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呜咽的风声里,多了士兵们低沉肃穆的脚步声和搬运尸体的声响。鹰嘴崖下,战斗的硝烟和血腥气被凛冽的寒风卷走,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无声的悲怆。
于学忠走出地窖,冰冷的空气让他因悲愤而灼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他腰间的“断浪”短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紫檀木鞘紧贴着军装,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冰凉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张贴身收藏的绢纸名单所蕴含的惊雷。
“司令!”李振唐快步迎了上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俘虏都押在那边避风处了。滚地龙那老小子吓破了胆,问什么说什么。他交代,截杀朝鲜商队,是奉天城一个叫‘三井洋行’的日本买办直接下的命令,许了重金。他们这次行动,还有一个日本特高课的小头目带队,就是被王勇在沟里干掉的那个军曹。另外…”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滚地龙说,最近确实有批来路不明的军火运给他,数量不少,还有几挺花机关和几十支新枪,就是通过黑瞎子沟那边一条隐秘山路过来的,接头的是个蒙着脸、说话带点关内口音的神秘人,代号好像…就叫‘毒蝎’!”
“毒蝎”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在于学忠的神经上!滚地龙的供词,与金成焕用生命守护的名单内容,完全印证了!
“黑瞎子沟…”于学忠眼中寒光一闪,这正是名单上提到的密运军火路线!“那个接头的神秘人,滚地龙还知道什么特征?”
“他说那人身材不高,很瘦,动作很利索,像练家子,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从不摘下来。说话声音很沙哑,像是故意装的。”李振唐回忆着滚地龙的供述。
黑手套…沙哑嗓音…于学忠将这些特征牢牢记在心里。“三井洋行…福缘当铺…”他默念着名单上的关键点,一条清晰的线索链在脑海中迅速成形。他立刻沉声下令:“振唐,你亲自带一队精干人手,押着滚地龙,立刻去黑瞎子沟!按照名单上提到的位置,找到那批军火!如果还在,务必截获!如果对方有埋伏…你知道该怎么做!要快!‘毒蝎’很可能已经知道这边出事了!”
“是!明白!”李振唐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厉色,立刻转身点兵。
“王勇!”于学忠看向自己的卫士长,“你带几个人,护送金义士的遗体,还有这几位朝鲜义士,”他目光转向被士兵搀扶着走出地窖、依旧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朴顺姬、朴昌浩和朴老爹,“立刻返回最近的驻地!妥善安置金义士,请最好的大夫给这几位义士治伤!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是抗日的火种!”
“司令放心!人在我在!”王勇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赵明!”于学忠最后看向情报参谋,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见,“你,立刻挑选两个绝对可靠的、本地口音的兄弟,换上便装,连夜出发,潜入奉天城!”他眼神锐利如鹰,“目标,城西‘福缘’当铺!给我死死盯住!任何人出入,任何异常,尤其是提到‘白山黑水’、‘秋月春风’这类暗语的,给我查清楚!但记住,只盯梢,绝不打草惊蛇!等我回去!”
“明白!”赵明心中一凛,意识到任务的重大和凶险,重重点头,“我亲自去!保证万无一失!”
一道道命令迅速而精准地传达下去,整个队伍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李振唐带着一队士兵,粗暴地将瘫软的滚地龙拖上马背,迅速消失在通往黑瞎子沟方向的茫茫风雪中。王勇则指挥士兵用担架小心地抬起金成焕覆盖着军毯的遗体,搀扶着朴顺姬等人,另一队士兵护卫着,沿着来路返回。朴顺姬一步三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于学忠,最终深深地鞠了一躬,才在朴昌浩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那单薄而倔强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悲怆。
于学忠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开。风雪吹打在他冷峻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腰间的“断浪”刀仿佛在微微发烫。那张薄薄的绢纸名单,如同烙铁般贴在他的胸口。
他转身,目光扫过鹰嘴崖下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山坳。烧毁的大车残骸还在冒着最后的青烟,雪地上冻结的暗红血迹和散落的弹壳无声地诉说着惨烈。远处,被俘的土匪和伪军缩在避风的角落,在士兵的枪口下瑟瑟发抖。更远处,是连绵起伏、被冰雪覆盖的浩瀚林海,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天地尽头。
这片辽阔而苦难的白山黑水啊!地下埋藏着无尽的宝藏,也浸透了无数英烈的鲜血!日寇的魔爪早已深入骨髓,像“毒蝎”一样潜伏在暗处,编织着吞噬一切的毒网。而反抗的火焰,也从未熄灭!从东北军的将士,到流亡的朝鲜义士,再到千千万万不甘为奴的普通百姓…金成焕用生命传递的,不仅仅是一份名单,一把刀,更是一颗足以燎原的火种!
于学忠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腰间的“断浪”刀柄。冰冷的鲨鱼皮纹路摩擦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坚定。他仿佛看到金成焕最后那燃烧着遗恨的眼神,听到那泣血的嘱托。
“驱除日寇,光复河山…”于学忠低声重复着金成焕的遗言,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力量。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奉天城的方向,目光穿透重重风雪,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刺破那笼罩在东北大地上空的沉沉阴霾。
这场与日寇及其爪牙的战争,不再仅仅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是一场在暗影中无声搏杀、你死我活的谍战!而序幕,刚刚由一位异国义士的鲜血,在这鹰嘴崖的风雪中,悲壮地拉开!
“我们走!”于学忠翻身上马,枣红马似乎感受到主人胸中的激荡,发出一声昂扬的嘶鸣。他最后看了一眼金成焕遗体消失的方向,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四蹄腾空,迎着风雪,向着奉天,向着那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的战场核心,疾驰而去!在他身后,忠诚的卫队紧紧跟随,马蹄踏雪,卷起千堆雪浪,如同一条决绝的钢铁洪流,义无反顾地冲入那更加深邃莫测的迷雾之中。
风雪更急了。鹰嘴崖那狰狞的轮廓在漫天飞雪中渐渐模糊。只有那柄名为“断浪”的宝刀,在于学忠腰间,随着战马的奔驰,在苍茫的天地间,划过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寒光。白山黑水间,抗日的星火,已在这血与刀的交响中,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