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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味混着铁锈似的血腥气,固执地往路明非鼻孔里钻。眼皮重得像焊死了,每一次挣扎着想掀开,都扯得全身骨头缝里酸唧唧地疼。耳朵里灌着单调的“嘀…嘀…”声,像是他这条小命在慢吞吞地读秒。

“操……”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咕哝,路明非终于把眼皮撬开一道缝。

柔和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模糊的视野晃悠半天才定住,是卡塞尔学院中央医院VIp病房那熟悉的天花板,浅色木纹吸音板,瞅着挺贵,睡着硌人。悬着的心“咚”一声砸回肚子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着更凶猛的酸痛,洪水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淹了个透。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头,全身立刻拉响警报,尤其左胳膊,活像被塞进绞肉机里滚了三滚,疼得他“嘶”一声倒抽凉气。

眼珠子艰难地往旁边转。

嚯!好家伙,活脱脱一个木乃伊展览馆!

左边那张床上,裹得最严实那坨“白粽子”,露在外面的就剩一双紧闭的眼睛和几缕倔强支棱的头发——是楚子航。呼吸机管子戳在脸上,旁边仪器上跳动的绿线看着就让人心慌。

再远点,另一只“粽子”体型明显大一号,古铜色的皮肤从脖子往上露着,老唐闭着眼,眉头拧得死紧,嘴里还含糊不清地磨叽:“……再加把火……炼了它……” 梦里还在跟黑王骨头较劲。

靠窗的位置,银白色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小白(白川龙介)倒是睁着眼,熔金的竖瞳空茫茫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没一点血色,跟尊快散架的玉雕似的。他伤在脊背上,只能趴着,缠满绷带的身体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眉宇间一丝痛楚。

视线挪到右边,路明非稍微松了口气。夏弥半靠在升起的床头上,小脸还是白,但精神头看着还行。纤细的手背上扎着点滴针管,透明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她正跟对面床的老唐大眼瞪小眼,一个梦话连篇,一个眼神戏谑。

“哟!路主席醒了?”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带着点惊喜从门口飘进来。

芬格尔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金毛,身上套了件明显小一号的白大褂,绷得胸前扣子岌岌可危。他胳肢窝底下夹着个记录板,手里端着个不锈钢托盘,上面针管、药瓶、棉签叮当乱响。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路明非床边,探过脑袋仔细瞅了瞅:“啧啧,命真硬!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提前给你预定个风水宝地呢!”

“滚……”路明非嗓子眼发干,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穿这身……跟兽医似的……”

“兽医?”芬格尔眼睛一瞪,把托盘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瞧不起谁呢?哥们儿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病号护理专员’!施耐德教授钦点的!”他抄起一根棉签,蘸了蘸消毒水,动作粗暴得像给轮胎打气,“来,路主席,张嘴,量个体温!啊——”

“滚蛋!”路明非吓得一缩脖子,牵动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老子好着呢!要量你给楚师兄量去!”

“切,不识好人心!”芬格尔撇撇嘴,扭头看向夏弥,“小师妹,该换药了!你那伤口可是重点观察对象!”说着就要去掀夏弥的被子。

“芬狗!你敢!”夏弥立刻把被子裹成蚕蛹,只露出个脑袋,熔金的竖瞳瞪得溜圆,“再敢动手动脚,信不信我让师兄醒了第一个削你!”

“哎哟喂,我好怕怕哦!”芬格尔夸张地拍着胸脯,“楚师弟现在躺那儿比你还像木乃伊呢!削我?他先能坐起来再说吧!”他晃悠到老唐床边,对着那张古铜色的脸左右端详,“啧啧,老唐,你这梦做得够投入啊?跟谁较劲呢?装备部的疯子又偷你酒喝了?”

