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期,转瞬即至。
北大营校场,朔风怒号,卷起地上的积雪,如同刮起一片片白色的沙尘暴。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度,呵气成霜,枪管摸上去都粘手。空旷的校场四周,临时搭建起了观礼台。张学良一身笔挺的将官冬装,外罩将校呢大衣,头戴镶着青天白日徽的皮帽,端坐中央,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威严,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紧张。他身后坐着张作相、万福麟、何柱国等东北军元老及高级将领。国民政府特使钱大钧也赫然在座,裹着厚厚的紫貂大氅,脸上带着饶有兴味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于学忠肃立在张学良侧后方半步,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校场。
校场中央,早已清空。远处,用石灰线划出了醒目的炮击目标区域——几座用冻土和雪块堆砌的模拟工事。独立野炮营的六门崭新的德制Le.IG 18型75毫米步兵炮(东北军新购装备)已一字排开,炮口森然指向目标。炮兵们穿着臃肿的棉衣,在寒风中忙碌着做最后的准备,动作略显僵硬。营长赵德胜站在指挥位置,拿着望远镜装模作样地观察着,眼神却不时瞟向观礼台,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
“少帅,钱次长,各位长官,”赵德胜小跑至观礼台前,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谄媚,“独立野炮营准备完毕!新式火炮首次校射,请指示!”
张学良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声音显得沉稳:“开始!”
“是!”赵德胜转身,高举手中的红色小旗,猛地挥下:“目标,正前方模拟敌阵地!表尺xxx,方向xxx!一发装填!预备——放!”
口令清晰洪亮。然而,当命令下达后,炮阵地上却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混乱和迟滞。装填手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半拍,瞄准手在寒风中“笨拙”地调整着方向机和高低机,手指冻得通红僵硬。
“轰!”第一门炮率先开火!炮口喷出炽烈的火焰和浓烟,炮弹呼啸着飞向目标区域。然而,落点却明显偏右,距离目标工事尚有数十米远,只在雪地上炸起一团不大的泥雪。
观礼台上响起几声压抑的轻咳。张学良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赵德胜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然后对着炮阵地大声斥责:“搞什么名堂!瞄偏了!修正!快修正!”他一边喊,一边对着其中一门炮的炮长使了个眼色。
那炮长会意,在装填第二发炮弹时,手下“一个不稳”,沉重的炮弹“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炮闩旁,差点砸到装填手的脚。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扶,整个动作显得极其狼狈,明显耽误了时间。
“轰!”第二炮终于响了。这次落点更离谱,远远地飞过了目标区域,落在后面的荒地上,炸起一片冻土块。
“废物!一群废物!”赵德胜跳着脚大骂,表演得十分卖力,“平时怎么练的?新炮就不会用了?这要是真打仗,炮弹都喂狗了!”他骂骂咧咧,看似在严厉训斥部下,实则将“新炮操作不熟”、“士兵训练不足”的“客观原因”淋漓尽致地展现给了观礼台上的所有人。
钱大钧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侧头对身边的随员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员立刻在笔记本上记录起来。张作相、万福麟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张学良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悄悄握成了拳头,指节发白。他感受到了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这绝不是失误,这是有预谋的怠工和示威!
就在于学忠准备上前一步,向张学良请示时,异变突生!
“轰——!!!”第三门炮在装填手将炮弹推入炮膛,炮长关闭炮闩的瞬间,炮膛内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不是炮弹射出炮口的正常轰鸣,而是在炮膛内部的闷响和炸裂!巨大的冲击波将沉重的炮身都掀得跳了一下!滚滚浓烟瞬间从炮尾和炮口同时喷涌而出!
“啊——!”惨叫声响起!离得最近的装填手和炮长被爆炸的火焰和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外的雪地上!装填手浑身焦黑,当场不动了。炮长满脸是血,抱着炸断的手臂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破碎的炮闩零件和滚烫的金属碎片四处飞溅,划伤了附近几名炮手的脸颊和手臂!
“炮炸膛了!”
“死人了!快救人啊!”
炮阵地上瞬间乱成一团!惊恐的呼喊声、伤员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刺骨的寒风,弥漫开来。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张学良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张作相、万福麟等人也惊得目瞪口呆!钱大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凝重——这“意外”,似乎玩得有点太大了!超出了他看戏的预期。
“军医!快叫军医!”张学良急声喊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血淋淋的事故!是在他张学良眼皮底下发生的惨剧!
混乱中,于学忠的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锁定了炮阵地上一个身影——在爆炸发生前,他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负责关炮闩的炮长,在最后关头,手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反常规的快速用力下压的动作!那不是关闩,那是……在已经装入炮弹的情况下,强行暴力闭锁!这是自杀式操作,目的就是制造炸膛!
而此刻,那个炮长虽然断臂重伤,但在被抬上担架时,痛苦扭曲的脸上,眼神却飞快地与不远处的赵德胜碰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完成任务”的决绝!
好狠毒的手段!不惜用士兵的鲜血和生命,来制造混乱,打击少帅威信!
于学忠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腾到了顶点!但他强行压下,一步跨到张学良身前,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住了场面的混乱:“少帅勿忧!学忠在此!”他转身,对着台下厉声喝道:“李振唐!带人封锁炮阵地!保护现场!无关人等后退!军医陈思齐!立刻抢救伤员!王勇!带警卫连,维持全场秩序!擅动者,军法从事!”
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如同定海神针。慌乱的场面迅速被控制住。李振唐带人迅速隔离了爆炸火炮和伤员区域。穿着白大褂的军医陈思齐提着药箱,带着几名医护兵,顶着寒风和硝烟味,飞快地冲了上去,迅速检查伤员,展开急救。王勇则率领全副武装的卫队士兵,如狼似虎地冲入校场,冰冷的枪口指向任何可能骚动的地方,瞬间镇住了所有心怀鬼胎或惊慌失措的人。
于学忠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扫过脸色煞白、故作惊惶的赵德胜,扫过观礼台上神色各异的将领,最后落在强作镇定的张学良脸上:“少帅,炮械故障,突发意外,伤亡将士,学忠深感痛心!然校阅乃军国大事,岂能因意外中断?骑兵冲击演练尚未开始!请少帅下令,演练继续!我东北军将士,流血牺牲尚不惧,岂惧风雪严寒?!”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寒风呼啸的校场上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他绝口不提“阴谋”,只说“意外”,却用“军国大事”、“岂能中断”、“流血牺牲尚不惧”等字眼,将所有人的情绪从恐慌和看戏中,强行拉回到了军人本分和国家大义的高度!同时,也将矛头隐隐指向了那些试图借机搅乱校阅的人——你们想用血案中断校阅?休想!
张学良被于学忠那沉稳如山的气势所感染,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用力一挥手:“演练继续!骑兵团,准备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