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灯吞噬孩童心脏的刹那,幽绿光焰化作白炽的审判之火,将镜狱的黑暗与亿万怨毒的镜片焚烧殆尽。强光退潮后,腐骨渊底熟悉的阴冷与腐臭重新包裹了涵婓。他孤身立于嶙峋怪石之上,脚下是剥落的镜狱碎片,正化为点点冰冷的灰烬消散。帝君兽伏在他脚边,金红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重新被黑暗笼罩的渊底,喉咙里发出低沉压抑的呜咽。
涵婓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白发如同失去生命的枯藤,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剜心灯幽绿的光焰熄灭后残留的冰冷,仿佛已浸透他的骨髓。他微微摊开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却残留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温热触感——那是孩童心脏在指尖最后微弱的搏动,是生命彻底消散前最后的余温。这触感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被血契金纹彻底覆盖的灵魂。
孩童那声无声的“谢谢”,那张凝固着释然与解脱的小脸,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心中那座名为“善”的丰碑上,刻下了最后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轰——!”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远比镜狱反噬更狂暴的震荡,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炸开!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崩塌**!
涵婓猛地抬起头!
白发狂乱地向后飞扬,露出了他的面容。那张脸苍白如死,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而那双眼睛——瞳孔中燃烧的血契金纹,此刻已不再是流转的金色丝线,而是彻底熔铸成了两轮纯粹、冰冷、燃烧着非人意志的金色烈阳!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属于“涵婓”的软弱与犹疑,都被这金色的火焰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俯瞰众生的冰冷神性与毁灭魔性!
他不需要言语。心念所至,即是法则!
嗡!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意志的领域轰然展开!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仿佛凝固的铅汞。无形的压力如同亿万钧重山,狠狠碾向四周!地面细小的碎石无声化为齑粉,远处黑暗中潜伏的低阶渊底生物连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瞬间爆成一团团腥臭的血雾!
“吼——!” 帝君兽发出一声既惊惧又臣服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剧烈颤抖,新生的鳞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又被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契约之力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将巨大的头颅深深埋下,以示对这股新生力量的绝对敬畏。
涵婓的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于幽冥深处的神罚之矛,冰冷地刺破了渊底的黑暗,锁定了前方。
那里,镜狱崩散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一个身影踉跄着从烟尘中显现,正是那个被规则之力禁锢、又被涵婓“放过”的青冥爪牙——凶戾残暴的刽子手!
此刻,这壮汉脸上的凶戾与嗜血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源自灵魂的恐惧。他如同从一场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又瞬间坠入了另一个更恐怖的现实。他看到了涵婓那双燃烧着金焰、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冻结他的血液,撕裂他的魂魄!
“不…不…别杀我!统帅!我…我是被逼的!都是青冥!都是他…” 壮汉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巨大的恐惧让他忘记了挣扎,只剩下本能的求生哀嚎。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试图逃离那双眼睛的注视。
涵婓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冰冷如同万载玄冰。
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心念微转。
嗡!
他垂落身侧的一缕白发,无风自动!那原本如雪如银的发丝,在血契金纹彻底占据瞳孔的刹那,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迅速蔓延开一种死寂的灰败!这灰败并非暗淡,而是一种失去了所有生机、饱含着诅咒与剧毒的色泽,如同深埋地底千年、沾染了无尽怨毒的裹尸布!
那缕灰败的发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绷直!发梢尖端,一点凝聚了极致毁灭意志的幽暗锋芒骤然亮起,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疯狂后退的壮汉激射而去!
速度,超越了感知的极限!
那壮汉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锁定了自己,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到一道灰败的流光在视野中一闪而逝!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枯叶碎裂的声响。
壮汉疯狂后退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脸上的恐惧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深处倒映着自己胸前——一个碗口大小、前后通透的空洞!没有鲜血喷涌,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迅速蔓延的灰败色,如同被最恶毒的瘟疫瞬间侵蚀!他体内的生机、血肉、乃至灵魂,都在那灰败之色的侵蚀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枯萎、凋零、化为飞灰!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沙塔,无声地向前扑倒。在身体接触到冰冷地面的瞬间,整个躯体“嘭”的一声,彻底爆散成一团灰败的尘埃,随风飘散,连一丝血迹、一点残渣都未曾留下。
真正的…灰飞烟灭!
涵婓冷漠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缕发动攻击的灰白发丝,缓缓垂落,缠绕回他的鬓边。发丝的颜色似乎比刚才更加深暗,如同汲取了毁灭的养分。
“吼…” 帝君兽低伏的身躯微微颤抖,金红色的竖瞳中充满了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它清晰地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毁灭性的、近乎规则的伟力,以及那灰白发丝中蕴含的、令它鳞甲都感到刺痛的诅咒气息。
就在这时——
“嗖!嗖!嗖!”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渊底的死寂!三道裹挟着凌厉罡风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骤然扑出!目标直指涵婓!
是追兵!三名身着制式轻甲、脸上覆盖着青冥家死士特有鬼面面具的杀手!他们显然早已潜伏在镜狱之外,等待着最佳的袭杀时机。此刻涵婓刚刚破阵,气息似乎不稳(他们误判了血契进化的恐怖),正是绝佳的机会!