老唐眼皮颤了颤,猛地睁开,熔金的竖瞳里还带着梦里的戾气,看到芬格尔那张大脸,愣了两秒才缓过神:“……靠!芬格尔?你……你穿这身白皮,我还以为黑白无常来索命了……”他声音沙哑,试着想动,立刻牵扯到胸腹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嘶……那老骨头架子……碎了没?”

“碎成渣了!”路明非插嘴,声音还有点虚,但带着点得意,“碎得不能再碎!漫天骨灰,跟下大雪似的!”他想起路鸣泽最后那惊天一斩,心里还是有点发怵,赶紧转移话题,“小白,你感觉咋样?”

白川龙介的目光从天花板缓缓移过来,声音轻得像羽毛:“还……活着。”熔金的竖瞳里没什么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那东西……虚无之壤……很麻烦。”他指的是自己背上被黑王爪风擦过的地方,残留的侵蚀力量让伤口愈合极其缓慢。

“活着就行!”芬格尔大大咧咧地接话,拿起一根针管,对着灯光弹了弹,“来来来,老唐,该打针了!提神醒脑,包你龙精虎猛!”

老唐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针头,脸都绿了:“等等!芬狗!你他妈洗手了没?这玩意儿消毒了吗?我警告你……嗷!!!”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病房。芬格尔下手稳准狠,一针下去,老唐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叫什么叫!大老爷们儿,打个针跟要你命似的!”芬格尔熟练地推完药水,拔针,贴胶布,动作一气呵成,“看看人家小白,多淡定!”

小白趴在床上,微微侧过脸,熔金的竖瞳扫过老唐龇牙咧嘴的样子,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他背后的伤口太深,连趴着都是一种折磨,实在没力气配合芬格尔的“淡定”表演。

“切,他那是疼得说不出话!”夏弥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拆穿,顺手拿起床头柜上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咔嚓”啃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芬狗,你这扎针手艺跟谁学的?兽医速成班?”

“嘿!小师妹,你这就不懂了吧?”芬格尔挺起胸脯,小一号的白大褂绷得更紧,“这叫天赋!懂不懂?我芬格尔干啥啥不行,扎针第一名!当年在古巴分部……”他唾沫横飞,开始吹嘘自己当年在热带雨林里给受伤的湾鳄打针的光辉事迹。

路明非看着眼前这荒诞又莫名温馨的一幕,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老唐龇牙咧嘴揉着屁股,夏弥啃着苹果看戏,小白安静趴着,芬格尔唾沫横飞地吹牛。他咧了咧嘴,想笑,结果牵动了左臂的伤,疼得他“嘶”一声,表情扭曲。

就在这闹哄哄的当口,没人注意到,最左边那张床上,那个裹得最严实的“白粽子”,露在呼吸面罩外的、一直紧闭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仪器上平稳的绿色波纹,陡然出现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小的波动。

楚子航的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深海的潜水钟,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向水面。冰冷、黑暗、窒息感……被巨大的骨刺贯穿胸膛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夏弥身体在怀中迅速失温的恐惧,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混沌的梦境。

“夏……弥……”

一个模糊的音节艰难地挣脱了呼吸面罩的束缚,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病房里闹哄哄的“和谐”。

路明非嘴角扭曲的痛呼僵在脸上,芬格尔挥舞在半空、正准备给小白换药的手顿住了,夏弥啃苹果的动作定格,连老唐揉屁股的哼哼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楚子航的床上。

只见那被厚重绷带层层包裹的躯体,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幅度……挣扎!固定夹板的手臂试图弯曲,被束缚带捆住的双腿绷紧,像一头沉睡的雄狮正奋力挣脱铁链。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绿线疯狂地上下跳跃!

