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和芬格尔,通过EVA同步了所有资料。
一股暴戾的怒火从老唐胸腔深处猛地窜起,混合着对眼前这绝望现实的暴怒和对幕后黑手滔天的杀意。
老唐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身边的垃圾山上,腐臭的汁液四溅。“妈的!这他妈算什么线索!芬狗!我们像两条野狗一样,就为了翻出这些…这些垃圾?!” 他熔金的火焰在眼中狂燃,几乎要喷薄而出。
芬格尔没有立刻回应。他疲惫地靠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孟买灰蒙蒙的天空。
饥饿和连日的折磨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连愤怒都显得奢侈。他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同样油腻不堪的、巴掌大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专注和冰冷。
他翻开笔记本,无视了纸张边缘的污渍,开始在上面歪歪扭扭地书写。铅笔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老唐发泄完怒火,喘着粗气,熔金的瞳孔扫过芬格尔。“废柴,写什么呢?遗书?” 他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解。
芬格尔没有抬头,铅笔依旧在纸上快速移动。“记点东西。”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空洞,仿佛刚才的虚弱和愤怒都是错觉。“这几天看到的,听到的。”
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地、条理清晰地叙述,像是在做一份冰冷的田野调查笔记:
“孟买,达拉维贫民窟核心区。 样本观察点:A7区垃圾分拣场周边。人口密度: 极高,目测超过每平方公里三十万人。
生存状态: 极端贫困,日均收入低于1美元国际贫困线比例保守估计超过85%。卫生条件: 无市政供水及排污系统,公共水龙头数量严重不足,污水横流,蚊蝇滋生,传染病(霍乱、伤寒、登革热)高发。
精神面貌: 普遍麻木,对‘消失’事件表现出习得性无助,归因于‘神意’或‘命运’。‘彩粉’(Gulal)渗透情况: 无处不在。观察记录:小型零售点(杂货铺、流动摊贩)共计数十处,位于主要通道及庙宇周边。散装小包装(50克、100克)为主,价格低廉(5-20卢比),品牌杂乱,包装简陋。
购买者:多为妇女儿童,用于日常小型宗教仪式或节日储备。无异常能量波动报告(注:设备灵敏度有限)。‘消失’人口特征: 青壮年为主(16-45岁),男女比例约7:3。社会关系薄弱,多为无固定职业者(日结劳工、拾荒者、小贩)。失踪前无明显异常行为报告(基于有限邻里访谈)。
关联性推测(高概率): 失踪与‘彩粉’大规模流通存在时空关联。‘彩粉’作为廉价节日必需品,是底层民众唯一能负担的‘奢侈品’及精神慰藉,成为污染投放的完美载体。失踪人口或其亲属多为彩粉购买者。结论: 污染网络已深度融入底层生态,清除难度:S级。”
老唐听着芬格尔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近乎学术报告般的腔调描述着这片人间地狱,描述着那些消失的生命,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熔金的瞳孔死死盯着芬格尔那张蜡黄而平静的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总是嬉皮笑脸、蹭吃蹭喝的废柴师兄。
芬格尔写完最后一句,停下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头,迎上老唐惊疑不定的目光。
那双总是带着惫懒和玩世不恭的蓝灰色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老唐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决断。
“老唐,”芬格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还记得我们之前跟的那个集装箱吗?mb-ph-08734。”
老唐一愣,熔金的瞳孔微缩:“记得,纳瓦谢瓦港出来的,目的地德里,伪装成塑料颗粒。雅尼运输的船。”
“雅尼运输,”芬格尔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像是刀锋在锈铁上刮过,“我查了,它的母公司,是阿亚尔家族基金会全资控股。”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油腻的笔记本边缘,“还有班加罗尔那个污染包装厂,最终受益人穿透三层壳公司,指向塔米尔·阿亚尔。德里那几个仓储点,土地权属文件上的名字虽然绕了七八个弯,但资金链的源头,还是阿亚尔。”
他猛地将笔记本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垃圾堆里格外刺耳。“所有线头,都他妈缠在这个阿亚尔身上了!婆罗门的高种姓,钱多得能填平印度洋,手眼通天!我们呢?两条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靠翻垃圾、抓野猪活着!拿什么去碰他们?拿头撞吗?”
