口,人潮开始聚集。起初只是十几人,很快变成几十人,上百人!人们攥着存折和银行卡,焦虑地交谈着,眼神里充满了对财富缩水的恐惧。队伍越排越长,像一条条扭曲、不安的长蛇,缠绕在银行光洁的玻璃幕墙外。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焦躁和一种无声的呐喊——取钱!快取钱!把我的血汗钱还给我!
“挤兑开始了。”陈墨的声音在作战室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亢奋。屏幕上,实时监控着各个网点的排队人数和取款金额,数字像失控的秒表疯狂跳动。“比预想的快12%,财团的水军和那些‘内部消息’配合得很好。老大,银行那边顶不住压力了,在问我们怎么办。”
程长赢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些焦灼的面孔,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只说了两个字:“开闸。”
上午十点整,曼谷市中心最大的财团控股银行——暹罗金禧银行总部门前,人潮已经拥堵了半条街。哭喊声、咒骂声、维持秩序的保安呵斥声混杂在一起。银行厚重的防弹玻璃门紧闭着,只开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口,每次放进去几个人,速度慢得像蜗牛爬。绝望的气氛在烈日下发酵。
突然!
远处传来低沉、震撼的轰鸣!像是大地在擂鼓!
人群被这声音吸引,骚动着转头望去。
街角,出现了钢铁巨兽。
三辆墨绿色、涂装低调却散发着冰冷煞气的重型装甲运钞车,如同移动的堡垒,在四辆黑色防弹越野车的拱卫下,缓缓驶来!车身厚重,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沉闷的碾压声。车顶,全副武装、戴着黑色面罩的安保人员手持自动武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人群,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条街道!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支钢铁洪流。
装甲车在银行大门前稳稳停住。厚重的后舱门“嗤——”地一声,液压开启,泄出一股冷气。
然后,所有人,包括银行里隔着玻璃紧张观望的职员和经理,都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车厢里,没有复杂的保险柜,没有零散的钞箱。
只有钱!
堆积如山的钱!
崭新、挺括、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泰铢!一捆捆,一摞摞,像建筑工地上的红砖,从车厢底部一直码放到车顶!金色的防伪线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而冰冷的光泽。那是一种最原始、最粗暴、也最具冲击力的财富象征!
车门打开,一队同样黑色作战服、面罩遮脸的安保人员跳下车,动作迅捷如猎豹。他们两人一组,扛起巨大的、塞满钞票的透明防弹运钞袋,步伐沉稳地走向银行大门。沉重的袋子压弯了他们的腰,但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迟滞。
“让开!长赢集团!现金支援!”领头的一名安保人员,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金属的质感,盖过了现场的嘈杂。
人群彻底懵了!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钞票袋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银行经理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这…这…程先生…这不合规…”
“规?”程长赢的声音,竟然通过装甲车顶的高音喇叭清晰地传了出来,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的储户要取钱,我送钱来,有什么规矩比这个更大?”他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金属喇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开门,点数,兑付。今天,所有拿着长赢系银行凭证的人,无论金额大小,现金,管够!”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不再是恐慌,而是狂喜!是劫后余生的激动!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长赢万岁!”
“程先生!程先生!”
“我就知道!长赢不会倒!”
人群瞬间转向,疯狂地涌向银行大门,但这次不再是冲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急切,去取回他们“失而复得”的财富。银行经理被挤得东倒西歪,手忙脚乱地指挥职员开门接款。
装甲车如同沉默的金山,矗立在银行门前。安保人员扛着沉重的钞袋,在狂喜的人群中穿行,形成一道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奇观。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
其他几家正承受着巨大挤兑压力的银行门口,焦躁的人群很快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景象:同样的墨绿色装甲运钞巨兽,如同救世主般轰鸣着驶来!车顶的武装安保,车厢里堆积如山的现金!以及那句通过高音喇叭传出的、冰冷而霸道的宣告:“现金,管够!”
恐慌的瘟疫,被这简单粗暴、却又无比有效的“金砖疗法”,硬生生砸了回去!
长赢的股价,在经历了开盘的短暂恐慌性下挫后,如同被注入强心针,逆势狂飙!分时线几乎拉成一条90度向上的直线!
“疯了!简直疯了!”财团总部,沈曼看着屏幕上长赢那刺眼的绿色K线,听着手下汇报全城挤兑被瞬间平息的消息,精致的面孔扭曲得近乎狰狞。她一把将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扫落在地,碎片四溅。“装甲车运现金?他当这里是战场吗?!野蛮!无耻!哗众取宠!”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程长赢这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用最原始力量碾压规则的做法,让她精心策划的金融绞杀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去查!”她猛地转身,对着噤若寒蝉的下属嘶吼,声音尖利得刺耳,“他的钱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现金!绝不可能都是他自己的储备!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查出来!他一定用了杠杆,用了见不得光的渠道!给我找到他的资金链!找到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就在沈曼歇斯底里之时,第一批在暹罗金禧银行门前成功取到现金的储户,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回到了家。一个戴着老花镜、经营小杂货铺的华裔老人,阿伯林,习惯性地拿起一张崭新的千元泰铢,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防伪水印和安全线——这是他一辈子的谨慎。
灯光透过纸币。
水印清晰。
安全线闪亮。
然而,就在安全线旁边的空白区域,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疑惑地凑近了些,几乎把脸贴在了钞票上。
那并不是印刷的图案或文字。
那是一些极其细微的、只有在强光下特定角度才能勉强辨认的……点与划的痕迹?
排列得似乎……有些规律?
阿伯林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了。年轻时跑船,学过一点…那个叫…摩尔斯电码?
他颤抖着,下意识地用手指,顺着那些极其细微、仿佛纸张纤维天然形成、却又过于规律的痕迹,笨拙地比划起来。
点…划…划…点…
点…划…点…划…
点…点…划…
他的呼吸,随着手指的移动,变得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当他艰难地“读”完一组完整的、印在这张崭新泰铢上的“纤维密码”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僵在了昏黄的灯光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荒谬和一种冰冷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气流,如同濒死的叹息:
“他…他…在钞票上…骂人…?”
灯光下,那张崭新的千元大钞,安静地躺在老人颤抖的手心。票面上,女王的头像依旧雍容。而在那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纤维纹理深处,被陈墨以纳米级激光蚀刻技术烙印的摩斯密码,其冰冷而嘲讽的信息,正无声地流淌:
“F-U-c-K-o-F-F, p-I-R-A-N-h-A-S.”(滚开,食人鱼们。)
阿伯林瘫坐在旧藤椅上,浑身冰凉。他觉得自己拿着的不是钱,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这哪里是救市的甘霖?这分明是程长赢甩在对手脸上的一记裹着金箔的耳光!一场用钞票当子弹、用国家信用当背景的、赤裸裸的羞辱!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墨绿色的装甲运钞车早已驶离,只留下空荡荡的街角和远处银行依旧明亮的灯火。然而,那堆积如山的钞票影像,却如同鬼魅般烙印在他脑海里。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些在银行金库里堆积如山的、崭新的泰铢,在冰冷的白炽灯下,正无声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油脂般的暗金色光泽。像黄金在流汗,又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正在悄然凝结。
老人猛地打了个寒颤,攥紧了手里那张滚烫的钞票,仿佛攥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