“卧槽!师兄?!”路明非惊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快快快!按呼叫铃!叫医生!”芬格尔手忙脚乱,差点把药瓶打翻。

夏弥手里的苹果“啪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她猛地捂住嘴,熔金的竖瞳瞬间睁大,里面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慌乱。

白川龙介也艰难地侧过头,熔金的竖瞳紧紧锁定着楚子航。

在所有人惊愕、慌乱、不知所措的目光聚焦下,楚子航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重伤的虚弱。赤金色的瞳孔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烙铁,炽热、锐利、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那光芒穿透了病房柔和的光线,刺得人心头发紧。

他的目光,像两柄出鞘的利剑,瞬间扫过病房。掠过目瞪口呆的路明非,掠过手舞足蹈的芬格尔,掠过神情凝重的白川龙介,最后,如同精准的雷达锁定目标,死死钉在了右侧病床上——那个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脸色苍白的女孩身上。

夏弥!

确认目标!楚子航那双燃烧的黄金瞳里,爆发出骇人的决绝!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完全无视了身上缠绕的层层绷带、固定夹板、心电监护仪的导线,更无视了胸口和四肢传来的、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

“师弟!别动!你身上……”芬格尔的惊呼刚出口一半,就被眼前的一幕硬生生掐断。

楚子航竟硬生生地、凭借腰腹和腿部的恐怖爆发力,从平躺的状态,一个极其生猛又极其危险的翻身,滚下了病床!

砰!

沉重的躯体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固定左臂的夹板撞击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也不知道是夹板裂了还是骨头裂了。缠在身上的几根监护导线被硬生生扯断,仪器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

“师兄!” “师弟!” 路明非、芬格尔、老唐的惊呼同时炸响。

但楚子航仿佛失去了所有痛觉神经,或者说,所有的感官都被那个唯一的目标彻底屏蔽。他单膝跪地,仅凭右臂支撑,猛地抬起头,赤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几步之外、已经吓傻了的夏弥。那眼神,像饥饿的猛兽盯住了猎物,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颤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失去她。

他喉咙里滚动着意义不明的低吼,完全不顾全身绷带下可能崩裂的伤口正迅速洇出刺目的鲜红,也不顾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用那条完好的右臂撑地,摇摇晃晃地、却又异常迅猛地站了起来!

一步!拖着扭曲的左臂,身体踉跄,几乎摔倒。

两步!右腿膝盖处的绷带瞬间被鲜血染透,但他恍若未觉。

在所有人惊骇到失语的目光中,在仪器尖锐的警报声里,楚子航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血人,跌跌撞撞,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扑到了夏弥的病床前。

夏弥已经完全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沾着血迹和灰尘、绷带散乱的英俊脸庞在自己眼前急速放大,那双燃烧的赤金瞳孔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

紧接着,在路明非等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注视下,楚子航做出了一个让整个病房时间都为之凝固的动作——

他猛地伸出双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住了夏弥病号服胸前的衣襟,狠狠向两边一扯!

嘶啦——!

劣质的棉质病号服哪里经得起这种蛮力?纽扣瞬间崩飞,衣襟应声而开!

一片刺目的雪白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病房冰冷的空气里。细腻的肌肤,优美的锁骨线条,还有位于左胸靠上位置的碗口大伤疤!纱布边缘隐隐透出淡黄色的药渍和一丝干涸的血迹。伤口上方,那柔软而饱满的弧度,在敞开的衣襟下,随着夏弥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夏弥穿着的是病号服,里面并没有贴身衣服,胸口上只有一处是包扎着的……

世界,安静了。

仪器尖锐的警报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路明非的脖子以一种近乎扭断的幅度猛地转向一边,动作太大太急,“咔吧”一声脆响,疼得他“嗷”一嗓子惨叫出来,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哎哟我脖子!”

白川龙介反应最快,在衣襟被扯开的瞬间,那双熔金的竖瞳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紧紧闭上,长长的银色睫毛剧烈颤抖,苍白的脸颊上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可疑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非礼勿视!白王血脉里的古老矜持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

老唐的下巴砸在了自己胸前缠着的绷带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苹果,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完全忘了挪开。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只剩下一个念头:卧槽?楚师弟……这么生猛?!

