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北郊,西高止山脉的余脉深处。
参天的古木在这里织就了一片隔绝尘世的绿穹,只有偶尔泄下的惨白月光和永不止息的山风能穿透这厚重的屏障。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叶与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山火残留的痕迹,也是山下那个庞大、混乱国度的无声叹息。
芬格尔靠在一块冰冷潮湿的巨岩凹陷处,军用pdA幽蓝的屏幕光是他脸上唯一的光源,映照出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身上的衣服破烂,沾满泥污和干涸的暗色污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屏幕的反光下锐利如鹰隼,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带出残影,无声的指令通过EVA构建的加密网络,瞬间跨越千山万水,投射到印度次大陆各个角落潜伏的同伴屏幕上:
“坐标:德里,月光集市西南,废弃棉纺厂仓库。‘火狐’小队,立刻转移至卡利吉神庙(Kali Ghat)周边预设点位c7、d3。任务:建立隐蔽观察哨,重点监控神庙附属仓库、‘拉克希米祝福’杂货店、‘梵天庆典’批发中心。记录所有彩粉出入库车辆、人员特征。最高静默等级。确认。”
“坐标:孟买,达拉维边缘,西德什瓦尔神庙(Siddheshwar temple)后巷。‘信鸽’小组,启用预设冲突诱导包Alpha-3。目标:神庙侧门区域。执行时间:t+120分钟。确保痕迹自然。确认。”
“坐标:加尔各答,豪拉桥下区域。‘游隼’小组,接触点‘欢乐节日’彩粉零售摊主,启动b级渗透程序,尝试获取其上游批发商信息。若遇阻,备用方案:‘水源污染’事件预备。确认。”
“坐标:班加罗尔,老皮革厂区地下。‘地鼠’单元,维持对目标包装线热信号监控。冲突爆发后,若安保出现空隙,尝试获取流水线末端封装样本(微量)。极度谨慎。确认。”
一条条指令简洁、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精准地指向那些被标记为污染彩粉流通关键节点的印度教神庙及周边商业点。芬格尔像一位在黑暗中操控提线的傀儡师,将名为“冲突”的毒刺,悄无声息地刺向印度社会最敏感、最脆弱的宗教神经末梢。
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一堆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山间夜里的寒意和湿气。老唐盘腿坐在火堆旁,正用一把磨得锋利的野战匕首,利落地处理着几只刚猎到的野兔。匕首划过皮毛和筋肉的声音干脆利落,熔金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偶尔闪过一丝非人的光芒。他将处理干净的兔肉穿在削尖的树枝上,架到火上烤着,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开始弥散。
他抬眼看了看岩石阴影里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火光跳跃的边缘勾勒出芬格尔佝偻而紧绷的轮廓。老唐没说话,只是将最先烤好、外焦里嫩的一条兔腿用洗净的大叶子托着,默默走到芬格尔身边,放在他脚边的石头上。
芬格尔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珠微微转动,瞥了一眼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喉咙似乎滚动了一下,但目光立刻又钉回屏幕上跳动的信息流。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谢了。”手指却未停,又一条指令发出:“所有单位注意:诱导冲突务必控制烈度初始阶段,目标为引发骚乱及破坏行为,为后续行动创造窗口。严禁主动升级武力对抗。重复,严禁升级。行动核心:摧毁彩粉节点。”
