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旗欲升,暗流汹涌寒夜凝。
密室承命护危局,灵前誓言血未冷。
刺客枪火惊奉天,刀劈子弹护少帅。
渗透名单终入手,白山黑水待惊雷。
奉天城的冬夜,冷得像一块巨大的、吸尽所有热气的生铁。风如鬼哭,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打着大帅府高耸的灰墙和威严的飞檐。屋檐下凝结的冰溜子,在稀疏的、惨白路灯映照下,闪烁着刀锋般的寒光。
府内,气氛比外面的严寒更甚百倍。昔日张作霖时代那种草莽豪气与喧嚣鼎沸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与凝重。电报房里的“嘀嘀嗒嗒”声昼夜不息,急促得如同垂死者的心跳,传递着来自南京、北平、东京以及关内各路军阀纷繁复杂、真假难辨的信息。走廊里,穿着笔挺呢子军装或长袍马褂的军官、幕僚、政客们行色匆匆,脚步放得极轻,彼此相遇时眼神飞快地一碰,便又迅速避开,低声的交谈如同蚊蚋,内容讳莫如深。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雪茄、陈旧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混合的气味。
少帅张学良的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着,门口肃立着两名如同石雕般纹丝不动的卫兵,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影。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只亮着书桌上一盏绿罩台灯,将伏案疾书的张学良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墙壁上。他穿着一身深色的绸面棉袍,身形比几个月前父亲刚遇难时更加瘦削,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摊开的几份绝密电文和一张巨大的东北三省地图。地图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如同狰狞的毒蛇,盘踞在南满铁路沿线,虎视眈眈地指向沈阳、长春、哈尔滨等要地。代表关内中央军的蓝色标记则远在平津一带,鞭长莫及。东北军各部的位置被各种符号标注,内部派系的倾轧与外部强敌的压迫,让这张地图仿佛一张千钧重负的网,紧紧缠绕着这位年轻的统帅。
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另一位要员,负责外交交涉的秘书处长王家桢,则背着手在窗前焦躁地踱步,不时停下来,望着窗外被风雪搅动的沉沉夜色叹气。
“汉卿,”荣臻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涩,“南京方面催得紧啊。蒋主席的电报一天三封,言辞一次比一次…恳切。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那边,林久治郎总领事昨天又递交了措辞强硬的照会,说什么‘若东北轻率易帜,破坏帝国在满蒙之特殊权益,关东军将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以自卫’!这…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战争威胁!”他拿起桌上那份日方照会的抄件,手微微发抖。
王家桢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满是忧愤:“少帅,日本人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们就是想永远霸占我东三省!南京虽然…但易帜归顺中央,至少在法理上断了日本人扶持傀儡、分裂国土的念想!这是大义!是张老帅生前未竟之志啊!”他提到张作霖,声音有些哽咽。
张学良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更甚,疲惫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戾气:“大义?法理?”他抓起桌上另一份电报,“看看!杨宇霆、常荫槐在滦州、锦州那边搞什么名堂?借着整顿军备的名义,大肆安插亲信,收拢旧部!还有热河汤玉麟,阳奉阴违!吉林张作相叔父虽无二心,可他手下那些老派将领呢?个个都想着拥兵自重!日本人虎视眈眈,内部人心叵测!我…我此时易帜,是自缚手脚,还是引狼入室?”他重重地将电报拍在桌上,震得台灯罩嗡嗡作响,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剧烈晃动。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凄厉的风声和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张学良痛苦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父亲皇姑屯遇难的惨状,那扭曲的铁轨、燃烧的车厢碎片、凝固的暗红血迹,无数次在噩梦中重现。灵堂前,他对着父亲的棺椁发下的血誓犹在耳边:“父帅,此仇不共戴天!汉卿定当继承遗志,守土安民,护我东北三千万同胞周全!”可如今,这千斤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易帜,意味着名义上归属南京国民政府,结束北洋军阀割据,获得中央支持,共同抵御外侮。可这真的能挡住日本人的铁蹄吗?会不会反而给了日本人武力干涉的借口?内部的杨常势力会不会趁机发难?父亲留下的这份基业,会不会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
“报告!”门外传来副官谭海清晰而略带紧张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僵局。
张学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进来。”
谭海推门而入,立正敬礼:“少帅,于学忠将军到了,在偏厅等候。”
听到“于学忠”三个字,张学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疲惫中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依赖。他挥了挥手:“知道了。请孝侯兄稍候,我马上过去。”他转向荣臻和王家桢,“参谋长,王处长,你们先按我们议定的方案,稳住南京和日本领事馆那边。易帜之事…容我再想想。”他的语气充满了挣扎与不确定。
荣臻和王家桢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忧虑,但也不敢再多言,起身行礼告退。
张学良独自在书房里又静坐了片刻,看着墙上父亲张作霖身着大元帅礼服的戎装画像,画像中的父亲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他猛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推开了书房沉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