芬格尔正拿着针管,准备给小白换药。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直接让他魂飞天外,手一哆嗦,那闪着寒光的针头“噗嗤”一声,结结实实扎进了他自己拿着针筒的拇指指腹!

“嗷——!!!” 比刚才给老唐打针时凄厉十倍的惨叫从芬狗嘴里爆发出来,他甩着手,原地直蹦高,“妈的!妈的!扎死老子了!”

病房门,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惨叫声与仪器警报声齐鸣的混乱时刻,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校长昂热一身考究的银灰色西装,雪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手里还端着他那标志性的英式骨瓷茶杯,脸上带着温和的慰问笑容。

学生会主席凯撒·加图索,金发耀眼,搂着红发巫女诺诺的肩膀,两人脸上还残留着轻松说笑的表情。

执行部日本分部的源稚生,一身黑风衣,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关切。他身边是源稚女,以及好奇地探着小脑袋、怀里还抱着个毛绒玩具的绘梨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病房中央那惊世骇俗的画面上——

夏弥衣衫不整,病号服大敞,胸前的伤口和雪白的肌肤暴露无遗,春光乍泄。

楚子航双手还死死抓着她的衣襟,半个身子几乎压在她身上,赤金色的瞳孔燃烧着疯狂的执念,死死盯着那片敷料,仿佛要穿透纱布确认里面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而夏弥,在经历了最初的极度震惊和大脑空白后,羞愤的火山终于猛烈爆发!她那张苍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路红到耳朵尖,熔金的竖瞳里喷出杀人的火焰,羞怒交加地尖叫一声,大脑宕机了零点一秒。

零点一秒后,羞愤、恼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那张苍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楚!子!航!”一声尖锐的、带着破音的尖叫猛地炸响,几乎要掀翻病房的屋顶!

紧接着,在所有人——包括近在咫尺的楚子航——都没能反应过来的瞬间,夏弥动了!她那只没插针管的手快如闪电,没有去捂自己的胸口,而是猛地一把抓住了自己那件被撕裂的病号服前襟!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往上一提!再顺势往下一罩!

目标:楚子航那颗缠满绷带的脑袋!

“噗——!”

宽大的、带着消毒水和少女淡淡体香的病号服,如同一个巨大的白色口袋,精准无比地、严严实实地罩在了楚子航的头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子航整个人僵住了。他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只有布料粗糙的触感和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扯开,但缠满绷带的手笨拙无比,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你个面瘫!木头!钢铁直男!脑子里装的都是君焰的燃料吗?!!”夏弥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又羞又怒,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气急了,“检查伤口?!检查你个头啊!不会问吗?!不会等护士吗?!谁让你撕衣服了?!耍流氓啊你!!”

她一边骂,一边手也没闲着,隔着衣服死死按住楚子航那颗想要挣脱的脑袋,用力之大,让楚子航本就虚弱的身躯都晃了晃。

病房门口,时间仿佛彻底凝固。

昂热校长脸上的温和笑容僵住了,端着茶杯的手指顿在半空。

凯撒的蓝眼睛瞪得溜圆,诺诺的红唇微张,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源稚生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嘴角极其罕见地抽搐了一下。源稚女掩口惊呼,绘梨衣则好奇地歪着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的困惑。

整个VIp病房,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尖锐急促的“嘀嘀”报警声,芬格尔捂着手跳脚的“嗷嗷”痛呼,以及那件蒙在楚子航头上、剧烈起伏、还不断传出夏弥带着哭腔的羞怒吼声的“人形帐篷”……

病房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果冻,压得人喘不过气。源稚女最先反应过来,低呼一声“非礼勿视”,纤手迅速捂住了旁边绘梨衣纯净无邪的大眼睛。小姑娘不满地扭了扭,却被哥哥源稚生不容置疑地按住了肩膀。这位执行部分部长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病房里的一片狼藉——芬格尔龇牙咧嘴地甩着被针扎出血珠的手指,老唐下巴还挂在绷带上没合拢,小白紧闭双眼仿佛入定,路明非歪着脖子龇牙咧嘴,而风暴中心,那件病号服裹成的“帐篷”还在剧烈起伏,里面传出夏弥又羞又怒的骂声和楚子航沉闷的挣扎声。

“咳。”昂热校长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他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重新浮现,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他优雅地将手中的骨瓷茶杯放到门边的矮柜上,动作从容不迫。“看来,”他声音温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调侃,“我们的学员们恢复得相当‘有活力’?”