老唐回到火堆旁,撕咬着另一只兔腿,滚烫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熔金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无声翻涌。他清楚芬格尔在做什么,更清楚那份名为《恒河之火》的行动提案上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见过芬格尔在达拉维垃圾山里的虚弱和绝望,也见过他此刻指挥若定时眼中深藏的疲惫与决绝。
这个曾经的废柴师兄,正用他全部的心力和背负罪孽的觉悟,试图在那片绝望的泥沼中,踩出一条通往悬崖对岸的血路。
班加罗尔,圣·凯瑟琳学院图书馆三楼。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三百多个身影如同石化的森林,钉在各自的狭小空间里。只有手指无意识摩擦书页边缘发出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低语之海。
楚子航坐在靠窗的角落卡座,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桌上摊开的《吠陀数学通解》停留在讨论“无限”概念的一页,深邃的数学公式在他眼中却映不出丝毫波澜。他的感知,早已沉入了另一个层面。
指尖传来的冰冷“洪流”从未停歇。来自印度各地潜伏小组的信息脉冲如同狂暴的星河,在他和小白共同构建的精神网络里冲撞、回响。
[德里卡利吉神庙:三辆无标识中型货车进入后院仓库,卸载货物为彩色麻袋。守卫增加,携带非制式武器。]
[孟买西德什瓦尔神庙后巷:预设‘污损圣物’(仿制穆斯林标记铜牌)已由‘信鸽’嵌入侧门缝隙。]
[加尔各答豪拉桥:‘欢乐节日’摊主异常警惕,拒绝交流。上游信息获取失败。请求执行‘水源’预案。]
[班加罗尔地下工厂:热能信号稳定,流水线持续运行。外部安保巡逻频率加密…]
突然,一道来自德里“火狐”小队的意念脉冲带着强烈的波动炸开:[冲突触发!卡利吉神庙侧门发现‘亵渎物’!印度教青年聚集!与附近穆斯林摊贩发生口角!人群正在聚集!]
几乎同时,孟买“信鸽”小组的信号也急促闪烁:[西德什瓦尔后巷!污损标记被神庙清洁工发现!情绪激烈!已有人开始叫嚷!穆斯林商贩被围堵!]
楚子航的太阳穴猛地一跳。指令才刚刚下达不到两小时,冲突的火星竟已如此迅速地燃起!印度社会积累的宗教干柴,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小白依旧保持着下巴搁在桌沿、仿佛随时会睡着的姿势,银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搁在桌下、指尖虚搭在楚子航书页边缘的左手,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的意念瞬间以他为中心爆发,如同无形的、粘稠的墨汁,瞬间浸透了整个图书馆三楼所有被精神网络链接者的意识!这不再是信息传递的洪流,而是直接作用于情绪与潜意识的深层干扰!
[愤怒!] 冰冷的意念如同种子,被精准地植入那些正在围观或参与冲突边缘的印度教徒意识深处。[圣洁被玷污!信仰被践踏!不可饶恕!]
[恐惧!反击!] 另一股针锋相对的意念,则刺入被围堵的穆斯林青年脑中。[他们想要赶尽杀绝!保护家园!]
这些意念并非强制命令,而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本就濒临沸腾的情绪火药桶!
楚子航的“视野”里,精神网络反馈的画面瞬间变得狂暴:
德里卡利吉神庙侧门,一个情绪激动的印度教青年猛地推搡了对面一个穆斯林小贩,怒吼着:“是你们干的!肮脏的异教徒!” 被推搡者眼中的恐惧瞬间被点燃的怒火取代,反手一拳砸了回去!“胡说八道!你们想找茬!”
拳头成为信号,压抑的咒骂瞬间升级为拳脚相加!石块被捡起,棍棒被挥舞!围观的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骚动迅速扩散成暴力的涟漪!
孟买西德什瓦尔神庙后巷,发现污损标记的清洁工哭喊着跪倒在标记前,声嘶力竭地控诉。
周围闻讯赶来的印度教信徒瞬间被悲愤淹没,有人指着旁边穆斯林经营的杂货铺怒吼:“是他们!只有他们会干这种下贱事!” 杂货铺的年轻店主惊慌地想辩解,一块石头呼啸着砸碎了他的橱窗!玻璃碎裂声如同发令枪,更多的石块、杂物雨点般飞向小店!店主和伙计红着眼抄起手边的板凳和铁棍冲了出来…
“冲突升级!Level 3!范围扩散!” “火狐”和“信鸽”的警报信息几乎同时在精神网络里尖啸!
