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队长披着他那件代表着军衔的披风,正带着一小队省兵在镇内巡查防务。阿姆瑞奇镇长那番关于“匪首老维可能潜入报复”的言辞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作为军人,他必须对任何潜在的威胁保持警惕。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未开门,只有几家早起的食铺,烟囱里冒出细细的炊烟。几个镇民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看到省兵,便立刻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听说了吗?镇长大人好像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我可是听说,是那些拾荒者,跟镇长大人有了过节……”
“……什么过节?镇长跟那些拾荒者本来不就是一伙的吗?,现在八成啊……是分赃不均,相互咬着呢……”
细碎的、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像潮湿季节墙角滋生的霉斑,在镇子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悄然蔓延。巴赫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只言片语,他眉头微蹙,但并未放在心上。这种边境小镇,民众愚昧,传言总是比雪花还多,大多是些无稽之谈,没什么必要放在心上。
就在他检查完一处临街岗哨的布防,准备前往下一个地点时,一名士兵快步跑来,在他面前立正行礼:“报告队长!镇东门外来了一个自称赏金猎人的男人,说是有关于拾荒者匪帮的重要线索,并要求立刻面见镇长,还……还说想用线索换取东西。”
“赏金猎人?拾荒者线索?”巴赫的眼神锐利起来。镇长昨天信誓旦旦地说匪首老维可能潜回,现在就有人送上门来提供线索?这未免也太巧了。他沉吟片刻,对士兵命令道:“把他带到镇口的临时哨所,我亲自去问话。记住,不要惊动镇长。”
格里夫被两名省兵“护送”着,来到镇东门内侧一个用粗木临时搭建的哨所里。他腰间的短斧早已被收缴,但他脸上那副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市侩贪婪的表情,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真实的身份。
巴赫队长大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格里夫面前,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你就是那个有拾荒者线索的人?”巴赫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格里夫连忙点头哈腰,从怀里掏出几页用油布包裹着,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纸张,双手捧着,但又没有完全递过去,只是露出一角,上面潦草的字迹和一些奇怪的符号若隐若现:
“是……是小的。大人,小的在追踪另一伙贼的时候,无意中端了他们的一个临时落脚点,从里面搜出了这些东西。小的虽然不识几个字,但也看得出,这上面记的……好像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还提到了什么‘老维’,什么‘镇上的人’……小的琢磨着,这肯定是跟这附近的拾荒者匪帮有关的重要玩意儿!所以特地赶来,想献给镇长大人,希望能……希望能换点跑腿钱,也算是为咱们镇清剿匪患,出点微薄之力!”
格里夫又装模做样的左顾右盼,说:“那个...镇长大人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来一趟吗?”
他的话语半真半假,既点出了“老维”和“镇上的人”,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副唯利是图又胆小怕事的模样。
巴赫的目光在那几页纸张上停留了片刻。他虽然看不懂那些暗语和符号,但从纸张的质地和上面的污渍来看,确实不像是伪造的。而且,“镇上的大人”这几个字,让他心中一动。他想起昨夜阿姆瑞奇那番急于撇清与拾荒者关系的言辞,以及镇民中那些若有若无的传言。
“这些东西,还有你说的那些话,如果是假的,你可就有吃不完的苦头了。”巴赫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没有回答格里夫的话。
格里夫心中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观察着巴赫的表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反问:“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只是……这东西看起来牵扯多,小的……小的怕……怕万一这镇上的大人……”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欲言又止的恐惧,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巴赫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赏金猎人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什么。他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表态,也没有去接格里夫手中的纸张。他在判断,在权衡。
格里夫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巴赫说道:“大人,其实这只是线索的一部分,我这还有更重要的证据,以及能证明这一切的证人!只要您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并且……并且能让我们见到真正能为我们做主的人,我们立刻将所有证据和盘托出!”
说完,他不再看巴赫,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哨子,放在唇边,用力一吹!
