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沈凌薇脸上的柔弱瞬间皲裂成铁青。
手中那支凤凰点翠珠钗还残留着沈落雁掌心的温度,却烫得她指尖发颤。珠钗上镶嵌的东珠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的贪婪与怨毒无所遁形。
“小姐,您真要戴这支钗?”贴身丫鬟绿萼小心翼翼地探问,视线瞟向那珠钗,“方才大小姐那话……听得奴婢心里发毛。”
沈凌薇猛地将珠钗摔在梳妆台上,翠羽振颤,发出细碎的脆响:“发毛?我看她是疯了!”
她在屋内焦躁地踱步,素白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她以前蠢得像头驴,我说什么信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还‘母亲托梦’?我看她是白日撞了邪!”
绿萼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大小姐今日确实奇怪,奴婢瞧着,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换了人?”沈凌薇眼神一厉,随即冷笑,“就算换了人,她也是相府嫡女,我就不信她能翻出天去!”
她重新拿起珠钗,对着铜镜比划——凤凰展翅的造型衬得她面若桃花,确实比沈落雁那张明艳的脸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前世她就是戴着这支钗,在三皇子面前“无意”提及是姐姐所赠,才引得他怜惜不已。
可今日……
沈凌薇想起沈落雁那句“戴着它,定能像阿姐一样,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呢~”,后槽牙咬得发酸。
这哪里是借钗?这分明是给她扣了顶“觊觎嫡姐恩宠”的帽子!
若她真戴着这支钗出现在及笄礼上,旁人只会说她沈凌薇痴心妄想,想学嫡姐攀高枝,甚至可能传出她“抢姐姐遗物”的闲话。
“小姐,要不……咱还是不戴了?”绿萼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小声劝道。
“不戴?”沈凌薇眼神一狠,“凭什么不戴?这珠钗本就该是我的!若不是她占着嫡女的位置,夫人留下的东西岂能轮得到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重新恢复那副柔弱模样:“放心,明日宴会上,我自会拿捏好分寸,只说是姐姐心疼我,借我戴一日罢了。”
她就不信,凭她的演技,还掰不过沈落雁那个刚“开窍”的蠢货!
与此同时,汀兰院内。
锦儿伺候沈落雁换下襦裙,终于忍不住将憋了一路的疑惑倒了出来:“小姐,您真把夫人的珠钗给二小姐了?她要是戴着去及笄礼……”
“戴着才好呢。”沈落雁斜倚在软榻上,由另一个丫鬟春桃捏着肩,语气慵懒,“你等着瞧,明日有好戏看。”
她指尖划过锦儿方才端来的杏仁茶,忽然蹙眉:“这茶太甜了,像……”
她顿了顿,眼尾微挑:“像有些人的嘴,甜得发腻,却没一句真话。”
锦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小姐,您可真会说。”
以前的大小姐,连下人犯错都只会红着脸掉眼泪,何曾说过这般犀利的话?
沈落雁勾了勾唇角,没再接话。她闭上眼,脑海中复盘着方才在听雨轩的每一个细节——沈凌薇眼底的贪婪、被戳穿时的慌乱、以及最后强装镇定的模样,都让她感到一阵复仇的快意。
这才只是开始。
三皇子赵衡,你等着。
沈凌薇,你也等着。
前世你们欠我的,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还。
次日,便是沈落雁的及笄礼。
相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京中稍有头脸的贵女公子皆受邀前来,连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摄政王萧玦,竟也派了人送来贺礼。
沈落雁坐在镜前,任由嬷嬷为她梳理及笄的发式。她今日穿了一身正红色的织金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明艳照人,却又带着一丝与这喜庆颜色不符的冷冽。
“大小姐真是好福气,连摄政王都遣人送了礼。”梳头嬷嬷笑眯眯地恭维着,“老奴这辈子,还是头回见摄政王给哪家姑娘送贺礼呢。”
沈落雁心中微动。萧玦……那个前世在她死前都只远远见过几面的冷面王爷?