老唐沉默着,熔金的火焰在眼底无声翻腾。芬格尔说得没错,绝望如同这达拉维的垃圾山,沉甸甸地压下来。
芬格尔深吸一口气,那灼热恶臭的空气似乎给了他某种力量。他再次翻开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标题,字迹因为用力而几乎戳破纸背:
“行动提案:恒河之火”
他看着老唐,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常规调查已经走进死胡同。阿亚尔家族用金钱、权力和宗教织了一张天罗地网,把整个印度都裹在里面。我们就算找到一两个仓库,甚至端掉那个包装厂,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剩下的毒粉会像沙子一样,在洒红节那天,撒遍整个次大陆!”
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火。一场足够大、足够乱、足够把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的火!一场能把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毒粉,提前逼出来,暴露出来,甚至…烧掉一部分的火!”
老唐的呼吸一窒:“你…什么意思?”
“印度教和穆斯林,”芬格尔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在这片土地上斗了几百年。仇恨的干柴早就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只差一颗火星。”他指着远处贫民窟边缘,那里隐约可见印度教小庙的尖顶和一座简陋清真寺的轮廓。“阿亚尔家族是婆罗门,是印度教神权的既得利益者。他们的毒粉,主要流通渠道在印度教社区,尤其是底层和那些由他们控制的庙宇周边。如果我们…在几个关键节点,制造几起‘恰到好处’的冲突呢?”
他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比如,一座印度教小庙的祭司,‘意外’发现他们的圣物被穆斯林玷污了…或者,一个穆斯林社区的水源,被‘证实’投入了亵渎其信仰的牛骨…不需要多大规模,但要足够刺激神经,足够引爆积累了几个世纪的怨气!一旦冲突起来,打砸抢烧是必然的!愤怒的人群会冲击对方社区的商铺、仓库、庙宇…而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些储存、销售彩粉的地方!”
芬格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计算光芒:“混乱中,那些彩粉仓库会被愤怒的民众当成异教徒的财产砸毁、焚烧!那些藏在庙宇仓库里、杂货铺角落里的毒粉,会被混在打砸的物品中毁掉!甚至,恐慌会蔓延,一些知道内情的小分销商,可能为了自保而偷偷销毁存货!这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一个个去找,效率高一百倍!一千倍!”
他猛地抬起头,熔金的瞳孔与芬格尔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这会死很多人!芬格尔!无辜的人!那些住在冲突区的人,那些小商贩…”
“我知道!”芬格尔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你以为我不知道?!看看这里!看看达拉维!看看那些消失的人!拉吉夫!苏妮塔!阿米尔!他们就不无辜吗?!等到洒红节那天,死的就不是几百几千!是几百万!几千万!是整个印度!甚至全世界!我们还有选择吗?!”
他喘着粗气,蜡黄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病态的潮红,眼神却固执而绝望地钉着老唐:“这是唯一能打乱他们部署,大面积破坏毒粉流通,为我们争取时间的办法!代价很大,但比起整个次大陆变成死侍巢穴,这是最小的代价!老唐,你告诉我,还有别的路吗?!”
