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厚重的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广场上的混乱喧嚣与刺骨的寒风。府内的空气依旧凝重,但多了一份压抑的暴怒。
张学良被簇拥着回到内厅,脸色铁青,脸颊上那道被木屑划出的血痕显得格外刺眼。他猛地扯开军装最上面的风纪扣,仿佛这样才能喘过气来,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劫后余生的心悸。“查!给我彻查到底!是谁!是谁想要我的命?!”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少帅息怒!”于学忠沉声道,迅速安排卫队加强府内警戒,特别是制高点和各个出入口。“刺客目标是您,但此举更是要破坏易帜,制造混乱,引发战端!其心可诛!王勇已带人去围捕,振唐也盯住了一个可疑人物。只要抓住活口,必能顺藤摸瓜!”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沉重的拖拽声。王勇浑身杀气腾腾,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右肩被鲜血浸透、昏迷不醒的汉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名同样杀气凛冽的卫士。
“报告司令!刺客抓到了!在商号屋顶击毙其同伙一人,这厮想从后巷逃跑,被我追上,打断了他的肩膀!”王勇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将刺客重重掼在地上。那刺客呻吟一声,勉强睁开眼,看到周围全是怒视他的东北军将官和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恐惧,随即又死死闭上。
于学忠上前一步,蹲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在刺客脸上:“说!谁派你来的?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刺客咬紧牙关,把头扭向一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妈的!骨头还挺硬!”王勇怒骂一声,抬脚就要踹。
“慢着。”于学忠抬手制止,目光转向王勇,“搜身!仔细搜!”
王勇立刻动手,粗暴地将刺客翻过来,撕开他的夜行衣仔细搜查。除了几块大洋、一把匕首,并无特别发现。就在王勇有些泄气时,于学忠的目光落在刺客右手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土的黑色手套上。
“把手套摘下来!”于学忠命令道。
王勇用力扯下那只手套。灯光下,刺客的右手暴露出来——手掌和手腕连接处,赫然纹着一只栩栩如生、狰狞诡异的黑色蝎子!蝎尾高高翘起,毒针闪烁着幽光!
“毒蝎!”李振唐失声低呼!这个标记,与名单上那个神秘特务组织的代号完全吻合!
于学忠眼中寒光爆射!果然是他们!名单上的“毒蝎”网,终于露出了獠牙!
就在这时,厅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振唐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凝重交织的神色:“司令!少帅!有重大发现!”
他顾不上喘匀气,语速极快地汇报:“卑职带人盯住了那个田科长!这老小子吓破了胆,没回家,也没去市政厅,而是像耗子一样钻进了城西‘福源’当铺的后门!进去没多久,就有一个穿长衫、戴礼帽、捂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后门溜出来,鬼鬼祟祟往小西关方向去了!卑职一路尾随,发现他进了小西关外一处不起眼的独门小院!卑职留了兄弟盯着,立刻回来报告!那院子很可疑,周围很僻静,但门口有暗哨!”
“福源当铺?小西关独院?”于学忠立刻看向张学良,“少帅,名单上的联络点正是‘福缘’当铺!看来是谐音或者伪装!那个溜出来的人,很可能就是‘毒蝎’的重要人物,甚至是接头人!”
张学良猛地站起身,脸上杀气弥漫:“好!好一个‘毒蝎’!竟敢在我奉天城如此猖狂!孝侯兄!”
“在!”
“你亲自带人,去那个小院!给我端了它!把里面的人,一个不落地抓回来!我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我张汉卿头上动土!”张学良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记住,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戴礼帽的!”
“是!”于学忠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振唐,带路!王勇,挑二十个最好的兄弟,全部便装,配短枪和刀!立刻出发!”
“是!”李振唐和王勇齐声应道,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等等!”张学良叫住正要转身的于学忠,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枪——一支精致的勃朗宁m1900,递了过去,“孝侯兄,带上这个。小心!”
于学忠微微一怔,双手接过这支带着少帅体温的手枪,沉声道:“谢少帅!学忠定不辱命!”他将少帅的佩枪仔细收好,转身带着李振唐和王勇等人,如同出闸的猛虎,迅速消失在帅府深沉的夜色中。
小西关外,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只有风声在荒草和残垣断壁间呜咽。那处独门小院孤零零地矗立在夜色里,像一座阴森的坟墓。院墙很高,黑漆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灯光透出,死寂得可怕。
于学忠一行人在远处一片废弃的砖窑后隐蔽下来。李振唐指着前方:“司令,就是那个院子。门口左边那堆柴禾后面,有个暗哨,右边墙角阴影里可能还有一个。”
于学忠借着微弱的星光仔细观察。果然,柴禾堆后隐约有个蜷缩的人影,墙角的阴影也显得过于浓重。他略一沉吟,果断下令:“王勇,带四个身手最好的兄弟,解决门口暗哨,动作要快、要干净!振唐,你带十个人,从侧面翻墙进去,控制前院和厢房!我带剩下的人,堵住后门!记住,首要目标是那个戴礼帽的!尽量抓活的!如遇强烈抵抗,格杀勿论!”