楚子航猛地合上眼前的《吠陀数学通解》,厚重的书本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豁然起身,动作迅捷而无声,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
旁边的小白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睡意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雪山冰湖,映着窗外透入的、城市远处隐约腾起的火光。
“走。” 楚子航的声音低沉,只有一个字。目标明确——班加罗尔老皮革厂区,地下包装线。混乱已起,这是唯一的窗口。
班加罗尔老城区,废弃皮革厂区。
白日里死寂的破败厂区,此刻却被远处城区传来的骚乱声浪和警笛嘶鸣隐隐笼罩。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燃烧物的焦臭和一种群体性狂热的躁动气息。
楚子航和小白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高大的废弃厂房和堆积如山的腐烂皮革废料间无声穿行。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精准,避开地面上锈蚀的金属碎片和可疑的污水坑。楚子航手中紧握着归尘,刀鞘内的利刃并未出鞘,但冰冷的气息已弥漫开来;小白则赤手空拳,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微光,无形的精神场域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前方,将任何可能存在的电子监控或活体守卫的思维波动提前反馈。
“左转,第三个锈蚀铁罐后,入口。” 小白的意念直接在楚子航脑中响起,声音平静无波。
他们闪身躲到指定位置。眼前是一堵看似普通的、布满涂鸦和铁锈的厂区围墙。小白伸出手指,指尖并未触碰墙面,只是在距离墙体几厘米的虚空中轻轻一划。
无声无息间,墙体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变形和锁舌弹开的“咔哒”声。一块伪装得极好的、约一人高的墙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散发着霉味和微弱机油气息的黑暗甬道入口——正是之前情报中确认的地下包装线入口之一!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身后的暗门无声闭合,将外界的混乱与喧嚣隔绝。
甬道内一片漆黑,只有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勉强视物的微光。脚下的金属网格走道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呻吟。空气中那股混杂着粉尘、化学制剂和某种甜腻腥气的味道愈发浓烈,正是污染彩粉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小白的感知场域如同水银泻地,迅速向前延伸。“前方三十米右转,主通道。两名守卫,巡逻路线交叉,间隔十五秒。无死角监控探头两个,位置:通道顶左前、右后拐角。” 信息瞬间共享。
楚子航眼神一凝。十五秒的交叉间隔,意味着他们必须在守卫视线交错的刹那通过那段毫无遮蔽的主通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白却仿佛早有预料。他闭上眼,集中精神。一股远比之前在图书馆更为凝练、更为强大的精神脉冲,如同两枚精准的冰锥,无声无息地刺入前方两名守卫的脑海深处!
[困倦…极度的困倦…眼皮沉重如山…只想立刻睡去…] 强烈的睡意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守卫的意识。
其中一人脚步猛地踉跄了一下,手中的霰弹枪枪口几乎杵到地上,他用力甩了甩头,眼神涣散,巨大的哈欠不受控制地张开。另一人则直接靠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眼皮疯狂打架,巡逻的步伐彻底停滞。
就是现在!
楚子航和小白如同离弦之箭,身影在幽绿的微光中拉出两道模糊的残影,以极限速度无声地掠过那段被监控覆盖的主通道!在他们身影消失在下个拐角的瞬间,那两名守卫才猛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茫然地互看了一眼,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异样,继续执行他们迟滞了几秒的巡逻。
接下来的路途,在小白的“精神导航”下变得相对顺畅。他们巧妙地避开或利用小白的催眠能力短暂瘫痪了几处关键位置的守卫和监控节点,如同行走在敌人视觉和思维的盲区。
终于,一股更加强烈的气流混合着机器低鸣和粉尘气息扑面而来。他们抵达了此行的核心区域——全自动包装车间。
巨大的地下空间灯火通明,数条银白色的金属流水线如同冰冷的巨蟒,在车间中央蜿蜒。
流水线的一端,巨大的料斗不断倾泻下色彩艳丽的粉末(猩红、明黄、翠绿),另一端,自动封装机则快速地将分装好的粉末压入印有各种“欢乐节日”、“吉祥祝福”字样的廉价塑料袋中,封口、打码、装箱,一气呵成。
整个车间弥漫着浓烈的粉尘和化学气味,却只有寥寥几个穿着普通工装、戴着简易口罩的技术人员在控制台前监控着机器参数,对闯入者毫无察觉。
楚子航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流水线末端刚封装好、正被机械臂码放到托盘上的几袋彩粉。他身形一动,就要上前取样。
“等等!” 小白的意念急促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粉尘!活性极高!无保护接触,毫秒级异化!”
