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初上时,荷花与浅浅并肩坐在望海楼的石阶上,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掠过衣角。浅浅刚从造船坊回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松木碎屑,她抬手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垂上那枚铜环 —— 还是去年在雷州城外,两人分食一块干粮时,用蛮族的铜饰熔铸的。
“还记得刚破城那会儿,咱们在断墙后煮过野菜粥。” 荷花望着远处归港的渔船,灯笼的光晕在浪尖碎成金箔,“那时阿竹还在偷摸捡别人漏下的鱼鳃,赵虎的铁匠铺连个像样的铁砧都没有。” 浅浅闻言笑出声,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刚烤好的墨鱼干:“现在他的铺子都开始给琼州供货了,前几日还送来两柄新打的匕首,说是给学童们防身用。”
楼内的烛火忽然亮起来,映出蒲云舟伏案疾书的身影。胡枚的玄甲在灯影里泛着冷光,正对着舆图与老学士低声商议,卫昕捧着账册站在一旁,时不时在 “军械”“粮草” 栏下做着标记。“蛮族虽已退至漠北,但东南沿海仍需设防。” 蒲云舟用朱笔在海图上圈出三处隘口,“胡将军提议在此处增设烽火台,卫学士已算好所需的木料与工匠。”
胡枚忽然起身,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操练的新兵,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些后生多是渔家子弟,水性极佳,正好改编成水师。浅浅改良的战船下月就能下水,届时配合烽火台,定能保雷州海域无虞。” 卫昕闻言翻开账册,指尖在 “水师军饷” 一栏上顿了顿:“太仓的粮足够支撑三个月,只是甲胄还需从琼州调运,我已让人快马去催。”
望海楼外,春桃提着药箱从学舍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书本的学童,阿古拉翻译的农书正被他们传阅得卷了角。荷花望着这幕转头对浅浅笑道:“你看,咱们守的不只是一座城,是这满城的烟火气。” 浅浅咬了口墨鱼干,咸鲜的滋味漫过舌尖时,忽然明白所谓太平,不过是有人在灯下叙旧,有人在灯下整军,而这望海楼的灯火,始终为这片土地亮着。
惊蛰的雷声刚过,雷州城的青石板路已被新抽芽的榕树遮得严实。东城门的吊桥换成了雕花石桥,桥头立着两尊石狮子,是赵虎铁匠铺的徒弟们用废铁熔铸的,鬃毛上还留着锻打的纹路。往来的商队络绎不绝,琼州来的蔗糖商牵着驼队经过时,总会被路边孩童叫卖的烤鱼干吸引,铜钱落进竹篮的脆响,混着学堂传来的读书声飘出半里地。
渔市早已搬到了新建的码头,青石铺就的交易场上,阿竹设计的 “潮汐秤” 正被商户们争相使用。这秤能随潮水涨落自动校准,比寻常衡器精准数倍,卫昕特意将其记入《雷州新政》,说 “此物可抵十名账房”。不远处的造船坊里,浅浅改良的三艘战船正泊在船坞,工匠们给船身刷着桐油,阳光下泛着乌金般的光泽,胡枚的亲兵正围着看新安装的连发弩,弓弦上还系着红绸,等着下月的下水仪式。
文昌阁的晨钟敲响时,蒲云舟总在藏书楼前教孩童们辨认海图。如今的学堂已扩建成三进院落,西厢房里,春桃正给学医的弟子们讲解草药图谱,墙上挂着的人体经络图,是她用鱼骨沾墨画的;东跨院的算学课上,阿古拉翻译的《海岛算经》被翻得卷了边,几个蛮族少年正跟着杨慎西用竹筹计算船帆的角度,他们的发髻上,已换上了雷州样式的青布头巾。
暮色中的望海楼最是热闹。楼里新添了说书先生,正讲着胡枚与浅浅大破蛮族的故事,台下喝彩声此起彼伏;楼外的夜市摆开数十张桌子,卖海鲜粥的张婶总能准确报出每位食客的口味,她说这是跟着卫昕的账册学的 “识人术”。荷花与浅浅凭栏望去,见码头的灯塔正次第亮起,光柱划破夜空,给归港的渔船指引方向,像给这片重生的土地,缀上了串永不熄灭的明珠。
“听说朝廷要在此设市舶司了。” 浅浅指着远处正在奠基的新楼,那里将是往来商船办理通关的地方,“蒲学士说,等市舶司建成,雷州就能和南洋诸国通商了。” 荷花笑着点头,指尖拂过栏杆上刚刻的 “海晏河清” 四字,忽然发现石缝里冒出株新草,嫩芽正迎着海风,倔强地舒展着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