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奉天城北,于学忠部驻防地。一盏昏黄马灯下,情报参谋赵明佝偻着背,伏在堆满电文、密码本和杂乱地图的桌案上,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猛地用手捂住嘴,指缝间赫然渗出暗红的血丝,星星点点溅落在刚刚译出的一份冗长电报纸上,像几朵狰狞绽放的小花。
“赵参谋!”守在门口的卫士长王勇一个箭步抢上前,铁钳般的手扶住赵明摇摇欲坠的肩膀,声音带着焦灼,“药呢?老陈!陈医官!”他朝着门外低吼。
“别…别嚷!”赵明急促地喘息,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王勇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油灯下亮得骇人,死死钉在那份染血的密电上。“快…快…见军座!十万火急!郭…郭松龄…反了!”
“什么?!”王勇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瞬间僵住。郭松龄,那是少帅张学良最敬重的老师,东北讲武堂的教育长,手握奉军精锐第七军的悍将!他反了?这消息若属实,无异于在奉系的心脏狠狠捅上一刀!
王勇再不敢耽搁,一把抄起桌上那份染血的密电,小心避开血渍,又扯过一张干净公文纸飞快抄录了最关键部分。他深深看了一眼几乎虚脱、仍在痛苦喘息的赵明,猛地转身,如同一头暴怒的黑熊,撞开房门,一头扎进门外肆虐的狂风暴雪之中。
“汉卿!你醒醒吧!”
帅府书房,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张学良脸上的阴霾和杨宇霆咄咄逼人的气势。常荫槐坐在一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手指无声地在红木椅扶手上敲击着,如同催命的鼓点。
“大帅尸骨未寒,日本人虎视眈眈,南京那边也是心怀叵测!这节骨眼上,你那些什么整军、什么改革,全是书生之见,空谈误国!”杨宇霆声音洪亮,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张学良脸上,“兵工厂,必须独立出来,由懂行的人管!铁路警察权,是维持地方命脉的根基,岂能随意收归军需处?交给瀚襄(常荫槐字),才是正理!我们这些老臣,呕心沥血,还不是为了保住老帅留下的这份基业?为了你汉卿能坐稳这个位置?”
张学良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东三省地图前,肩膀绷得死紧。地图上,代表日俄势力的标记刺眼地插在关东大地上。他沉默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显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杨、常二人今日在书房里的逼宫,比昨夜寿宴上更加赤裸,更加不留余地。兵工厂、铁路权,这是奉系赖以生存的命脉!交出这些,他张学良还算什么东北之主?
“少帅!”副官谭海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刻意的响亮,打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于学忠军长有紧急军情求见!”
张学良猛地转身,如蒙大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快请!”他需要一个喘息的空间,更需要一个能让他暂时摆脱眼前这令人窒息局面的理由。
书房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花卷了进来。于学忠一身寒气,肩头落满雪花,大步走入。他先向张学良立正敬礼:“少帅!”目光锐利地扫过脸色不善的杨宇霆和面无表情的常荫槐,微微颔首:“邻公,常省长。”
“孝侯来了?正好!”杨宇霆脸上瞬间堆起虚假的笑意,仿佛刚才的疾言厉色从未发生,“我和瀚襄正跟汉卿商议东北的未来大计。你也是军中柱石,正好一起参详参详。这兵工厂和铁路警察权…”
“少帅!”于学忠直接打断了杨宇霆的话,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他双手将那份染血的密电抄件呈上,“卑职刚刚截获破译日军特高课一份往来密电,内容…骇人听闻!事关重大,不敢片刻延误,特来面呈!”他刻意强调了“日军特高课”和“骇人听闻”几个字,目光炯炯,直逼张学良。
张学良眉头紧锁,接过那份还带着室外寒气的电报纸。目光落在字迹上,脸色瞬间剧变!纸上的字句如同毒蛇的信子,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
>**“关东军参谋部急密:确认与郭松龄代表密晤达成最终协议。郭部将于本月廿三日子时正式起事,兵锋直指奉天。首要目标:控制兵工厂、军械库、大帅府,清除张学良及其死忠将领(重点名单附后:于学忠、张作相、王以哲…)。我方承诺:起事期间,南满铁路沿线及关东州驻军保持‘绝对中立’,并提供军火及情报支援。郭氏允诺事成后,承认并履行帝国在满蒙一切既得权益…”**
“一派胡言!无耻之尤的离间计!”张学良猛地将电报纸狠狠拍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乱跳。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羞辱和激怒的火焰。“郭茂宸(郭松龄字)是我的老师!是东北军的顶梁柱!他怎么可能勾结日本人来反我?日本人狼子野心,为了分裂我奉系,无所不用其极!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孝侯,你竟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