她记得前世及笄礼上,萧玦并未亲自前来,只让王府长史送了份薄礼。今生为何会特意派人?是巧合,还是……
她压下思绪,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嬷嬷说笑了,不过是王爷体恤臣下,随手赏的罢了。”
正说着,锦儿匆匆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小姐,二小姐来了,在门外候着,说要亲自为您簪花。”
来了。
沈落雁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随即换上一副柔弱无措的表情:“妹妹有心了,快请她进来。”
片刻后,沈凌薇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款步走入内室。她今日特意将那支凤凰点翠珠钗簪在发髻侧边,翠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确实增色不少。
只是她一进门,便有眼尖的丫鬟窃窃私语起来。
“咦?那不是大小姐母亲的珠钗吗?怎么戴在二小姐头上?”
“嘘!小声点!许是大小姐借她的吧……”
“借?我可听说,那是夫人的遗物,大小姐宝贝得很呢……”
议论声虽小,却清晰地传入沈凌薇耳中。她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朝着沈落雁福了福身:“姐姐,妹妹来为你簪花。”
沈落雁抬眸,视线落在她鬓边的珠钗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呀!妹妹竟戴着这支钗!”
她语气夸张,引得屋内众人纷纷侧目。
沈凌薇心中一紧,连忙解释:“是姐姐心疼妹妹,说及笄是大事,特意借我戴一日的……”
“借?”沈落雁打断她,眨了眨眼,眼眶迅速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妹妹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站起身,握住沈凌薇的手,力道却不容拒绝,将她往镜子前带:“我昨日不是说了吗?母亲托梦给我,说见你我姐妹情深,心中欢喜,特意让我将这支钗送给妹妹,说你戴着它,定能如我一般,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
沈凌薇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沈落雁。
送?!
她什么时候说过送了?!
周围的丫鬟嬷嬷们也都惊呆了,面面相觑。大小姐竟把夫人的遗物送给庶妹?这可真是天大的新闻!
“姐姐,你……你误会了……”沈凌薇急得想抽回手,“我明明听你说的是借……”
“哎呀妹妹,你怎么还跟我客气呢?”沈落雁却抓得更紧,语气“委屈”,“是不是姐姐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你若不喜欢,大可以告诉姐姐,何必非要说是‘借’呢?”
她转头,对着屋内的嬷嬷们露出一抹含泪的笑:“都怪我,昨日看妹妹喜欢,一时心切,就说要把钗送给她,想着妹妹是庶出,平日里也没什么好首饰……谁知妹妹脸皮薄,非要说是借……”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沈凌薇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庶出……没什么好首饰……
沈落雁这哪里是送钗?这分明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揭她的短!
她一个庶女,本就比不得嫡女金尊玉贵,沈落雁却偏偏要在这时候提出来,还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若她再坚持说是“借”,岂不是坐实了她贪图嫡姐财物、小家子气的名声?
可若她承认是“送”……那她沈凌薇就是抢了嫡姐母亲的遗物!
这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我……我没有……”沈凌薇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只是这泪水中,更多的是羞愤和恼怒。
“好了好了,妹妹别哭了。”沈落雁见状,立刻松开手,拿出帕子替她擦泪,语气“温柔”,“是姐姐不好,不该让你为难。这样吧,这支钗就当是姐姐暂时寄存在你那里的,等你日后有了更好的首饰,再还给姐姐,好不好?”
寄存……
沈凌薇看着沈落雁那张“关切”的脸,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算是明白了,沈落雁根本就没打算把钗借给她,从一开始,就是挖了个坑等她跳!
先是用“母亲托梦”堵她的嘴,再用“庶出”戳她的痛处,最后轻飘飘一句“寄存”,既保住了自己“慷慨”的名声,又让她沈凌薇成了那个拿着别人遗物、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小人!