老唐沉默了。达拉维的恶臭包裹着他,远处垃圾山上拾荒者渺小的身影在热浪中扭曲。芬格尔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理智在咆哮,告诉他这是饮鸩止渴,是魔鬼的交易。但眼前残酷的现实,那即将吞噬亿万生命的恐怖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芬格尔看着老唐的反应,眼中那疯狂的光芒渐渐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
他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支短小的铅笔,在“恒河之火”的标题下,开始一笔一划地补充细节。铅笔划过粗糙的纸面,沙沙作响,如同死神的低语,在孟买灼热绝望的空气中,刻下了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径。
女娲家天机室。冰冷的蓝光从四壁无数液晶板上流淌而下,将整个空间浸染得如同深海之渊。空气过滤系统发出单调的低吟,却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近乎凝固的压抑。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上,印度次大陆的地图如同一个巨大的溃疡,上面密布着代表污染彩粉仓储、流通节点的刺目红光,如同扩散的癌点。
昂热校长站在主控台前,银发在冷光下显得愈发肃然。他手中握着那根沉重的狮首手杖,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
施耐德教授站在他身侧,金属面罩隔绝了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投影上每一个闪烁的光点,像在审视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部署。
副校长弗拉梅尔肥胖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复杂的管线。
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两位教授眉头紧锁,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惫。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量。
EVA清冷空灵的声音偶尔响起,汇报着某个新发现的仓储点坐标或运输路线,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块投入死水,激不起任何希望的涟漪,只加深了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
“德里仓储集群新增节点,坐标:北纬28°42',东经77°06',规模评估:大型。关联运输车队已锁定,目的地覆盖北印度七大城市…” EVA的声音毫无波澜。
施耐德教授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边缘,金属发出沉闷的巨响!“该死!没完没了!他们到底准备了多少?!”
曼施坦因痛苦地闭上眼:“常规渗透、定点清除…杯水车薪。时间…时间是最致命的毒药。”
就在这时,天机室角落,一个标注着“孟买-芬格尔”的特殊通讯频道指示灯,急促地闪烁起刺眼的红光,伴随着高频的蜂鸣。
“孟买接入。” EVA的声音依旧平静,“传输类型:加密文本报告。来源:芬格尔·冯·弗林斯。标题:‘恒河之火’行动提案概要及初步风险评估。”
“恒河之火?”古德里安下意识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
操作员迅速操作,报告内容被解密,直接投射到中央主屏下方一个独立的窗口。
冰冷的文字,带着芬格尔特有的、略带潦草却条理清晰的笔迹,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印度的宗教伤口:
【核心策略: 利用印度教与穆斯林社群间根深蒂固的历史矛盾及现实摩擦点,在关键区域(德里、孟买、加尔各答、班加罗尔)制造可控的、具有高度传播性的冲突事件(目标:3-5起)。冲突烈度需精确控制至引发区域性骚乱及打砸抢烧行为(Level 3-4),避免大规模武装对抗(Level 5)。】
【预期目标:
物理摧毁: 利用骚乱中民众的破坏行为,摧毁位于冲突核心区及周边(尤其印度教社区控制)的彩粉仓储点、零售节点。预计初期摧毁率:15%-25%(基于仓储点位置暴露程度及冲突烈度)。
供应链恐慌: 制造广泛的社会恐慌,促使中小型分销商(尤其穆斯林背景或位于敏感地带)因惧怕损失及安全威胁,主动销毁或隐匿库存。预期影响库存:10%-30%。
信息干扰: 冲突引发的混乱与信息管制,将迫使阿亚尔家族调整其物流部署,暴露更多潜在运输路线及隐藏节点,为后续精准打击创造机会。
战略缓冲: 为全球范围彩粉拦截行动(方舟计划核心)争取至少72小时黄金窗口期。】
【风险评估:
平民伤亡(高): 冲突核心区及波及地带,预计直接伤亡(死+重伤)人数范围:150-500人\/起。间接影响(流离失所、经济损失)人数:5000-人\/起。
社会秩序崩坏(中高): 存在冲突升级为区域性教派仇杀风险(概率评估:35%)。需严密监控及预备快速干预小组(qRF)进行隔离。
暴露风险(中): 行动痕迹可能被阿亚尔家族反制部门或印度国家机器捕捉,导致我方潜伏人员暴露。
道德代价(极高): 主动点燃仇恨之火,违背秘党守护准则底线。】
【结论: 此为当前技术及资源约束下,唯一具备可行性(>50%)能大规模破坏污染彩粉流通网络、延缓灾难爆发、为方舟计划创造窗口期的战术选项。建议授权执行。】
报告的最后,是芬格尔那几乎力透纸背的签名。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天机室。连EVA那全息影像中流淌的数据流,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份冰冷的报告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们的视网膜上,烫在他们的灵魂上。
“他…他疯了吗?!”古德里安教授第一个失声叫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稀疏的头发,“挑起宗教冲突?!利用平民的仇恨和死亡?!这…这是魔鬼才会想出的计划!这是屠杀!是反人类!”
