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12月15日,奉天城飘着细雪。
黄昏渐暗,大帅府的青砖围墙在雪幕中若隐若现。门前卫兵肃立,刺刀映着寒光。
于学忠踏着积雪,黑色军靴踩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摘下军帽,抖落肩上的雪粒,抬头望向那座中西合璧的灰白建筑——二楼书房的灯亮着,昏黄的光透出窗棂。
副官李振唐低声道:“司令,少帅等您多时了。”
于学忠点头,迈步向前。穿过回廊时,他瞥见几名侍卫聚在角落,低声议论着什么。见他走近,众人立刻噤声,垂首行礼。
书房门外,侍卫长低声禀报:“于司令到。”
门内传来清朗却疲惫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雪茄和墨香。张学良背对着门,站在窗前,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封电报。窗外雪影幢幢,他的身影在灯下拉长,显得格外孤寂。
“汉卿。”于学忠轻唤。
张学良转身,年轻的面容上带着倦意,却强挤出一丝笑意:“孝侯,坐。”
壁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面容忽明忽暗。
张学良将电报递给于学忠:“南京方面连发三封急电,催我们月底前完成易帜仪式。”他的指尖在“国民政府”四个字上重重一划,“可日本人……”
于学忠接过电报,纸张窸窣。他快速扫过内容,眉头越锁越紧:“关东军这周在辽阳、安东增兵两个联队,铁路沿线还出现了装甲车。”
“他们不想让东北易帜。”张学良走到檀木桌前,抓起铜制烟灰缸,又烦躁地放下,“父亲刚走,这群狼就按捺不住了。”
于学忠沉默片刻,忽然指向墙上的巨幅地图:“汉卿,你看——”他的指甲划过鸭绿江,“日本朝鲜军已进入战备状态,而关东军主力……”手指重重戳向奉天,“就驻扎在我们眼皮底下!”
张学良凝视地图,喉结滚动:“孝侯,依你看,东北军能守住吗?”
于学忠没有立即回答。窗外一阵狂风卷雪,拍得玻璃嗡嗡震颤。
风雪声渐急,书房内的气压却更低。
于学忠忽然压低嗓音:“汉卿,有件事不得不提——杨宇霆最近频繁召见各师旅长,常荫槐更是三天两头往他府上跑。”
张学良眼神一凝:“他们想干什么?”
“常荫槐掌控铁路,杨宇霆手握兵权。”于学忠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日”字,“若这两人勾结外人……”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皮靴踏地的脆响。
“少帅!”侍卫在门外高呼,“杨总参议到!”
张学良与于学忠对视一眼,迅速抹去水渍。门被推开时,杨宇霆披着貂绒大氅踏入,肩头积雪未消,却掩不住通身的威势。他扫过于学忠,似笑非笑:“于司令也在啊。”
杨宇霆径直到地图前,马鞭“啪”地抽在锦州位置:“刚接到情报,关东军第三十九联队已运动到女儿河一带!”
于学忠注意到他腕上的翡翠扳指——那是张作霖生前最爱之物。
“杨总参议,”他不动声色地插话,“锦州有王以哲第七旅驻守,贸然增兵反而会刺激日军。”
杨宇霆冷笑:“于司令久不在前线,怕是不知道日本人的机枪有多厉害吧?”他转向张学良,语气陡然急切,“少帅!必须立刻调奉天守军增援!”
张学良摩挲着钢笔,忽然问:“邻葛(杨宇霆字),调哪支部队合适?”
“当然是常荫槐的交通警备队!”杨宇霆脱口而出,又补充道,“他们熟悉辽西地形。”
于学忠瞳孔微缩——交通警备队一旦调离,奉天城防将出现致命空缺!
杨宇霆走后,张学良猛地掀翻茶几,茶具碎了一地。
“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少帅吗?!”怒吼在书房回荡,惊得窗外寒鸦四散。
于学忠弯腰拾起一片青瓷:“汉卿,杨宇霆今日敢替你做主调兵,明日就敢……”话未说尽,但两人心知肚明。
张学良颓然坐进沙发,扯开衣领:“可他手下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动他……”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学忠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杨宇霆与日本领事林久治郎把酒言欢的合影。
窗外风雪更急,一根枯枝“咔嚓”折断在窗台。
深夜,于学忠刚踏出帅府,李振唐冒雪狂奔而来:“司令!刚截获密电,杨宇霆明晚要在北市场宴请关东军参谋……”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汽车急刹声,两道刺目的车灯直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