“啾——!”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哨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许动!”周围的省兵立刻警觉起来,纷纷拔出武器,对准了格里夫。
巴赫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贪婪的赏金猎人,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呼叫同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哨所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两道身影不紧不慢地从镇外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卡琳,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神情冷静,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巴赫。伊利丝则紧随其后,手中虽然没有武器,但那股属于顶尖刺客的冰冷气息,却让周围的省兵都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寒意。
“巴赫队长,不必紧张。”卡琳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我想,我们需要和您单独谈谈。”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属徽记,那是穆莱将军亲卫的身份象征,在整个罗维尼亚军中都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和权威性。
“我是将军直属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卡琳,这几位,是我的队员们。”
巴赫看到那枚徽记,瞳孔猛地一缩。他虽然只是个边境行省的巡防小队领队,但也曾有幸在行省首府见过这枚徽记的图样。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收起武器,然后对卡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长官!失敬,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的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军人的沉稳,但眼神中已经多了一丝凝重和探究。
卡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格里夫手中的账本残页,然后对巴赫说:“巴赫队长,我的人发现了一些关于曳影镇镇长阿姆瑞奇与拾荒者匪首老维勾结,鱼肉乡里,甚至……涉及更严重罪行的证据。而且,阿姆瑞齐还试图勾结拾荒者,设局刺杀我和我的队员。我想,这些事情,您作为此地的军事长官,有必要了解一下。”
巴赫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虽然对阿姆瑞奇的某些行为早有耳闻,也心存不满,但“勾结匪首”、“刺杀高级军官”,这些罪名一旦坐实,足以将阿姆瑞奇送上断头台。
“长官,此事非同小可。”巴赫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证据何在?”
卡琳示意格里夫将账本和她们在“一线峡”战场收集到的、能证明拾荒者与镇长有关联的物证,一些带有镇长宅邸特殊标记的物品,或者拾荒者使用的、明显是镇上流出的道具交给巴赫。
巴赫仔细地翻看着那些证据,眉头越皱越紧。
“卡琳队长,请随我来,我们去见阿姆瑞齐镇长,和他当面对峙”。
镇长宅邸的书房内,阿姆瑞齐正因为卡琳的“去而复返”以及巴赫队长的“陪同”而感到坐立不安。他不知道卡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巴赫这个一向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的军头子,为何会突然跟消失的她搅和在一起。
当卡琳将那本完整的账本和一堆物证摔在他面前,并一字一句地历数他与老维勾结、压榨村民、屠戮霜落村、甚至买卖孩童用于取乐的罪行时,阿姆瑞齐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他猛地一拍桌子,试图用愤怒来掩盖内心的慌乱,“卡琳队长,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但你也不能凭着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就给我扣上这么大的帽子!我阿姆瑞齐在曳影镇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深受民众爱戴,岂容你如此污蔑!”
卡琳冷笑一声:“民众爱戴?阿姆瑞奇镇长,恐怕是民众畏惧吧?至于这些证据是否来路不明,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她转向巴赫,“巴赫队长,证据在此,而我,也是人证之一,本来还有一位认证,但很遗憾,中途出了意外。按照罗维尼亚律法,是否应该立刻将阿姆瑞奇逮捕归案?”
巴赫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虽然不想卷入地方政务的漩涡,但眼前的证据,以及卡琳的身份,让他无法再保持中立。他沉声道:“阿姆瑞齐镇长,这些指控非同小可。我建议您还是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阿姆瑞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巴赫队长,你别忘了,这里是曳影镇!我是镇长!拥有此地的最高行政权力!卡琳队长虽然是将军亲卫,但她并非行政官员,无权干涉地方政务,更无权对我进行逮捕! 你,巴赫队长,按属地选择,虽然我没有军队管辖权,但我的级别依然是你的上司,除非有市里或行省下达的明确解职令和逮捕令!否则,你们现在的行为,就是对罗维尼亚律法的践踏!”他声色俱厉,试图用“规则”来压制对方。
卡琳的眼神冷了下来。但她知道阿姆瑞奇说的的确是事实,这一方面,她确实欠考虑了。在没有上级明确命令的情况下,她们无法直接逮捕一位在任镇长。
“阿姆瑞齐,”卡琳的声音冰冷,“你以为用这些条条框框就能保住自己吗?你干的那些龌龊勾当,难道还要我逐条给你念出来?拐卖儿童,满足私欲,说,你把安藏到哪里去了!?”
