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废墟上空的硝烟,红蓝光芒在远处扭曲的摩天楼玻璃幕墙上疯狂跳跃、闪烁。城市这台庞大的机器,在遭受局部重创后,其应急机制正不顾一切地试图缝合伤口。
陈海蜷缩在断墙的阴影里,每一次警笛的尖啸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剧痛欲裂的太阳穴。肌肉的痉挛尚未平息,视野边缘还残留着银蓝混沌的闪光和空间裂痕的幻影。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坑底那具扭曲的乌金骨架,不去想那个名为“熵核”的恐怖存在,但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着警告——危险!致命的危险就在咫尺之遥!
“前方区域极度危险!无关人员立即撤离!重复,立即撤离!”高音喇叭的电子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混乱的废墟上空回荡。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金属装备碰撞的铿锵声迅速逼近。
陈海猛地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能留在这里!被警察发现,他无法解释,更无法保证那些普通人不会因为靠近那东西而瞬间化为尘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虚脱,他手脚并用地在断墙后移动,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利用翻倒的车辆残骸和扭曲的钢筋作为掩护,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朝着更深的城市阴影里匍匐而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剧痛的肌肉,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物,与尘土和干涸的血迹粘在一起。
就在他即将脱离这片核心战场的边缘时,一阵更低沉、更隐秘的引擎震动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那不是警车,是某种经过重度改装的越野车,引擎的咆哮被刻意压抑,如同猛兽喉咙里的低吼。
陈海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死死贴在一辆侧翻的出租车底盘下,透过扭曲的车门缝隙,看到了几辆漆黑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越野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战场外围,停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车门打开,跳下数个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作战服,材质特殊,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不反光。装备精良,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锐利,带着一种非人的、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的漠然。这不是警察,是组织的“清理队”。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戴着全覆盖式的战术头盔,只露出一双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眼睛。他没有去看战场中心那具触目惊心的骨架,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熔岩”断臂处残留的分解痕迹,以及那条延伸向废墟深处的、散发着焦糊与金属分解恶臭的逃亡轨迹。
“目标‘熔岩’,重伤逃逸。方向,c7废弃工业区。”他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通讯器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像是在汇报一件物品的损坏情况。“‘熵核’爆发确认。能级……超出预估上限三个数量级。载体(他指向坑底的乌金骨架)……严重损毁,结构完整性低于15%,濒临解体。核心……状态稳定,仍在……收拢。”
他身后的队员迅速散开,动作迅捷无声,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有人拿出闪烁着复杂光谱的仪器,隔着老远对准坑底扫描;有人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枪口若有若无地封锁着各个可能接近的路径;还有人开始快速收集散落在战场各处的、属于“熔岩”的熔融金属碎屑和那些闪烁着不稳定微光的分解粒子残留物。
“头儿,这残留的分解力场……”一个队员看着仪器屏幕上疯狂跳动的危险红色警告,“非常不稳定,具有高度侵蚀性。我们的防护服只能保证短时间接触,靠近核心是自杀。”
“记录数据。标记绝对禁区。”高大男人命令道,目光终于落向了坑底那具残骸。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冰冷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微尘。“载体损毁程度超出预期。‘熵核’的初次激活……代价巨大。通知‘工坊’,准备最高规格的‘回收’预案。另外……”他顿了顿,“搜索那个目击者。编号‘陈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接触过核心,是重要的……变量。”
冰冷的话语如同判决,透过车底盘的缝隙,清晰地钻进陈海的耳朵里。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污泥中。变量……他在这群非人的存在眼中,只是一个需要被清除或控制的“变量”!
清理队开始高效地工作,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这片混乱的战场,收集着一切与“熵核”和“熔岩”相关的信息碎片。他们小心地避开坑底核心区域,对那具流淌着暗金血液、濒临解体的骨架保持着最大的敬畏和距离。
陈海抓住清理队注意力被核心区域吸引的短暂间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旁边一栋半塌的写字楼阴影中。浓重的灰尘和建筑碎屑掩盖了他的痕迹。他瘫倒在冰冷的水泥柱后,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和浓重的尘埃。
暂时安全了……吗?
