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城西,摘星崖顶。罡风如刀,卷起碎石滚落万丈深渊。天机老人枯瘦的身影立于危崖边缘,灰白麻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若一面残破的招魂幡。他面前悬浮着一卷非帛非皮的暗红卷轴,表面流淌着粘稠血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血光策》。
“天机阁赌局,生死十日。”老人干涩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清晰地回荡在崖下每一个角落,钻入无数窥探者的耳中,“赌注,便是此策。十日内,涵婓若死,策归其主;若存,策归老夫。赌局,即开!”
话音落下的刹那,《血光策》骤然展开。猩红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染红了半边天穹,仿佛苍穹裂开一道巨大血口。无数扭曲的暗金色符文在血光中疯狂蠕动,如同活物,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贪婪气息。一股无形的波动扫过四方,崖下密林中、阴影里,无数蛰伏的气息瞬间变得灼热而嗜血。贪婪、杀意、算计……种种情绪在血光的催化下膨胀发酵。
远在血灵宫演武场的涵婓,心头猛地一悸。他正指导一队血核妖兽演练合击战阵,左臂帝君兽所化的狰狞骨爪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滚烫灼意,凶戾的咆哮在他脑海深处炸响!他猛地抬头,只见西天一片诡异的猩红,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统帅?”身侧的副将赤岩察觉异样,循着涵婓目光望去,脸色骤变,“那是…摘星崖方向!天机老鬼又在搅弄风云?”
涵婓强行压下帝君兽的躁动,骨爪上的灼热纹路缓缓隐没。“天机赌局…以我为注,赌十日生死?”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几乎同时,腰间悬着的血刃发出低沉嗡鸣,刃身冰冷,仿佛在抗拒那自西方弥漫而来的血色诱惑。
“传令!”涵婓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压下演武场的喧嚣,“第三纵队全体,即刻进入‘血鳞’战备状态!血核妖兽编队进入核心防卫圈!所有岗哨双倍轮值,侦测法阵功率全开!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我放进来!”
命令如疾风般传递下去。整个第三纵队驻地瞬间沸腾,又迅速归于一种压抑的、铁血般的肃杀。高耸的箭塔上符文次第亮起,交织成半透明的能量护罩;披甲执锐的血刃卫结成森严战阵,杀气凛然;体型庞大的血核妖兽低伏身躯,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咆哮,暗红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方向。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金属摩擦声、妖兽低吼声和能量护罩低沉的嗡鸣。
杀机,已如跗骨之蛆,悄然降临。
夜色,成了杀戮最好的帷幕。第一波刺杀,在赌局开启后的第三个时辰,如约而至。
目标直指第三纵队的命脉——位于驻地核心地带的“血源”净水池。此池引地脉活水,经层层净化,专供血核妖兽饮用,维系其狂暴力量。一旦被毁,妖兽战力将锐减。
没有呐喊,没有炫目的术法光芒。只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墨绿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驻地下风口的排水暗渠中弥漫而出。雾气所过之处,地面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坚硬的岩石表面迅速布满蜂窝状的凹坑。两名在附近警戒的低阶血刃卫,仅仅吸入了一丝,便瞬间双目暴突,皮肤泛起诡异的青黑色,七窍流出浓稠黑血,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扑倒在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溃烂!
“毒瘴!闭息!守护法阵!”当值的血刃卫百夫长目眦欲裂,厉声嘶吼。驻守净水池的血刃卫小队反应极快,瞬间激活随身携带的辟毒玉符,同时联手激发一道赤红色的护盾,试图将毒雾隔绝在外。
然而,那墨绿毒雾竟似有生命般,在护盾前微微一顿,随即凝聚成数股尖锐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护盾光幕。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赤红光芒急速黯淡。更令人心悸的是,毒雾接触护盾后,竟有一部分诡异的“花粉”状微粒穿透了能量屏障,飘飘洒洒落下!
“不好!”百夫长瞳孔猛缩,他眼睁睁看着几粒微尘落在净水池边缘。池水接触花粉的瞬间,平静的水面猛地翻腾起大量细密的气泡,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恶臭弥漫开来。池中负责初步净化水质的几尾“净水灵鳅”疯狂扭动,坚硬的鳞片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脱落,转眼间便翻起肚皮,生机断绝!
这毒,不仅致命,更能污秽血核妖兽的力量之源!
“幽冥花粉…”涵婓冰冷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净水池畔,高大的身影在毒雾弥漫中若隐若现。他左臂骨爪虚握,一股无形的吸力爆发,将弥漫的毒雾强行聚拢、压缩!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猛地划破自己掌心。一滴蕴藏着磅礴生命能量与统帅意志的殷红心血,被他屈指弹出,精准地射入翻腾的池水中。
“心血为引,万毒辟易!镇!”