楚子航硬生生止住脚步,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这才看清,空气中弥漫的彩色粉尘在灯光下闪烁着极其细微的、不祥的晶光。刚才若贸然冲入那片粉尘弥漫的区域,后果不堪设想!
小白眼神冰寒,精神力高度凝聚,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包裹住两人全身,将飘散的粉尘隔绝在外。他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勾。
控制台前,一个正盯着屏幕参数的技术员眼神突然一阵恍惚,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某个按钮上“啪”地按了下去!那是流水线末端一个非关键的传送带转向开关。
哗啦——!
正被码放的一托盘封装好的彩粉袋,因为传送带突然的微小转向失衡,猛地从近两米高的托盘边缘滑落下来!几十个彩粉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七八个袋子瞬间破裂!大量猩红如血的粉末如同爆炸般喷溅开来,形成一片浓密的、致命的红色烟尘,瞬间弥漫了小半个车间!
“该死!怎么回事?!” 控制台的其他技术员被巨响惊动,惊恐地看着那片翻腾的红雾,下意识地后退。
“机会!” 小白意念疾闪。就在红雾弥漫、遮蔽视线和监控的瞬间,楚子航动了!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身影几乎化作一道贴地的黑线,精准地掠过那片致命的红雾边缘!村雨的刀鞘尖端闪电般探出,在尘埃落定前的刹那,从一台机器底座下未被红雾完全覆盖的地面上,勾起两个相对完好的、封装好的彩粉样品袋!
得手!
没有丝毫停留,楚子航的身影在小白精神力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沿着原路急速退却。
车间里,惊惶的技术员们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关闭流水线、处理那片狼藉的红雾,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凄厉地响起,彻底打破了地下世界的死寂。
加尔各答,豪拉桥下区域。
这里的混乱来得更为直接和血腥。没有神庙圣物被污损的“精致”导火索,只有赤裸裸的仇恨和争夺生存空间的绝望。
起因简单而粗暴:一个位于印度教贫民聚集区边缘的公共水龙头,被“发现”投入了被剁碎的牛骨——对穆斯林而言极端神圣、对印度教徒则意味着亵渎的禁忌之物。是谁投的?无人深究,愤怒的印度教徒们只认准了紧邻水龙头的那个由穆斯林家庭经营了十几年的小小杂货铺。
当老唐如同幽灵般潜入这片区域时,冲突已如燎原之火。
“宰了这些渎神的猪猡!” 狂暴的吼声撕裂空气。
“保护我们的店!跟他们拼了!” 绝望的哭喊和反击的怒号交织。
燃烧瓶划过夜空,砸在铁皮屋顶上,爆开刺目的火球和浓烟。
简陋的棚屋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和塑料布。石块、砖头、木棍、砍刀……一切能成为武器的东西都在疯狂挥舞。
人群像两股浑浊的、充满杀意的洪流,在狭窄肮脏的巷道里猛烈地冲撞、撕咬。鲜血飞溅在斑驳的墙壁上,惨叫声、怒骂声、哭嚎声、物品碎裂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老唐熔金的瞳孔冰冷地扫视着这片混乱。他的任务不是参与这场注定流血的冲突,而是在这片混乱中,找到并确认那些隐藏在冲突核心地带、被标记为高概率彩粉储存点的目标。
目标很快锁定:在激烈争夺的战场中心,那间穆斯林杂货铺的斜对面,一间挂着“恒河吉祥”招牌、此刻大门洞开的杂货店!透过混乱的人影和弥漫的烟雾,能看到店里货架被撞翻,散落一地的不仅有普通的日用品,更有大量印着熟悉字样的、廉价的彩色塑料袋!几个红了眼的暴徒正冲进店里打砸,彩粉袋子被撕破,粉末扬得到处都是!