“活力过头了,校长!”芬格尔立刻哭丧着脸,把还在冒血珠的拇指举起来,活像展示罪证,“看看!看看!楚师弟这一惊一乍的,害得我工伤!这针头可是消过毒的!我要求工伤赔偿!精神损失费!”

“得了吧芬狗,”老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下巴,龇着牙揉被惊掉的下巴关节,目光瞟向那团还在蠕动的“帐篷”,一脸促狭,“你那点精神损失,能有夏弥师妹大?啧啧,当众扒衣验伤……楚师弟这操作,够我学一百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帐篷里挣扎的动静更激烈了些。

“老唐!你给我闭嘴!”夏弥羞愤欲绝的声音闷闷地从衣服下面传出来,带着明显的哭腔。

诺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红发一甩,几步冲过去,一把掀开帐篷一角,露出夏弥通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蛋和喷火的黄金瞳。“行了行了,先松手!”诺诺没好气地拍开夏弥死死拽着衣襟的手,又瞪了一眼被衣服蒙头、还在本能地试图确认伤口的楚子航,“还有你!楚师兄!发什么疯!伤成粽子了还玩这一出?要验伤等医生来!赶紧给我撒手躺回去!”她手脚麻利地帮夏弥拉拢破碎的衣襟,勉强遮住关键部位,又从旁边拽过一张薄毯裹在夏弥身上。

凯撒走到楚子航身边,金发下的蓝眼睛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伸手,不算温柔但很有力地抓住楚子航没受伤的右臂,将他从夏弥身上“剥”了下来,顺便把那件蒙头的病号服扯掉。“冷静点。”凯撒的声音带着贵族式的矜持,“这里是医院,不是你的竞技场。”他示意随后冲进来的医护人员,“帮他检查一下,看是不是摔坏了脑子,或者麻药过量产生了幻觉。”

楚子航被强行架开,按回他自己的病床。束缚带再次缠上,呼吸面罩也重新扣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赤金色的瞳孔依旧死死盯着夏弥的方向,里面的疯狂执念并未完全消退,但被强行压制后,透出一种深沉的迷茫和痛楚。护士检查他的左臂夹板,果然裂开了一道缝,绷带下的伤口也渗出了更多血迹。

“轻微骨裂,伤口有撕裂,需要重新固定包扎。”护士快速报告。

“他刚才……只是想看我的伤口……”夏弥裹在毯子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埋在诺诺怀里,露出的耳朵尖红得透明。羞恼之下,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师兄那不顾一切的眼神,是因为……怕她死了吗?

路明非歪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转回来一点,疼得直抽冷气:“哎哟喂……脖子……芬狗!快!帮我看看是不是折了!”

“折了最好!”芬格尔没好气地回怼,但还是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检查路明非的脖子,“让你丫瞎转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嗯,肌肉扭伤,死不了!等着,芬格尔大师给你扎一针封闭!”他作势又要去拿针管。

“别!我谢谢您了!”路明非吓得一缩,脖子又是一阵剧痛,“嗷!您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恩情了!”