那滴心血入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轰!整个净水池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池水剧烈沸腾,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净化符文在其中生灭。污秽的墨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红光驱散、分解。池底残余的幽冥花粉发出尖锐的、几乎无法听闻的嘶鸣,最终化为缕缕黑烟消散。
涵婓脸色微白,强行调动心血镇毒消耗不小。他目光如电,穿透残余的薄雾,死死锁定毒瘴涌出的暗渠方向,骨爪上凶戾之气暴涨:“找到他们!一个不留!”
毒雾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这一次,无形无质,直指心神。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驻地外围负责巡逻的血刃卫小队忽然停下了脚步。空气中飘荡起一缕若有若无、如泣如诉的埙声。那声音初时低沉呜咽,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听到的卫士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恍惚。
埙声渐转,曲调陡然变得尖锐诡异,如同无数根细针,狠狠扎入听者的脑海!巡逻小队的卫士们身体剧震,脸上露出极度痛苦扭曲的神情。有人抱住头颅嘶吼,有人双目赤红,挥刀砍向身边的同伴!更可怕的是,这魔音无视物理屏障,穿透营帐,直抵核心!
营帐内,正在闭目调息、压制帝君兽躁动的涵婓猛地睁开双眼。帝君兽在他识海中发出暴怒的咆哮,左臂骨爪不受控制地弹出三根尺长的锋利骨刃,凶煞之气几乎要破体而出!那埙声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撩拨着帝君兽本就狂暴的凶性,更试图钻入涵婓的意志深处,瓦解他的理智。
“吼——!”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从妖兽营地方向爆发,充满了痛苦与狂躁。一头体长三丈、形似巨蜥的血核妖兽“铁甲地龙”彻底失控,双眼被疯狂的血色覆盖,粗壮的尾巴横扫,将坚固的合金围栏砸得扭曲变形,咆哮着冲向最近的营帐!它体内暴走的力量引动了其他妖兽的共鸣,整个妖兽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咆哮风暴。
“声波攻击…梵天教的‘摄魂引’!”涵婓瞬间判断出来袭。他强忍着识海翻腾和帝君兽的反噬,右手猛地握住腰间血刃的刀柄。
嗡——!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铁杀伐之气的刀鸣骤然响起!这声音并不宏大,却仿佛蕴含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意志,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锋锐,瞬间刺破了那诡异埙声编织的无形罗网!
刀鸣所及之处,陷入混乱的血刃卫如遭当头棒喝,痛苦的神情稍缓,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那头狂暴冲撞的铁甲地龙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疯狂血色也消退了大半,茫然地停在了原地。混乱的妖兽咆哮声浪为之一窒。
“在东北角哨塔!”涵婓厉喝,血刃遥指一个方向。他识海中的帝君兽在刀鸣的压制下,不甘地低吼着,暂时蛰伏。
数道血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冰冷的杀意,朝着东北角那座孤立的哨塔电射而去。然而,当血刃卫精锐冲上塔顶时,只看到地上残留着几片碎裂的黑色陶埙碎片,以及一滩尚未凝固、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暗金色血液。吹埙之人,已然遁走无踪。
前两波的阴狠与诡谲,仿佛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致命一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直指涵婓本人。
涵婓独自一人立于统帅大帐的沙盘前,凝视着代表天穹城各方势力与幽冥裂缝的标记,眉头紧锁。连续应对刺杀,心神损耗巨大。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就在他凝神推演之际,异变陡生!
他投在沙盘上的影子,那本应随烛火微微晃动的轮廓,突然凝固了!紧接着,那凝固的影子边缘,无声无息地又“生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三个“涵婓之影”如同从地面浮起的墨色剪纸,脱离了他的本体,骤然立起,化作三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这三个“影涵婓”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死寂,动作却快如鬼魅!一人直扑涵婓本体,手中幻化出的“血刃”带着森然死气直刺心窝!另外两人则分袭大帐两侧——那里悬挂着象征统帅权威的虎符令箭和记录核心布防图的玉简!目标明确:杀人!夺权!毁图!
真正的杀招,竟源自统帅自身的影子!无声无息,防不胜防!
涵婓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袭击来得太快太诡异,他几乎是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做出反应。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刺向心口的那致命一击,幻影血刃的锋锐之气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襟,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同时,他右手血刃瞬间出鞘!
“破妄!”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光线的暗红刀弧!刀弧并非斩向扑来的幻影,而是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狠狠劈向地面——劈向他自身那道被“固定”住的本体影子!
嗤啦——!