“是!”王勇和李振唐低声领命。
王勇点了四个如同狸猫般敏捷的卫士,几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向院门两侧潜去。于学忠则带着其余人,借着地形掩护,迅速向小院后方包抄。
很快,前方传来两声极其轻微、如同夜鸟扑翅般的闷响,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王勇那边得手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振唐低喝一声:“上!”十几条黑影如同壁虎般攀上高墙,翻身落入院内,落地声轻如狸猫。
“什么人?!”院内立刻响起一声惊惶的喝问!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动手!”于学忠在后门处听到动静,知道里面已经警觉,立刻下令强攻!他率先一脚狠狠踹在并不算太结实的后门上!
“轰隆!”木门应声而开!
“不许动!东北军!”
“缴枪不杀!”
喊声和枪声几乎同时在小院前后响起!爆豆般的枪声瞬间撕裂了夜的死寂!
于学忠冲进后门,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后院,堆着些杂物。正对着后门的堂屋门开着,里面人影晃动,枪口焰光闪烁!子弹“嗖嗖”地擦身而过!
“压制!”于学忠闪身躲到一口水缸后,手中的驳壳枪“啪啪啪”连续几个精准的点射,堂屋里立刻传来一声惨叫和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带来的卫士也纷纷依托掩体开火。
前院的战斗更加激烈。李振唐带着人冲进去就遭遇了顽抗,对方显然都是亡命之徒,枪法不弱,利用厢房的门窗作为掩体疯狂射击,瞬间就有两名卫士中弹倒地!
“手榴弹!”李振唐怒吼一声,拔出一颗手榴弹,拉弦,延时两秒,猛地从窗户扔进右侧厢房!
“轰!”一声巨响!火光和硝烟从窗户喷涌而出!里面的枪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左侧厢房的敌人被这爆炸震慑,火力稍缓。王勇如同猛虎般从侧面扑到厢房门口,手中的鬼头大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惨叫!一个刚从门后探头射击的汉子被王勇一刀劈碎了肩胛骨,大刀余势未衰,深深嵌入门框!王勇弃刀,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盒子炮,“砰砰”两枪,将厢房内另一个想举枪的敌人打翻在地!
后院,于学忠也带人解决了堂屋的抵抗,冲了进去。堂屋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和一个重伤呻吟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穿着绸衫、吓得面无人色的胖子,正是市政厅的田科长!他裤裆湿了一片,浑身抖得像筛糠。
“戴礼帽的呢?!”于学忠厉声喝问,目光如电扫视着不大的堂屋。
“在…在里…里面…”田科长抖抖索索地指向堂屋内侧一扇紧闭的小门。
于学忠一脚踹开小门!里面是一个狭窄的暗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保险柜。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光下,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戴着礼帽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手忙脚乱地将一些文件塞进桌上的一个铜盆里,盆里已经燃起了火苗!旁边地上,一个打开的皮箱里散落着一些大洋和几根金条。
“住手!”于学忠怒吼,一个箭步冲上前!
那戴礼帽的人闻声猛地回头!礼帽下是一张苍白瘦削、带着惊惶的四十多岁男人的脸!他看到于学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非但没有停手,反而猛地将手中一叠文件全部扔进火盆!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向腰间!
“找死!”于学忠眼中寒光一闪,在对方拔枪的瞬间,手中的驳壳枪枪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对方的手腕上!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
“啊——!”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刚拔出一半的撸子手枪“当啷”掉在地上。他痛得弯下腰,头上的礼帽也滚落在地。
于学忠毫不留情,一脚踹在他膝弯,将其踹倒在地,然后迅速上前,用脚踩灭了铜盆里燃烧的文件,但大部分纸张已经烧得焦黑卷曲,难以辨认。
“捆起来!”于学忠冷声道。两名卫士立刻上前,将还在惨嚎的礼帽男捆了个结实。
战斗已经结束。小院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王勇和李振唐也从前院过来汇合。
“司令,前院解决,击毙三人,活捉两个受伤的。我们…折了两个兄弟。”李振唐声音低沉,带着痛惜。
于学忠脸色阴沉,看着地上焦黑的文件和那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手腕断裂、面如死灰的礼帽男。他蹲下身,从礼帽男的内袋里摸索着。很快,他摸出了一个硬皮小本子和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日文和数字代码。那枚徽章,赫然是一只微缩的、同样狰狞的黑色蝎子!
“搜!仔细搜!特别是那个保险柜!”于学忠下令。
王勇找来工具,暴力撬开了保险柜。里面除了几份无关紧要的地契房契和少量现金,最底层赫然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方盒!
于学忠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掀开盒盖,里面平铺着几张大幅的、绘制极其精细的军用地图!地图上,东北军的主要驻地、兵力部署、防御工事、弹药库位置、交通要道…都被用红蓝铅笔清晰标注!其中一张奉天城防图上,甚至标注着今晚易帜仪式的警戒布防点!在图册的最下面,压着一份用日文和中文双语书写的名单,比金成焕那份更加详细、全面,覆盖了东北军内部、地方政府、商界、报界等多个层面!名单顶端,印着同样的黑色蝎子徽记!
于学忠看着这份详尽的渗透名单和绝密的军事地图,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日本人编织的这张毒网,其规模、其深度、其危害,远超想象!若非金成焕以命相搏截获线索,今夜又及时端掉这个据点,后果不堪设想!
“带走!所有人证物证,全部押回帅府!严加看管!”于学忠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他拿起那份完整的渗透名单,如同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也拿起了一把斩向毒蝎头颅的利刃。
小院外,奉天城依旧被沉沉的夜幕笼罩。但东方的天际,一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正悄然刺破厚重的云层。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