曼施坦因教授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向施耐德,又看向昂热,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寻求否定的渴望。
施耐德教授金属面罩下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露出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预计初期摧毁率:15%-25%”和“预计直接伤亡人数范围:150-500人\/起”那几行字,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仿佛看到血与火在德里破败的街道上燃烧,看到惊恐的平民在混乱中奔逃、倒下…作为执行部部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的残酷,但主动制造这种规模的流血冲突…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底线。
弗拉梅尔副校长肥胖的身体离开了墙壁,他走到主控台前,眯起眼睛,仔细地、一字一句地重新阅读那份报告。他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严肃。他胖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芬格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明,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留级了八年的学生。
昂热校长依旧笔直地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握着手杖的那只手,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每一位核心成员的脸,从震惊的古德里安,到绝望的曼施坦因,到呼吸粗重的施耐德,再到陷入沉思的弗拉梅尔。
“EVA,”昂热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平静得可怕,“报告所述仓储点位置、流通模式、阿亚尔家族控制力分析…是否与现有情报吻合?”
EVA的全息影像微微转向昂热,冰蓝色的眼眸中数据流恢复奔腾:“报告所引用关键数据节点(雅尼运输归属、仓储点位置、污染粉流通密度)与现有情报网络交叉验证,吻合度:99.3%。其基于社会行为模式的摧毁率及伤亡预估模型,逻辑链完整,参数设置符合孟买、德里等城市贫民窟及宗教混居区历史冲突数据模型。评估:具备高度战术可操作性及预期目标达成可能性。”
冰冷的结论,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芬格尔不是空想,他的报告建立在残酷的现实和精确的计算之上。
“可行性…大于80%…”施耐德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像是在咀嚼一块烧红的铁,“他…他怎么能…”
“因为他看到了我们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弗拉梅尔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指着全息地图上那一片片刺眼的红光,“常规的路,走不通了。我们像救火队员,疲于奔命,却发现火场早已连成一片火海。芬格尔…他是在提议炸掉一片居民区来制造隔离带,阻止火势蔓延。残忍吗?残忍!但…可能有效。”
“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古德里安激动地反驳,老脸涨红,“我们怎么能为了一个‘可能’,就亲手去点燃仇恨?这和那些制造污染粉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疯子想毁灭世界,我们想阻止毁灭!”施耐德猛地低吼,金属面罩下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曼施坦因,你说!古德里安,你告诉我!还有哪条路能在二十天内,清除掉覆盖整个印度的毒粉?!”
曼施坦因痛苦地闭上眼,古德里安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挤压而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通讯指示灯亮起——来自班加罗尔楚子航小组。
“班加罗尔接入。实时画面传输。” EVA的声音响起。
中央主屏瞬间切换。画面有些摇晃,显然来自隐蔽拍摄设备。镜头穿过一个狭窄的、布满涂鸦的巷子,聚焦在巷子尽头。那里,一座小小的印度教神龛前,聚集着一群情绪激动的印度教青年。他们挥舞着棍棒,指着神龛前地面上一片被踩踏过的、沾着污迹的白色粉末(疑似面粉),愤怒地叫嚷着。隐约能听到“亵渎”、“穆斯林”、“报复”等充满火药味的词汇。而在巷子另一头,一群穆斯林青年也聚集起来,手持简陋的武器,隔着狭窄的空间,与对方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冲突的规模虽然不大,但那仇恨的火焰,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燎原。
楚子航冰冷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简短而沉重:“坐标已标记。冲突点:自发形成。诱因:疑似蓄意污损神龛。烈度:临界点。我方未介入。重复,未介入。随时可能升级。”
画面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头上。不需要芬格尔去“制造”,火药桶已经摆在那里,引信正在嗤嗤燃烧!阿亚尔家族,或者别的什么势力,可能已经在做同样的事情!芬格尔的提案,不过是将不可避免的灾难,导向一个能为我所用的方向!