如同裂帛之声响起。地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那道被固定、作为“源头”的影子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波动,发出无声的凄厉嘶鸣!随着本体影子的受创,那三个扑出的“影涵婓”动作齐齐一滞,身体变得虚幻透明,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趁此间隙,涵婓左手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抓向那个试图夺取虎符的幻影头颅!噗!如同戳破一个水泡,那幻影瞬间溃散成一片飘飞的黑影碎片。
另外两个幻影似乎受到重创源头的影响,动作恢复了些许灵动,但攻势已乱。一个被涵婓反手一刀劈碎,另一个则被闻声冲入帐内的赤岩等亲卫联手轰成了漫天黑气。
帐内恢复死寂,只剩下涵婓微微的喘息声和烛火噼啪的爆响。地面残留着几缕迅速消散的黑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烧焦羽毛般的怪味。
“万剑阁的‘如影随形’…配合天机阁的推演定位…好手段!”涵婓盯着地面上那道渐渐恢复正常的影子,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若非血刃蕴含一丝破妄真意,关键时刻斩中“影源”,后果不堪设想。他胸前的伤口渗出细微血珠,染红衣襟,伤口边缘竟泛着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幽绿色荧光——那是残留的幽冥花粉在试图侵入!
接连的刺杀,如同疾风骤雨,虽被涵婓以铁血手腕和血刃之威一一化解,但付出的代价亦是沉重。血刃卫折损二十七人,多为中毒或自相残杀而死;三头血核妖兽在魔音诱发下彻底狂暴,不得不被同伴撕碎;净水池虽经心血净化,妖兽饮水后仍显萎靡,战力至少下降两成;而涵婓本人,心神损耗巨大,胸前伤口残留的幽冥花粉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更隐隐牵动着帝君兽本源深处那属于守界人的古老图腾,带来阵阵灼痛与凶戾的躁动。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涵婓的肩头。他屏退左右,独自盘坐于静室,试图调息压制体内翻腾的异种力量。左臂帝君兽骨爪不安分地低鸣,鳞甲缝隙间,那古老的守界人图腾纹路明灭不定,散发出对抗幽冥侵蚀的灼热,却也加剧了帝君兽本能的凶暴。
就在这时,静室角落阴影里,那卷被涵婓夺下后便弃置一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光策》残页,其上的暗金符文毫无征兆地再次流转起来。这一次,不再仅仅是诱惑,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吸扯之力!
嗡!
残页血光大盛,瞬间将整个静室映照得一片猩红。涵婓猛地睁开双眼,只觉一股庞大的、阴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套向他的神魂!那并非直接攻击,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束缚与窥探!是那张赌约卷轴上暗藏的摄魂血契!
“呃!”涵婓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巨锤击中,剧痛袭来。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一部分力量,正被那血契强行抽离、吞噬!眼前景象飞速变幻、扭曲:燃烧的宫阙,坠落的身影,染血的匕首…那是帝君兽记忆深处,圣主被背刺的轮回场景碎片,此刻竟被血契的力量强行引动、窥视!
更可怕的是,胸前伤口处残留的幽冥花粉,在血契之力爆发的瞬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活跃!幽绿色的荧光大盛,疯狂地顺着伤口向血肉深处钻去,带来强烈的麻痹与混乱感,侵蚀他的意志,干扰他凝聚力量对抗血契!
内外交攻!
涵婓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全力调动统帅意志与帝君兽的凶煞之气对抗这双重侵袭。血刃在他膝上发出愤怒的嗡鸣,刃身血光流转,试图斩断那无形的血契锁链。然而,那摄魂血契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的神魂本源,吞噬与窥探之力源源不绝。
就在涵婓心神剧烈震荡、全力抵抗血契吞噬的紧要关头——
“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痛苦的兽吼,猛地从他左臂骨爪中炸响!帝君兽的意志彻底失控了!那并非简单的凶性爆发,更像是某种源于血脉本源、被幽冥花粉与摄魂血契双重刺激而引发的、对某种至邪存在的极端恐惧与暴怒!
轰!
静室的合金墙壁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然撞开一个巨大豁口!碎石烟尘弥漫中,一道包裹在浓烈凶煞血气中的身影冲出,正是涵婓!但他的左臂已完全兽化,狰狞的骨爪暴涨至原先数倍,覆盖着厚重嶙峋的暗红骨甲,粗壮的兽臂肌肉虬结,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他双目赤红,瞳孔深处却并非纯粹的疯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凶戾火焰,死死盯着西方摘星崖的方向,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骇人的咆哮。
“统帅!”闻声赶来的赤岩等亲卫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此刻的涵婓,半人半兽,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威,那属于帝君兽的暴虐气息如同实质的狂潮,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
涵婓(或者说,被帝君兽凶性暂时压制的涵婓)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兽瞳扫过众人,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与狂暴,让身经百战的血刃卫都忍不住后退一步。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被撞破的静室内,那卷悬浮在猩红血光中、符文流转越发急促的《血光策》残页上。
沙哑、破碎、仿佛由人与兽的声音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低吼,从他口中挤出:
“赌局…早就…开始了…”
话音未落,那完全兽化的左臂猛地抬起,骨爪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凶威,狠狠朝着那卷妖异的《血光策》残页抓去!
是彻底撕碎这灾祸之源?
还是…被那摄魂血契与帝君兽的彻底失控,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骨爪撕裂空气的尖啸,是毁灭的序曲,还是沉沦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