提到安,阿姆瑞奇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判断安对卡琳非常重要,这或许是他最后的筹码。“安?哪个安?卡琳队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叫安的小女孩。”他矢口否认,因为安此刻早已不在宅邸。即使巴赫派人去搜查,也找不到人。
卡琳看着他那副死鸭子嘴硬的丑恶嘴脸,心中怒火中烧,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哈,这么热闹?”
一个穿着沾满尘土的深色斗篷,身形略显佝偻的“老头儿”,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无视了房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无视了那些手按在剑柄上、神色警惕的省兵,径直走到了房间中央。
“哦?真巧啊,卡琳队长,我们又见面了。”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
闻声,卡琳转过头,来人的面容,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和独特的气质不会错,和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怒视着对方。
是那个在她接到前往奥伦西亚任务命令前,在首都与将军密谈的纳罪教神秘人!他怎么会在这里?!纳罪教在曳影镇又有什么阴谋?还是说,这一切,和纳罪教有关?
“是你!?”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阿姆瑞齐和巴赫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巴赫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茫然混着警惕。他转向“老头儿”,声音带着几分色厉内荏:“你是谁?!这里是镇长宅邸!,守卫,怎么回事!谁放他进来的!”。
门外的省兵听闻后才急忙的跑进屋中,拿着武器将老头儿围在门口处。
“哎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老头儿”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从宽大的斗篷下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手中赫然拿着一枚造型别致的金属令牌。令牌上,雕刻着繁复而威严的纹章,那是罗维尼亚中央议会特颁的、可以在罗维尼亚全境自由通行的最高级别凭证。
众人皆惊,这神秘来者到底是什么身份,这罗维尼亚最北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镇子里,同一时间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位与中央议会有联系的大人物!
老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扫过书房内的陈设,最终,目光似乎在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停留了片刻,又像是在感受着空气中某种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
“嗯,这股让人恶心的感觉。”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然后,他再次看向阿姆瑞齐,语气依旧平淡:“我对你们的执法游戏权力斗争,没有半分兴趣。我只想知道,那块从寒山深处流出来的黑石头,现在在哪里呀?据我所知,它曾被人当作‘奇珍异宝’,送到了你的手上。”
阿姆瑞奇的脑子飞速旋转。
寒山深处?
“你在自说自话的,说些什么东西啊?你到底是谁?”
就在阿姆瑞奇还在困惑之际,一直沉默的卡琳,脑海中却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黑石头…………!他是怎么得知这个的。”
她回想起在“鬼嚎风口”亲身感受到的那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以及伊莎贝尔夫人那日益加剧的、病态的控制欲和情绪失控。
卡琳猛地看向阿姆瑞齐,声音某种不祥的预感而微微颤抖:“他指的,是你妻子手上戴的那枚黑色戒指!”
阿姆瑞奇被卡琳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懵,下意识地回答:“那怎么样?那是我特意找了最好的工匠,为伊莎贝尔精心打造的,那块石头颜色深邃,光泽独特,伊莎贝尔她……她很喜欢……”他说到最后,声音却有些虚弱下来,因为他从卡琳和那个神秘老者的表情中,都看到了令他心底发寒的东西。
“喜欢?”“老头儿”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卡琳,又扫了一眼阿姆瑞奇,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近似嘲讽的弧度,“恐怕不是喜欢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