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人将麻袋提到安权床前,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到地上。
粗糙的麻布摩擦声在寂静的木屋里格外清晰。每件物品落地都扬起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安权的配枪、弹匣、军用匕首、水壶,最后是那台沾着血迹的追踪器——它们像阵亡士兵的遗物般排列在粗糙的木地板上。
安权紧张地看着被摆放出来的东西,直到看见那副追踪器。上面显示的红点已经离这里有四十公里,比前天更远。
液晶屏的裂纹像蛛网般扩散,但那个猩红的点依然刺眼地跳动着,正向着西北方向缓慢移动。安权的指甲不自觉地抠进床板,在松木上留下几道新鲜的抓痕。窗外,一只乌鸦落在吉普车残骸上,发出嘲弄般的啼叫。
安权看了看自己浑身的伤,叹了口气。
绷带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右腿骨折处用树枝固定着,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痛。他想起陆骁说的“活着才能报仇。”,现在这句话像钝刀般慢慢割着他的心脏。
老猎人以为安权是没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便起身说再去车上找找。椅子腿刮擦地板的声音尖锐刺耳。老人起身时,挂在墙上的兽皮轻轻晃动,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的猎刀在腰侧晃动,刀柄上缠着的皮绳已经磨得发亮。
“不不不,没有少东西,不用麻烦您了。”安权赶忙制止,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牵动了肋骨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床头柜上的药碗被碰翻,褐色的药汁在木地板上蔓延。
老猎人点点头,又坐回了椅子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老人花白的胡须上,每一根都像银丝般闪闪发亮。他取下烟斗,在靴底磕了磕,烟灰飘落在刚刚洒落的药汁上。
“好吧,小伙子,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安权点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头晕目眩。屋顶的横梁上,一只蜘蛛正在修补破损的网,细丝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你是哪里来的?来干什么?”
问题像子弹般直接。老人浑浊的蓝眼睛直视着安权,目光锐利得能穿透谎言。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门板砰砰作响,像是催促着答案。
安权看着老人也并不像坏人,便把自己从农场出来,并且复仇的目的告诉了他。
话语像决堤的洪水,夹杂着愤怒、悔恨和痛苦。说到慕皓的名字时,声音突然哽住,像是有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墙上的老式猎钟突然报时,沉闷的钟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老猎人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你太傻了,孩子。你为什么要抛弃你的同伴,而去做一件和送死无异的事情呢?”
安权不吭声。
李少阳当时就和他说过,阿尔法是肯定要擒拿的,但不一定是现在,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时间。但他太急了,他一心想为慕皓报仇,以至于忽略了很多环境因素。
农场现在缺少人手,慕皓牺牲了,杜弘毅还在伤病中,自己却因为一时冲动而出走。
脑海中浮现公孙琴心哭泣的脸,和陆骁失望的眼神。床头的药碗突然裂开一道缝,残余的药汁缓缓渗出,像无声的谴责。
但安权一想到死在自己怀里的慕皓,就怒不可遏。过度的愤怒让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手刃那个王八蛋!”
鲜血浸透绷带,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与之前的药汁混在一起。声音因为嘶吼而破裂,震落了横梁上积蓄的灰尘。屋外的乌鸦群突然惊飞,黑压压地掠过窗口。
老猎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
他起身从壁橱里取出新的绷带,动作熟练得像是在照料受伤的野兽。猎刀在腰间晃动,刀鞘上的狼头似乎在无声地咆哮。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整座木屋吱呀作响,仿佛在附和老人的话语。
“现在你就在这好好养伤吧。”老人帮安权换上新的绷带,“我这里呢,可能没你那的农场设备齐全,但基本的生活还是能保障的。你情绪不要太激动了,又出血了,我去叫林医生帮你换药。”
老猎人缓缓起身,慢慢地向门外走去,走时顺便带上了木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一个细腻的女声隔门传来。
“我可以进来吗?”
安权艰难地说了一声:“可以。”
女医生推门而入时,带进一缕微凉的空气。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纤细却不单薄,白大褂下露出一截浅蓝色的衬衫衣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个低髻,几缕碎发垂在耳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的面容清秀而干净,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眉形细长而舒展,像两笔淡墨勾勒出的远山轮廓。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虹膜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清亮,眼尾微微上扬,睫毛并不浓密却根根分明,看人时总带着三分专注的审视。
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当她俯身查看绷带时,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里混着某种草本植物的清香,可能是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那支圆珠笔笔帽上,挂着的小香囊散发出来的。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甲缘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一道细小的旧疤痕。
有那么一瞬间,安权以为是公孙琴心,顿时呆住了。
女医生察觉到安权发愣的目光,不悦地撇撇嘴:“别那么看我,没看过美女吗?”
安权连忙别过脸去,解释到:“不不不,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女生,她也是医生。不过,没你那么白。”
对方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啊,都喜欢这么搭讪。”一边说着,一边拆开安权的绷带。
“怎么是新的绷带,凯尔先生给你换的吗?”
安权点点头:“刚刚出了很多血。”
“唉,你们这些病患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记住了,要控制自己情绪。”
她帮安权换好了药,便起身离开了,只留下安权躺在床上,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公孙琴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