天机室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昂热。他是校长,是领袖,是最终拍板的人。
昂热久久地凝视着班加罗尔巷子里那充满仇恨的对峙画面,又缓缓移开视线,落回主屏下方那份标题刺眼的《恒河之火》行动提案上。他握着狮首手杖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却重若千钧。
他抬起手,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EVA的全息影像,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EVA,最高权限指令。”
“方案‘恒河之火’,评估等级调整为:Alpha(最高优先级)。”
“授予提案人:芬格尔·冯·弗林斯,行动代号:‘火种’。”
“授予其:方舟计划印度战区所有已潜入执行人员(含预备役)的临时战术指挥权限(S级权限)。”
“指令传达范围:限定于战区t级及以上权限人员。执行细节由‘火种’全权制定并指挥。学院本部及方舟指挥中心(天机室),仅提供情报及有限远程支援,不介入具体战术决策。”
“指令生效时间:即时。”
“核心要求:行动必须达成提案预期战略目标,将平民附带损伤降至理论最低值。重复,降至最低值。”
“指令确认码:omnia Vincit Veritas.(真理战胜一切)”
冰冷的指令如同终审判决,回荡在死寂的天机室中。没有欢呼,没有振奋,只有一片更深沉的、令人心碎的沉默。
施耐德教授猛地闭上眼,金属面罩下传来一声沉重的、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古德里安教授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控制台边缘,脸色灰败。
曼施坦因教授痛苦地别过头。弗拉梅尔副校长看着昂热挺直却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的背影,胖脸上只剩下无言的沉重。
真理?在这一刻,这个卡塞尔学院的格言,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为了战胜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他们不得不选择拥抱另一片地狱的业火。
没有人谴责芬格尔,因为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那冰冷而残酷的提案,已然成为唯一看得见的、通往悬崖对岸的独木桥。无论桥下,是万丈深渊。
孟买贫民窟边缘,靠近污水渠的一个废弃车场。几辆锈迹斑斑、只剩下空壳的破车胡乱堆叠着,成为这片区域唯一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建筑”。达拉维的喧嚣和恶臭在这里被稍微稀释,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污水的混合气味。
夜色深沉,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和朦胧的月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芬格尔靠在一辆破卡车的轮胎上,借着战术手电筒的微光,死死盯着手中那个经过EVA加密强化的军用pdA屏幕。
屏幕幽蓝的光芒映着他那张依旧蜡黄却异常紧绷的脸,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老唐完全陌生的火焰——冰冷、专注、锐利,如同瞄准猎物的狙击镜十字线。
屏幕上,不再是潦草的笔记,而是一幅极其详尽、分层的印度北部地区动态地图。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上面闪烁、移动,标注着复杂的代号和信息缩写。
这是方舟计划印度战区所有已激活潜伏单元的位置及状态图,通过EVA的超级算力进行实时同步。
“火狐小队(德里),状态Green(就绪),位置:月光集市西南废弃仓库。装备:基础监视、干扰设备。”
“游隼小组(加尔各答),状态Yellow(警戒),位置:豪拉桥下流浪者营地。报告:发现小型可疑彩粉中转点(未确认污染),已标记。”
“地鼠单元(班加罗尔),状态Amber(接触观察),位置:触发冲突点外围。报告:冲突烈度上升至Level 3,警方介入延迟,建议外围监控待机。”
……
一条条信息如同流水般在屏幕上刷过。芬格尔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发出细微的嗒嗒声,输入一条条简洁到极致的指令:
“火狐,目标变更。转向b7区湿婆神庙周边商铺集群,建立隐蔽观察点。重点:神庙附属仓库、‘拉克希米’杂货店、‘梵天赐福’节庆用品批发点。记录所有彩粉出入库及可疑人员。静默。”
“游隼,目标b级确认授权。渗透中转点,取样(微量,极端谨慎)。若污染确认,就地隐匿监控,非必要不接触。”
“地鼠,维持Amber。记录警方反应时间、路线、冲突扩散范围。避免任何暴露可能。”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白天那个在垃圾堆里干呕的芬格尔判若两人。
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指向彩粉流通的关键节点,每一个部署都充分利用了现有潜伏人员的状态和位置,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战术素养和对全局的精准把控力。
老唐抱着手臂,靠在对面的破车架上,熔金的瞳孔在黑暗中幽幽发亮,一瞬不瞬地盯着芬格尔。
他心中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翻涌。眼前这个冷静得如同机器、高效得如同精密仪器的男人,真的是那个整天喊着饿肚子、蹭吃蹭喝、考试全靠作弊的废柴师兄?那份冷酷到极致的行动提案,此刻在这精准的战术指挥面前,似乎找到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合理性。
“你…”老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你以前…经历了什么?”