“该死!” 老唐暗骂一声。混乱中,那些剧毒的粉末正在被无知的人们践踏、扬散!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满脸黑灰、惊恐失措的印度教小男孩,似乎和家人跑散了,正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间“恒河吉祥”杂货店敞开的门!他小小的身影眼看就要冲进那片被猩红和明黄色粉末覆盖的危险区域!
来不及思考!老唐的身影瞬间从藏身处爆射而出!速度快到在混乱的战场上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熔金的力量在体内奔涌,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极致的速度和控制力!
在男孩即将踏入杂货店门槛的刹那,一只覆盖着破布、却蕴含着绝对力量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男孩的后衣领!巨大的冲力让男孩惊叫一声,双脚离地。
“别碰那些粉末!” 老唐的低吼如同闷雷,压过周围的喧嚣。他另一只手上,赫然戴着一副从芬格尔那里拿来的、简陋的橡胶手套。他将惊魂未定的男孩猛地拽回身后相对安全的角落阴影里,动作粗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
几乎是同时,他佩戴的骨传导耳麦里传来芬格尔嘶哑到破音的咆哮,背景是激烈的键盘敲击声:“老唐!目标点确认!‘恒河吉祥’!里面的彩粉!收集!有多少收多少!快!趁乱!”
老唐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的男孩,又看了一眼杂货店里弥漫的彩色粉尘和正在疯狂打砸的暴徒。他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外套,熔金的力量在双臂流转,将破布瞬间撕扯成几大块厚实的布片。
他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再次冲入混乱的战场核心!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那些散落在地、被踩踏、被撕破的彩色毒粉!他动作快如闪电,不顾飞舞的棍棒和飞溅的瓦砾,不顾空气中弥漫的致命粉尘,像拾荒者一样,疯狂地将地上相对完好的彩粉袋子、甚至沾染了大量粉末的破布碎片,拼命地抓起、塞进自己临时用外套布片扎成的、简陋的包裹里!
一个燃烧瓶在他不远处炸开,热浪扑面而来。一根挥舞的钢管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但他眼中只有那些致命的彩色粉末。收集!必须收集!不能让它们就这样暴露在混乱中,被踩踏得四处飘散,更不能让它们落在后续可能清理现场的无辜者手里!
就在他抓住最后一包相对完好的明黄色彩粉塞进包裹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喧嚣!
“妈妈——!”
老唐猛地抬头。只见战场边缘,一个穿着廉价纱丽、怀里抱着婴儿的穆斯林妇女,被几个杀红了眼的印度教暴徒堵在了死胡同里!其中一个暴徒手中的砍刀,正带着残忍的狞笑,朝着那惊恐万状、紧紧护着怀中婴儿的妇女狠狠劈下!妇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用身体死死护住孩子。
时间仿佛凝固。
一道身影比思维更快!那并非老唐!只见旁边一个堆满废弃纸箱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本地平民服装、脸上却戴着厚重防毒面具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捡来的粗木棍!
砰!
木棍精准而凶狠地砸在暴徒持刀的手腕上!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砍刀当啷一声脱手飞出!
“滚开!” 防毒面具下传来一声压抑的、变调的怒吼,带着明显的年轻口音。是潜伏的学员!
另外两个暴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愣,随即发出更狂暴的怒吼,挥舞着棍棒朝戴面具的学员扑来!学员的身手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敏捷地闪避格挡,木棍舞得呼呼生风,死死挡在妇女身前,试图将她护向更安全的角落。但他的动作在暴徒不要命的围攻下也开始显得左支右绌。
老唐没有犹豫。他将手中塞满彩粉的包裹死死扎紧背在身后,熔金的力量瞬间灌注双腿!他像一颗人形炮弹,轰然撞向围攻学员的暴徒!