好一个沈落雁!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嫡姐肚子里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姐姐……我……”沈凌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落雁打断。
“哎呀,时辰不早了,该去正厅行及笄礼了。”沈落雁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甜美”,“妹妹,劳烦你帮我把这支珠花簪上吧。”
她说着,拿起妆台上一支流光溢彩的红宝石珠花,递到沈凌薇面前。
那珠花虽也贵重,却远不及那支凤凰点翠珠钗有意义。
沈凌薇看着那珠花,又看了看沈落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知道,自己输了。
在沈落雁这杯“毒茶”面前,她这点白莲花的伎俩,简直是班门弄斧。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将珠花砸在沈落雁脸上的冲动,颤抖着手,接过珠花,小心翼翼地簪在她的发髻上。
“多谢妹妹了。”沈落雁对着镜子满意地笑了笑,语气轻快,“你看,这红宝石多衬我,比那点翠好看多了。”
沈凌薇:“……”
她觉得自己快要气晕过去了。
正厅内,宾客满堂。
沈落雁在赞者的引导下,完成了加笄之礼。当她转身向父母行礼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今日的她,褪去了往日的温婉,多了几分明艳和锐利,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含着星光,又藏着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三皇子赵衡坐在宾客席中,看着台上的沈落雁,眼神复杂。
他记忆中的沈落雁,是个温顺得有些木讷的女子,除了一张脸还算清秀,毫无可取之处。可今日的她,却像换了个人,一颦一笑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味,尤其是方才在偏厅,他隐约听到下人议论,说沈落雁把母亲的珠钗“送”给了沈凌薇……
这其中的门道,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未婚妻。
就在这时,沈落雁的目光扫过宾客席,落在了他身上。
四目相对,沈落雁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裙摆轻扬,朝着他的方向福了福身,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三哥哥。”
那笑容甜美,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赵衡心中莫名一慌,连忙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总觉得,今日的沈落雁,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及笄礼顺利完成,接下来便是宴席。
沈落雁作为主角,需要向各位宾客敬酒。当她走到安乐郡主那一桌时,郡主立刻拉住她的手,笑得前仰后合:“落雁,你可真是笑死我了!方才你那番话,说得二小姐脸都绿了,真是太解气了!”
安乐郡主是京中有名的直爽性子,最看不惯沈凌薇那套白莲花做派。
沈落雁故作疑惑:“郡主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把母亲的钗借给妹妹戴戴罢了。”
“借?”安乐郡主挑眉,“我可听说,你把人家夸上天了,说她戴着钗能如你般得宠呢!”
她说着,模仿起沈落雁的语气:“‘妹妹,你看它多衬你,戴着它,定能像阿姐一样,得万千宠爱于一身呢~’ 哈哈哈,落雁,你这张嘴,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周围的贵女们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向沈落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好奇和欣赏。
沈落雁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郡主取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心里却清楚,这“实话”背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沈小姐及笄之喜,本王……”
沈落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桌边。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如神祗,只是脸色冰寒,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正是摄政王萧玦。
萧玦?!
他怎么会亲自来?!
不仅沈落雁惊讶,连安乐郡主都收起了笑容,站起身行礼:“见过摄政王。”
萧玦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落雁身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本王今日前来,除了送贺礼,还有一事。”
沈落雁心中一紧,面上却立刻换上一副柔弱无措的表情,微微屈膝:“王爷有何吩咐?”
萧玦看着她瞬间切换的表情,眸色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这是本王为沈小姐准备的及笄礼。”
沈落雁一愣,下意识地接过锦盒。
周围的宾客们都惊呆了。
摄政王不仅亲自前来,还特意准备了贺礼?!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沈凌薇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凭什么沈落雁这个蠢货能得到摄政王的青睐?!
赵衡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沈落雁压下心中的疑惑,打开锦盒。
只见盒中静静躺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花,线条流畅,温润雅致。
“好漂亮的玉簪!”安乐郡主忍不住赞叹道。
沈落雁也有些意外,她以为萧玦这种冷面王爷,送的礼物多半是些金银玉器,没想到竟是一支如此清雅的玉簪。
她抬起头,对上萧玦的目光,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多谢王爷厚礼,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落雁愧不敢当。”
萧玦看着她,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清冷:“无妨,本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本王觉得,它很衬你。”
很衬你?
沈落雁挑了挑眉。这冷面王爷,说话还挺直接。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萧玦却已经转身,对众人颔首示意:“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便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径直离开了相府。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满室的寂静才被打破。
“天啊!摄政王竟然亲自给大小姐送贺礼!”
“还说那玉簪很衬大小姐!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摄政王对大小姐有意思?”
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落雁身上,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探究。
沈落雁握着手中的锦盒,感受着里面白玉簪的凉意,心中却是一片混乱。
萧玦……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世她到死都没和他有过交集,今生他为何会突然对她另眼相看?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的“作精”表演,引起了他的注意?
想到这里,沈落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也好。
多一个摄政王做靠山,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只是不知道,这杯她亲手泡的“绿茶”,能不能把这位冰山王爷也给“撩”倒呢?
她低头,看着锦盒中那支洁白的玉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看来,这京城的水,要被她搅得更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