源稚生走到白川龙介床边,微微躬身:“白川阁下,您的伤势如何?”他态度恭敬,带着蛇岐八家对白王血脉天然的敬畏。

白川龙介这才缓缓睁开眼,熔金的竖瞳里疲惫依旧,但已恢复了几分清明。“无碍。”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虚无之壤的侵蚀逐渐消除,剩下的……交给时间。”他目光扫过病房里的众人,在楚子航和裹在毯子里的夏弥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随即看向昂热,“校长,那骸骨……”

“彻底湮灭。”昂热接口,语气肯定,“诺玛的深层扫描和现场能量残留分析都确认了这一点。‘源息’本体及其唤醒的‘葬骨’,都已不复存在。你们……做得很好。”他的目光扫过路明非、老唐、小白,最后落在楚子航身上,带着由衷的赞许和一丝后怕。

“虚无之壤呢?”白川追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核心。那东西是原初黑王力量的残余,性质诡异,难以磨灭。

昂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卡塞尔学院古典的尖顶建筑,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银白的头发上。“已经彻底随着骸骨湮灭了,我们的另一位高天之君反复确认过了。”他转过身,微笑的对众人说道:“这一次你们做得很好,好好休息。”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施耐德教授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执行部风衣,布满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装备部标志性油腻白大褂的研究员,推着一辆盖着防尘布的小推车。

“校长。”施耐德对昂热点点头,目光扫过病房里的众人,尤其在楚子航重新被包扎好的左臂和夏弥裹着的毯子上停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装备部对现场回收的部分物品做了初步分析,有些东西需要几位当事人确认。”

他示意了一下,装备部研究员掀开推车上的防尘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几个透明的证物袋:

一个装着几块指甲盖大小、黯淡无光、如同劣质黑曜石碎片的袋子——是路明非最后捏碎的“源息”本体残骸。

一个装着几粒惨白色、毫无光泽的细小骨粉颗粒的袋子——来自黑王骸骨。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个稍大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块巴掌大小、焦黑扭曲的金属残片,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炼金回路纹路——赫然是楚子航那把彻底崩碎的村雨刀上最大的一块碎片!

楚子航的目光瞬间被那块碎片吸引。赤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痛惜、决绝,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村雨陪他斩断过无数死侍的骨与血,最终也陪他斩向了原初的神骸。它的终结,悲壮而彻底。

“村雨……”夏弥也看到了那块碎片,裹着毯子,小声喃喃了一句,看向楚子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

“装备部想干嘛?”路明非警惕地问,“不会想拿去回炉重造吧?这可是烈士……呃,烈刀!”

“分析其崩解过程中承受的能量阈值和性质,尤其是接触‘虚无之壤’时的反应数据,”施耐德的声音平板无波,“这对我们理解那种力量至关重要。另外,”他转向白川龙介,“白川阁下,我们回收到了您龙化形态时散落的几枚鳞片,上面检测到了高浓度的精神能量残留,装备部希望……”

“可以。”小白眼睛都没睁,直接答应,也就是几块鳞片而已。

施耐德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回答,点了点头:“多谢。”他转向昂热,“校长,那我就不打扰专员的休息了。”

“知道了,你也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也够忙的”昂热点点头。

装备部的人小心翼翼地收好证物袋,推着小车离开。施耐德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后续治疗和安保的话,也转身离去。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阳光西斜,将病房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芬格尔终于笨手笨脚地帮路明非在脖子上贴了块狗皮膏药似的镇痛贴片,路明非龇牙咧嘴地表示抗议但无效。老唐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换来换去都是无聊的新闻和购物广告。夏弥裹着毯子,靠在诺诺身边,眼睛时不时瞟向楚子航的方向。楚子航闭着眼,呼吸在面罩下均匀了些许,但眉头依旧紧锁。

路明非歪着脖子,目光扫过他的伙伴们:重伤的楚子航,受惊的夏弥,疲惫的小白,挂彩的老唐,还有跳脱的芬格尔。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夹杂着对未来的担忧。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路鸣泽力量爆发时的灼热感。

病房里,夕阳的余晖暖融融的。小白似乎进入了浅眠,呼吸变得悠长。老唐也打着哈欠,眼皮开始打架。芬格尔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发出轻微的鼾声。

一片宁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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