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初春,长城以北的风仍如刀割。
于学忠勒马立于山脊,身后是沉默行军的东北军第五十一军。士兵们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远处,长城蜿蜒如一条沉睡的黑龙,烽火台在月光下投下森冷的影子。
“总司令,侦察连回报,日军第八师团先头部队已抵近古北口。”副官李振唐递上电报,声音压得很低。
于学忠接过电报,指尖在“日军装甲车三十辆”的字样上顿了顿。他抬眼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奉天,是北大营,是三千万东北父老沦陷的故土。
“传令全军加速,务必在拂晓前抢占制高点。”他沉声道。
队伍行至一处隘口,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站住!什么人?”哨兵厉喝。
黑暗中走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为首的是个满脸冻疮的独臂军官。“于总司令……是我,孙大虎!”
于学忠一怔,翻身下马。孙大虎原是东北军第七旅的连长,九一八当夜在北大营死战突围,此后音讯全无。
“你还活着!”于学忠一把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孙大虎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带着弟兄们在辽西打了两年游击,折了七十多人……听说您要打长城,我们连夜翻山来投奔。”
他身后,十几个残兵齐刷刷跪下,额头抵在雪地里。
与此同时,古北口日军指挥部。
第八师团长坂本政右卫门眯眼盯着沙盘,身旁的参谋低声道:“确认了,支那军指挥官是于学忠——张学良的心腹,在满洲给我们制造过不少麻烦。”
坂本冷笑:“丧家之犬罢了。传令战车联队,明日拂晓正面强攻,航空队配合轰炸。”
角落里,伪满代表唐世仁谄笑着递上地图:“太君,这条小路可绕到支那军背后……”
简陋的农家土炕上,于学忠铺开地图。
“日军火力占优,不能硬拼。”他手指划过古北口西侧的山脊,“孙连长熟悉地形,你带一营埋伏在这里,等日军战车过隘口,炸塌两侧山石。”
“那正面……”万福麟皱眉。
“我亲自带队诱敌。”于学忠解下佩枪拍在桌上,“告诉弟兄们,这一仗不为南京,不为张学良——为的是让天下人知道,东北军还没死绝!”
天刚蒙蒙亮,日军战车的轰鸣已震得碎石簌簌滚落。
于学忠站在战壕里,望远镜中,数十辆装甲车如铁兽般碾过雪原。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司号员道:“吹冲锋号。”
凄厉的号声响彻山谷。
日军显然没料到中国军队敢主动出击,前锋阵型顿时一乱。坂本在后方暴怒:“炮兵!覆盖射击!”
炮弹如雨点般砸下,于学忠被气浪掀翻,耳畔嗡嗡作响。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嘶吼着继续前冲。
突然,山脊传来一连串爆炸声——孙大虎得手了!
巨石滚落,将日军战车队拦腰截断。埋伏多时的东北军从两侧山崖倾泻子弹,伪军率先溃逃,日军阵脚大乱。
战斗持续到午后。
残阳如血,于学忠踏过满地弹壳,在战壕尽头找到了孙大虎。这个独臂汉子胸口插着刺刀,身下压着一面撕碎的日本军旗。
“总司令……我没给北大营丢人吧……”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沫。
于学忠脱下大氅盖在他身上,喉头哽得生疼。远处,幸存的士兵们正在收敛战友遗体。有人低声唱起了《松花江上》,渐渐地,整个山谷都回荡起压抑的哭声。
夜色降临时,李振唐捧着电报匆匆赶来。
“蒋委员长嘉奖我军古北口大捷,但……”他欲言又止。
于学忠扫了一眼电报,冷笑出声:“‘避免扩大冲突,即刻后撤二十里’?死了这么多弟兄,就换来一纸撤退令?”
他猛地将电报攥成一团。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盖住了血迹,盖不住烽火台上未熄的狼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