芬格尔输入最后一个指令,手指停顿在发送键上。他没有立刻按下,也没有抬头看老唐。幽蓝的屏幕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十年前,”芬格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格陵兰海事件。学院损失了整整一支由精锐专员组成的调查船队。只有一个幸存者。”
老唐的瞳孔骤然收缩!格陵兰海!那是卡塞尔历史上最惨痛的损失之一!传说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个人…
“是我。”芬格尔按下了发送键。屏幕上的指令瞬间消失,化为代表“指令已下达”的绿色光点。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老唐,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时光磨砺出的冰冷沧桑。“我见过真正的地狱,老唐。不是龙王苏醒的毁天灭地,而是…冰冷、寂静、绝对的绝望。队友在你身边无声无息地消失、异化…你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能把人逼疯。”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那以后,我就‘废’了。A级掉到F级,留级留成传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藏起来,才能不用再去面对那种…必须做出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牺牲的痛苦。”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这一次,藏不住了。路明非把我们捞出来,不是让我们继续当废物的。那份报告…是毒药。但可能是现在唯一的解药。我知道代价是什么,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孟买夜晚浑浊的空气涌入肺中。“所以,这个‘火种’,我来点。这个命令,我来下。这个罪…我来背。”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老唐,我需要你的力量。不是龙王毁天灭地的力量,是精准的、可控的力量。当冲突被引爆,我需要你去那些关键的仓储点外围。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是让你去‘看’。用你的感知,锁定那些仓库的核心位置,找出守卫的弱点,为后续的定点清除或混乱中的破坏创造条件。同时…留意有没有阿亚尔家族的特殊人物出现,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能做到吗?”
老唐看着芬格尔眼中那混合着痛苦、决绝和一丝恳求的目光,熔金的火焰在瞳孔深处无声地燃烧、凝聚。他沉默了几秒,缓缓站直身体,像一柄缓缓出鞘的利剑。
“好。”老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芬格尔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再次低头看向pdA屏幕。屏幕上,代表班加罗尔“地鼠”单元的光点旁,状态标识从“Amber(接触观察)”瞬间跳成了刺眼的“Red(冲突爆发)”!同时,一条简短的文字信息弹出:“冲突点升级!Level 4!范围扩散!有纵火!目标点:‘拉姆神像’彩粉批发店被冲击!”
芬格尔的眼神瞬间冰寒如铁。他手指在屏幕上划动,调出班加罗尔冲突点周边的详细地图和潜伏人员位置。“地鼠,立刻后撤至安全点c,启动二级静默。‘信鸽’小组注意,封锁冲突点西侧路口,引导平民向南疏散,避免进入仓储区A!‘铁砧’预备,目标点:冲突核心区东北角‘拉克希米’仓库,监控火势及人群流向,等待下一步指令!”
冰冷的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他抬起头,望向班加罗尔的方向,尽管隔着千山万水。夜空漆黑如墨,但在那看不见的远方,第一缕带着血腥味的火焰,已然在“恒河之火”的蓝图下,被残酷的现实提前点燃。
黑暗中的棋盘上,一枚染血的棋子,已被无形的命运之手,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