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但坑底乌金颅骨深处传来的那微弱信息流,却像跗骨之蛆,顽固地在他混乱的意识边缘闪烁。
嗡……
那波动又来了。微弱,混乱,却无比清晰。
不再是单纯的物理震颤,而是更深的、更令人不安的东西。如同浸泡在冰冷金属溶液中的神经束,断断续续地传递着混乱的脉冲:
剧痛……撕裂……灼烧……虚无……
分解……冰冷……绝对的……湮灭……
金属……渴望……能量……**存在**……
……**修复**……
“呃!”陈海猛地捂住头,那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烧红的铁钎在他脑髓中搅动。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不是幻觉!那东西……那熵核里……或者那破碎的骨架里……真的有东西!是林风残存的意识?还是……那核心本身诞生的……某种原始的、饥饿的意志?
它渴望着金属?能量?是为了……修复那具濒临解体的残骸?
这个念头让陈海浑身发冷。修复?用什么修复?这废墟里的钢筋?还是……活生生的人?
嗡……嗡……
信息流的闪烁似乎带上了一丝……焦躁?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在死寂的废墟中徒劳地搜索着共鸣的频率。那“修复”的意念,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感。
就在这时,远处清理队的方向传来一阵极其压抑的惊呼和仪器尖锐的报警声!
陈海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视线。
只见坑底,那具本应彻底沉寂的乌金骨架残骸,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一根断裂后垂落在淤泥里的乌金肋骨茬口,那闪烁着熔融暗红光泽的断面上,几滴尚未凝固的、粘稠如熔岩的暗金色血液……正违背重力地……缓缓向上流动!
不是滴落,是逆流!
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这几滴暗金血液沿着断裂的肋骨表面,极其缓慢地……朝着胸腔中央那个缓慢旋转、收拢的虚无空洞——熵核——的方向……蠕动!
它们艰难地爬过布满龟裂纹路的骨骼表面,留下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轨迹。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骨骼深处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废墟噪音掩盖的“滋…滋…”声,仿佛微弱的电流在强行驱动着这濒死的金属躯壳进行最后的挣扎。
目标,正是那深邃的虚无核心!
“活性!载体残留组织出现异常活性!指向核心!”清理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仪器屏幕上爆发出更刺目的红光。“它在……它在试图接触熵核!这不可能!载体结构已经……”
高大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他猛地抬手,制止了队员的惊呼。“记录!全方位记录!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熵核与载体之间的关联……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深!”
所有清理队员都屏住了呼吸,枪口下意识地抬起,却又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滴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垂死的朝圣者,在濒临解体的残骸上,向着那吞噬一切的虚无核心,进行着绝望而诡异的……朝圣之旅。
陈海躲在暗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寒意而收缩。他明白了那信息流中“修复”的含义。那破碎的存在,正在用自己最后残存的“血液”,试图触碰、喂养那个毁灭了它、又似乎与它共生的恐怖核心!
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某种更无法理解的……开端!
那几滴暗金血液,在无数道冰冷、惊骇、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蠕动到了胸腔断裂的肋骨边缘,距离那缓慢旋转的虚无空洞——熵核,仅剩毫厘之距。
下一秒,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吸入,瞬间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嗡……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深沉的嗡鸣,从熵核内部震荡开来。不再刺耳,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满足感?
坑底,那具布满裂痕、濒临解体的乌金骨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深陷的眼窝深处,似乎有比纯粹的黑暗更加深邃的、无法名状的东西……一闪而逝。
废墟之上,警笛与清理队的死寂,形成了令人窒息的鲜明对比。熵核的低鸣,如同深渊的叹息,在城市的伤口上缓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