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奉天城,北风卷着细雪,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于学忠勒马停在北大营外,身后跟着副官李振唐和两名亲兵。营门前的哨兵缩着脖子,枪托抵在肩窝,呵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了霜。
“口令!”哨兵厉声喝道,枪口微微抬起。
李振唐正要上前,于学忠抬手止住,自己翻身下马,踩着半尺深的雪走到哨兵面前。
“风雪夜归人。”他沉声道。
哨兵眯眼打量,忽地一惊,慌忙立正敬礼:“于旅长!”
于学忠点点头,没多言语,大步走进营区。身后,那哨兵压低声音对同伴道:“乖乖,这位爷怎么半夜回来了?不是说在城里开会吗?”
同伴搓着手,嘿嘿一笑:“怕不是冲着那帮‘老油子’来的……”
北大营第三旅驻地,灯火零星。于学忠穿过几排营房,靴子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远处传来隐约的哄笑声,夹杂着粗鄙的咒骂。
李振唐皱眉:“这帮人又在赌钱。”
于学忠没吭声,径直走向声音源头——一间偏僻的营房。推门进去,热浪混着烟酒气扑面而来。屋内七八个老兵围坐一圈,中间摆着骰子和酒瓶。
“他娘的,老子这把押三个月的饷!”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拍桌吼道。
“刘大麻子,你输得裤衩都不剩了,拿啥押?”旁边人哄笑。
“放屁!老子——”
话未说完,屋内骤然一静。众人回头,见门口站着个披着大氅的高大身影,肩章上的将星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骰子从桌上滚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于……于旅长!”有人结结巴巴地站起来,酒醒了大半。
刘大麻子却坐着没动,眯眼打量于学忠,咧嘴一笑:“哟,旅座半夜查岗?弟兄们闲着也是闲着,耍两把解闷儿。”
屋内死寂。
于学忠缓步走到桌前,拾起那颗骰子,在掌心掂了掂。
“第三旅军规第七条,战时禁赌,违者鞭三十。”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铁。
刘大麻子嗤笑:“旅座,咱当兵的脑袋别裤腰带上,哪天死了都不知道,乐呵乐呵咋了?您初来乍到,不懂咱东北军的规矩——”
话音未落,于学忠反手一记耳光,抽得刘大麻子踉跄倒退,撞翻了桌子。酒瓶哗啦碎了一地。
“东北军的规矩?”于学忠冷笑,“张作霖大帅的规矩,是让你们在前线拼命,不是让你们在后方烂醉如泥!”
刘大麻子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阴狠:“姓于的,你不过是个外来户,真当自己是根葱了?弟兄们跟着郭松龄将军的时候,你还在吴佩孚手下吃灰呢!”
屋内气氛骤然紧绷。几个老兵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
李振唐的手按在枪套上,低声道:“旅座,小心。”
于学忠却笑了。
“郭松龄?”他盯着刘大麻子,“郭将军若在世,第一个毙的就是你这号兵痞!”
刘大麻子暴怒,抄起板凳砸来。于学忠侧身闪过,一记肘击撞在他喉结上。刘大麻子闷哼倒地,捂着脖子干呕。
其余人见状,抄家伙扑上。于学忠解下大氅甩开,挡住最先冲来的两人,旋身一脚踹翻第三个。李振唐拔枪朝天放了一响:“都他娘的反了?!”
枪声惊动了整个营地。片刻后,大批士兵涌来,将营房围得水泄不通。
于学忠揪起刘大麻子的衣领,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我不管你们以前跟的是郭松龄、杨宇霆,还是张作相——现在,第三旅姓于!不服的,站出来!”
无人应声。
雪夜里,只有北风呼啸。
翌日,校场。
全旅集结,刘大麻子等八人被绑在木桩上,背上血迹斑斑。军法官念完惩处令,于学忠走到队列前。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于学忠是外人。”他环视众人,“但今日起,你们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们的。日本人虎视眈眈,东北军若再内斗,迟早亡国灭种!”
他猛地撕开军装上衣,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弹疤。
“这道伤,是巨流河战役留下的。郭松龄的兵打的。”
人群骚动。
“但我于学忠不记仇!大帅让我带你们,我就带你们打胜仗!有种的,跟我杀鬼子;没种的,现在滚蛋!”
沉默片刻,不知谁喊了声:“旅座威武!”
很快,吼声如山呼海啸——
“旅座威武!第三旅誓死效忠!”
风雪中,于学忠缓缓系上军扣,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