他没有用足以致命的拳力,只是用狂暴的速度和冲击力,如同蛮牛般将两个暴徒狠狠撞飞出去,砸在旁边的垃圾堆里!第三个暴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吓得倒退两步。
戴防毒面具的学员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一把拉住吓傻的妇女,将她推向老唐的方向,急促地喊:“带她们走!快!” 他自己则转身,挥舞木棍,死死拦住了还想追击的暴徒。
老唐看了一眼那学员防毒面具眼部镜片上,因剧烈动作和紧张而凝结的细密水珠——那水珠之下,似乎有某种滚烫的液体在涌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最快速度,一手夹起那惊魂未定的妇女(她仍死死抱着婴儿),另一只手抓起那个之前被他救下、蜷缩在角落的印度教小男孩,熔金的力量爆发,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带着一大两小三个累赘,如同幻影般冲出这片血腥的修罗场,消失在更加黑暗混乱的巷道深处。
身后,是那名不知名的学员,独自挥舞着木棍,在暴徒的围攻中发出的、沉闷而孤独的格挡与怒吼声,以及那名妇女被带离时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痛哭。
西高止山脉深处,临时指挥点。
芬格尔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pdA屏幕。屏幕上,代表着各地冲突烈度的光点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印度地图上不断扩散、变红、加深。
德里卡利吉神庙周边:Level 4(大规模骚乱,纵火,有致命武力冲突报告)。
孟买西德什瓦尔神庙后巷:Level 4(商铺被大规模打砸抢烧,波及周边三个街区)。
加尔各答豪拉桥:Level 5(全面冲突!报告出现自动武器火力点!多处起火!平民伤亡报告激增!)。
班加罗尔老皮革厂区:Level 3(冲突扩散至厂区外围,安保力量被牵制)。
一条条冰冷的文字报告如同雪片般刷过屏幕下方:
“‘火狐’报告:卡利吉神庙附属仓库被暴民冲击!大门被破!内部发现大量彩粉存储!部分被哄抢,部分被点燃!浓烟弥漫!污染扩散风险极高!”
“‘信鸽’报告:西德什瓦尔区域三家标记彩粉批发点被完全摧毁!目标达成!但…冲突失控,蔓延至居民区!平民伤亡…惨重。”
“‘游隼’报告:豪拉桥冲突点…我方一名掩护平民撤离的预备役学员…重伤!左臂开放性骨折,多处脏器挫伤!正在紧急后送!”
“‘地鼠’报告:目标包装线安保出现短暂空缺!成功获取末端封装样本!已撤离!但地下工厂已启动自毁程序!通道坍塌!污染源…被深埋。”
芬格尔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汗水混合着多日未洗的污垢,在颧骨上冲出几道沟壑。成功了,又失败了。
彩粉节点确实被摧毁了部分,仓储点被冲击,流通网络被打乱。但代价…那屏幕上每一个“Level”升级,每一条“伤亡报告”,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制定的计划,他点燃的火。现在,这火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包括那些他本想保护的人。
老唐背着那个简陋却塞得鼓鼓囊囊的彩粉包裹,如同沉重的罪孽。他沉默地走到芬格尔身边,将包裹轻轻放在地上。篝火的微光下,包裹的破布缝隙里,渗出的彩色粉末在夜色中闪烁着妖异的光。
“救了一个女人,一个婴儿,还有一个男孩。”老唐的声音沙哑低沉,熔金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着那片血色战场的倒影,“一个我们的人…为了掩护我们,重伤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他戴着面具…但我看到他…好像哭了。”
芬格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佝偻的背脊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匹濒死的骆驼。
紧握pdA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混入泥土,消失不见。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间,卷起篝火飘散的火星,如同祭奠亡魂的点点幽光,无声地飘向山下那片被业火焚烧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