为首的死士手中淬毒的短刃直刺涵婓后心,角度刁钻狠辣!另外两人则一左一右,锁死涵婓闪避的空间,手中闪烁着幽蓝符文的钩锁直取他的双腿!
配合默契,杀机凛冽!
然而,面对这致命的合围,涵婓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瞥向他们。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眼帘。
嗡!
那覆盖他瞳孔的金色烈阳,光芒似乎炽盛了一瞬。
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意志的斥力,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神只挥动了无形的权杖!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三名扑杀而至的青冥死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他们前冲的身形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身上的轻甲在倒飞过程中寸寸碎裂!覆盖面部的鬼面面具炸开,露出三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
“噗——!”
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三人口中狂喷而出!他们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狠狠撞在远处漆黑的岩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渊底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涵婓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神性般的冷漠与精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暗金色的血契之力,点向自己额前光洁的皮肤。
嗤——!
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灼烧声响起。指尖所过之处,皮肉翻卷焦黑,一个触目惊心的、由纯粹暗金能量构成的古体字,被硬生生烙印在他的额骨之上!
罪!
一个鲜血淋漓、仿佛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罪”字!
这并非简单的刻痕。当最后一笔落成的刹那,暗金色的“罪”字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猩红的血液从字体的笔画中疯狂渗出,却并未滴落,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繁复玄奥的轨迹在字体周围蔓延、交织,最终形成一个古老、邪异、散发着无尽罪孽与威压的血色符印!这符印深深烙印进他的皮肉,更仿佛直接刻入了他的神魂!
“呃…” 涵婓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抖。主动引动血契最深层的反噬之力,如同在灵魂深处引爆了一颗星辰!那瞬间爆发的、足以撕裂神魔的剧痛,让覆盖他瞳孔的金色烈阳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额前那新生的血色符印,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汲取着他的力量与生命,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与…更强大的毁灭冲动!
但颤抖只持续了一瞬。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瞳孔便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深邃。主动拥抱罪孽,以反噬换取力量,这条通往深渊的不归路,他已踏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涵婓额前那刚刚成型的血色“罪”字符印,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起来!符印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乳白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亮起!
是涵钰那块嵌入人蛹徽记的玉佩碎片的气息!
这微弱的乳白光芒,与血色符印中狂暴的罪孽之力格格不入,如同冰与火的碰撞!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撕心裂肺的悸动,猛地穿透了血契的冰冷外壳,狠狠攫住了涵婓的心脏!
“哥…哥…”
那绝望而依恋的呼唤,再次无比清晰地在他灵魂深处响起!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再模糊,而是无比精准地指向了渊底更深、更黑暗的某个方向!
是涵钰!
他就在下面!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涵婓被罪印和血契力量充斥的冰冷识海中轰然炸响!那缕被强行压下的、属于“涵婓”的悸动,如同被唤醒的火山,猛烈地冲击着血契构筑的冰冷堤坝!
“吼——!” 帝君兽也感受到了主人灵魂深处那剧烈的冲突与突如其来的悸动,发出一声焦躁不安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渊底更深处的黑暗,金瞳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警惕与…一丝恐惧?
涵婓燃烧着金焰的瞳孔,死死盯着渊底更深邃的黑暗,额前血色“罪”印与那点微弱的乳白光芒激烈对抗着,让他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扭曲、狰狞。冰冷的金纹与血脉深处的悸动在他眼中疯狂拉锯。
就在这时——
“哗啦…哗啦…”
极其轻微的、如同无数细小沙砾摩擦的声响,从他脚下传来。
涵婓缓缓低头。
只见他脚边,那些从他发梢飘落的、饱含诅咒与灰败气息的发丝,在接触到渊底冰冷潮湿的地面后,并未消失。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正疯狂地汲取着渊底沉积了万载的阴秽之气与刚刚散落的死士血肉残渣!
灰败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硬化、扭曲!尖端刺破地面,疯狂向上生长!转瞬之间,便化作了一片片尖锐、嶙峋、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荆棘**!
这些荆棘通体呈现出死寂的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毒蛇鳞片般的倒刺,倒刺尖端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诅咒与剧毒气息!它们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彼此缠绕、绞结,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迅速在涵婓周围蔓延开来,形成了一片不断扩张的、象征着死亡与凋零的灰白荆棘之域!
更令人心寒的是,这些新生的毒荆棘,它们的尖刺,竟无一例外地,全部指向了渊底更深、更黑暗的方向——涵钰呼唤传来的源头!
仿佛这片由涵婓崩塌的善念与主动拥抱的罪孽所催生的死亡荆棘,本能地锁定了那血脉呼唤的方向,将其视作了…**猎物**?或者说,是下一个需要被“净化”的…**罪**?
涵婓燃烧着金焰的瞳孔,倒映着脚下这片疯狂滋长的灰白荆棘,又缓缓抬起,望向渊底那片呼唤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冰冷的神性与血脉的悸动,在他眼中激烈碰撞,溅起无形的火花。
新生的毒荆棘,却已悄然缠上了他的脚踝。冰冷的倒刺,刺破了衣袍,轻轻抵在了他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