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春水》**
**冰澌初解涧,新绿涨溪痕。(破题点“春水”之态)**
**澹澹涵云影,粼粼映日暾。(绘其清澈光影)**
**鱼嬉萍叶动,鹭立荻芽温。(添生机之趣)**
**舟小随波稳,桥低带雨昏。(动静结合,添人间烟火)**
**润物知时雨,通潮接海门。(由景及理,言其泽被之功)**
**朝宗终有信,万里赴龙门!(结句升华,以“赴龙门”暗喻学子志向,呼应科举,气势顿开!)**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六韵十二句,写景细腻生动,由景入情,最后以“赴龙门”的磅礴意象收束,既切“春水”之题,又巧妙寄托了登科进取的雄心,格律严谨,对仗工整,意蕴深远。当最后一个“门”字收笔,李明心中一片澄澈通明。他轻轻放下笔,看着木板上这三份答卷:帖经端正无误,墨义鞭辟入里,诗作清新隽永。一股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和淡淡的喜悦,如同暖流般从心底蔓延开来。
午时刚过,贡院内弥漫开各种干粮、咸菜混杂的气味。李明啃着母亲准备的芝麻酥饼,喝着冰凉的清水,静静等待。沙漏里的细沙平稳流淌。
“咚——!”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铜锣声,骤然响彻整个贡院!
“时辰到——!全体起立!搁笔——!交卷——!”
威严的呼喝声伴随着杂役沉重的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李明深吸一口气,将三份墨迹已干的答卷仔细叠放整齐,连同题纸一起,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走到号舍前的收卷书吏。书吏面无表情地接过,在名册上勾画了一下,转身离去。
走出那狭小逼仄的丁卯号舍,重新站在相对开阔的甬道中,李明才感到双腿因久坐而有些发麻,肩背也传来阵阵酸痛。但他精神却异常振奋。贡院外,天光大亮,虽然依旧寒冷,但阳光刺破了云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随着人流缓缓向外移动,脚步轻快。
贡院大门外,早已被焦急等待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各种呼唤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明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父亲李承宗。他站在稍远些的一棵老槐树下,负手而立,脸色依旧沉稳,但目光却紧紧锁定在涌出的人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李明加快脚步挤了过去:“父亲!”
李承宗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脸上,锐利地审视着他的神情:“如何?”
李明迎着父亲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考得怎样,只是沉稳地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努力压抑的飞扬神采,清晰地说道:“题皆平正。孩儿…已尽力而为,自觉无甚错漏。”
李承宗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深深看了李明一眼,微微颔首:“嗯。回去再说。” 他转身,示意李明跟上。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汇入散去的人流。
数日后,县学贡院那面斑驳的照壁前,人头攒动,喧嚣鼎沸!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刚刚张贴出来的、墨迹淋漓的县试第一场“长案”(录取名单)上。
“中了!我中了!第九十七名!”
“唉…又没有…”
“让让!让让!我看不清!”
狂喜的呼喊、失落的叹息、焦急的推搡、嘈杂的议论声浪几乎要将小小的照壁掀翻。
李家小厮小石头仗着人小灵活,像条泥鳅一样拼命挤到了最前面,仰着脖子,小脸憋得通红,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从榜单最上方——那意味着案首的位置——飞速向下搜寻。
突然,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大,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足足愣了好几息,他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几乎破了音的尖叫,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少…少爷!头…头名!案首!是案首!李明少爷是案首啊——!!!”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滞了那么一刹。
紧接着,无数道震惊、难以置信、羡慕、嫉妒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刚刚赶到人群外围的李明身上!
李家小院,正堂。
那份宣告李明夺得县试首场案首的捷报(一种官府印制的、格式化的报喜文书),正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红纸黑字,鲜艳夺目。堂屋里挤满了闻讯赶来的邻里、族亲和父亲官衙中的几位亲近僚属。道贺声、恭维声、惊叹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燃放后的硝烟味、茶水点心的甜香,以及一种名为“扬眉吐气”的浓烈喜气。
李明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回应着四面八方的祝贺。靛蓝的新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少年清俊的眉宇间,那份初踏考场便拔得头筹的锐气与自信,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熠熠。
李承宗坐在主位,接受着同僚下属的道贺,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舒缓的笑容,不时颔首回应。王氏和二姐李芸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茶水点心,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巨大的喜悦和自豪。
一片喧腾的喜庆中,李朗却悄然走到了李明身边。他脸上也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他趁着众人注意力稍移的间隙,轻轻拍了拍李明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兄弟二人能听见:
“明弟,首战告捷,可喜可贺。”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望向门外依旧阴沉的天色,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然,县试案首,不过初露峥嵘。真正的龙门…是府试。”
他的目光转回李明脸上,那眼神锐利如昔,带着兄长的审视和一丝沉重的提醒:
“府城卧虎藏龙,绝非青浦可比。案首之名…此刻是荣耀,亦是众矢之的。府试之难,更甚县试百倍。你…切莫因此自矜,前路漫漫,方见真章。”
李朗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瓢带着冰碴的冷水,精准地浇在了李明心头那簇因案首荣耀而悄然升腾的、灼热的火焰上。
堂屋里鼎沸的人声、缭绕的茶香、还有那红得刺眼的捷报,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模糊、褪色、远去。
李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顺着大哥的目光,也望向门外。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低压着青浦县的屋檐,沉甸甸的,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一阵料峭的寒风打着旋儿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桌案上捷报的红纸一角,不安地簌簌抖动。
案首的朱砂印记在红纸上洇开,红得刺目,如同一个刚刚烙下的、滚烫的印记。
这印记是荣耀的冠冕。
还是…一张无形中悄然收紧的巨网?
府城龙门,又在何方?
那沉沉的铅云背后,等待他的,是更广阔的青云路,还是…更凶险的滔天浪?
少年状元之路的第一道光环,已然加身。然而,大哥低沉的话语,却像一道冰冷的警兆,无声地刻印在李明骤然绷紧的心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