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晨雾包裹着北大营,远处营房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于学忠勒住缰绳,战马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团转瞬即逝的云。他深灰色的军大衣肩头已被露水浸透,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副官李振唐驱马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军座,前面就是郭将军的司令部了。听说这位郭鬼子治军极严,待会儿咱们的人马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于学忠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离开辕门前两排持枪肃立的卫兵。他们如同石刻的雕像,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刺刀尖在稀薄的晨光中闪烁着寒芒。“治军严明是好事,”他声音沉稳,“东北军要在这乱世立足,缺的正是这股子精气神。”
郭松龄的司令部设在北大营东南角一座独立的院落里。当于学忠一行踏入院子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院中青砖墁地,光洁如镜,连一片落叶也无。几名参谋军官捧着文件沿回廊疾行,脚步声轻得如同猫行。正厅门楣上悬着一块黑漆匾额,上书“明耻教战”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如刀劈斧凿。
“于军长远道而来,郭某有失远迎!”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厅内大步迎出。郭松龄身着笔挺的黄呢军装,未佩军衔,腰间束一条宽皮带,更显得身形挺拔如松。他握住于学忠的手力道极大,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早闻孝侯兄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气象不凡!”
寒暄间,一名作战参谋匆匆呈上电文。郭松龄展阅后脸色骤沉:“浑河防线的三团昨夜又丢了一挺重机枪?给我查!是哪个营的哨位出的纰漏,从上到下,一律军法从事!”他转向于学忠时神色稍缓,但眼中寒光未褪,“让孝侯兄见笑了。如今东北军看似庞大,实则积弊丛生。吃空饷、走私枪械、哨兵值勤时抽大烟——这些蛀虫不除,如何与关东军抗衡?”
于学忠心中暗凛。他早闻郭松龄治军酷烈,今日亲见方知传言不虚。更令他警觉的是郭松龄言语间对张大帅隐隐流露的不满——称“东北军”而不提“奉军”,这细微差别耐人寻味。
次日清晨,刺耳的紧急集合号撕裂了北大营的宁静。于学忠随郭松龄登上点将台时,台下黑压压的士兵方阵已肃立如林。寒风吹动军旗猎猎作响,却吹不动士兵们凝重的面孔。
“带上来!”郭松龄一声厉喝。几名五花大绑的军官被宪兵推搡着押到台前。为首的少校满脸不服,梗着脖子大喊:“卑职冤枉!那批烟土是张宗昌的人马过境时暂存,说是...说是大帅默许的!”
郭松龄冷笑一声走下高台,马靴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回响。“大帅默许?”他突然拔出配枪顶住少校眉心,“我郭茂宸眼里只有军法!”枪声炸响的瞬间,全场死寂。少校的尸体重重栽倒,额前血洞中汩汩涌出红白之物。另外两名军官吓得瘫软在地,裆下渗出腥臊的液体。
“都看见了吗?”郭松龄甩去枪口青烟,声音如冰刀刮过全场,“走私烟土者,杀!克扣军饷者,杀!临阵脱逃者,杀!”三声“杀”字在寒风中回荡,震得校场旁枯树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于学忠眉头紧锁。他瞥见身边张学良面色苍白,年轻少帅的拳头在呢子大衣下攥得指节发白。当郭松龄下令将尸首悬于营门示众三日时,张学良终于忍不住低声道:“老师,如此严刑,恐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汉卿!”郭松龄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你可知日本关东军如何操练?他们哨兵站岗时偷睡,长官当场劈杀!慈不掌兵,今日不流血,他日战场上流的便是全军将士的血!”他指向远处奉天城方向,“大帅念旧情,纵容张宗昌那帮土匪祸害三省。再这样下去,东北军迟早要毁在这些蛀虫手里!”
于学忠心头一震。郭松龄竟敢当众指责张作霖!他敏锐地捕捉到张学良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挣扎——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恩师,少帅年轻的心正在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