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弥漫的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光刺破云层时,“乔治·华盛顿”号的雷达屏边缘亮起了细碎的红点。
“方位273,深度700,目标十二,高速接近!”声呐员的呼喊撕裂了指挥室的寂静。施耐德面罩下的金属呼吸声骤然加重,屏幕上扭曲的声纹图谱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尸守群。
警报凄厉。甲板瞬间化作修罗场。腐烂的骨爪扒上船舷,裹挟着深海淤泥的尸骸接二连三地跃出水面。它们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腐朽的青铜甲胄下是扭曲膨胀的肢体,散发着硫磺与死亡混合的恶臭。
“开火!”凯撒的怒吼淹没在炼金弩箭的尖啸中。他手中的狄克推多划出冰冷的弧光,将一具攀爬而上的尸守拦腰斩断。黑血泼洒在金属甲板上,腐蚀出嘶嘶白烟。
“左舷!三只!”诺诺的沙漠之鹰咆哮着,特制的炼金弹头在尸守布满鳞片的脊椎上炸开火花。更多的尸骸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深海中源源不断地涌出。
“它们不是在进攻,”楚子航的村雨燃起君焰的烈火,赤红的领域将扑来的尸守焚为灰烬,他的声音在烈焰中异常冷静,“是在……逃窜!”
仿佛印证他的判断,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鲸歌般的嘶鸣穿透海水,轰击在舰体上。紧接着,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轮廓出现在声纳屏中央,如同深渊睁开的巨眼。围绕它的尸守群瞬间被无形的力场搅碎!
“龙形死侍!复数!”源稚生嘶吼,蜘蛛切如毒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一头扑向控制塔的龙形死侍心脏。
朱伯元看了一眼路明非,路明非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出手。
混乱中,贝奥武夫舱室的门无声滑开。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硝烟弥漫的甲板边缘。他没有武器,只拄着那根龙首手杖。浑浊的目光扫过海面上疯狂攻击舰船、却又被无形恐惧驱赶的死侍群,龙头杖在甲板上轻轻一顿。
“聒噪,去清扫。”贝奥武夫对身旁苍白着脸的家族护卫吐出两个字,转身走回舱内,舱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仿佛刚才那掌控全局的威压。
死侍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一场袭扰在黎明前结束。二十三具扭曲的尸骸沉入太平洋。施耐德调出的热成像图上,马里亚纳海沟边缘,猩红的斑点依旧如同恶疮般蠕动不息。
“它们在恐惧那棵树苏醒的‘生’,”路明非的声音在硝烟未散的舰桥响起,他不知何时出现,指尖拂过一具被冰封的龙形死侍头颅,那狰狞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有人在用这些肮脏的‘亡者’……试探我们的刀锋是否足够锋利,也足够无情。”他的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深蓝,金色的瞳孔深处一片冰冷。
正午的阳光灼烤着飞行甲板,金属表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路明非站在边缘,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绘梨衣将一只刚叠好的雪白纸鹤轻轻放进他掌心,赤红的眼眸里盛满无声的担忧。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绘梨衣乖。”他揉了揉女孩柔顺的红发,声音温和。
下一刻,在无数道或惊骇、或复杂、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来自校董会代表、贝奥武夫家族的苍白护卫、执行部精英,甚至舰桥内弗罗斯特骤然放大的虚拟影像——路明非向前一步,坠入深蓝。
没有水花飞溅的巨响,身影如同被海水吞噬,瞬间消失。
“深度1000米……3000米……6000米!”声纳员盯着屏幕上那颗疾速下坠的光点,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变调,“体表压力……无法估算!生命体征……稳定?!”
万米深渊,永恒的黑暗与足以碾碎钢铁的恐怖高压中,路明非如闲庭信步。淡金色的微光萦绕周身,排开万吨海水,开辟出一条无形的通道。幽暗的深海在他面前展开画卷:发光的鱼群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他经过时惶恐地分流避让;巨大的深海巨鱿收起数十米长的腕足,蜷缩进嶙峋海山的阴影,复眼中倒映着那金色身影,流露出本能的敬畏与臣服。
那株青铜与翡翠构筑的巨树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搏动的碧绿光芒将这片死寂的深渊映照得如同神国。路明非悬停在巨大的树冠前,指尖拂过一片形如龙鳞的翡翠叶片。
嗡——!
整片海域的“生命脉动”骤然停滞!亿万深海生物的意识深处,同时响起一声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看清楚了。”他的低语穿透万米海水,清晰地回荡在航母每一个角落的扩音器中,冰冷如极地寒风,“你们争夺的权柄——”
右手并指如刀,毫无花哨地刺入一根需三人合抱的青铜枝桠!
没有刺目的火星,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那令金刚石钻头崩裂、让合金钢爪扭曲的青铜主干,在他指下如同腐朽的枯木,应声而断!断口处,熔金般的液体奔涌而出,又在深海极压下瞬间凝固,化作璀璨夺目的结晶。
当路明非举着那一米长、流淌着青铜冷辉与翡翠流光的断枝,如同擎着神话中的战利品般浮出海面时,“乔治·华盛顿”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阳光照耀下,断枝散发出神圣而妖异的美,那触手可及的“权柄”象征,却让所有目睹者心底升起刺骨的寒意。
砰!
断枝被随意扔在飞行甲板上,沉重的撞击让整艘航母都仿佛震颤了一下。路明非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脚步虚浮,靠进绘梨衣及时推来的轮椅中,闭目喘息。
路明非消耗过大,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剩下的……交给诸位了。”
断枝被如同圣物般送入航母底层最高规格的实验室。古德里安教授几乎将脸贴在了断口处,眼镜片上反射着内部流淌的、如同活物般的翡翠光纹:“奇迹!绝对的炼金奇迹!看这能量传导性!完美的超导体!”
激光切割机发出尖锐的嘶鸣,高能光束在光滑的断面上游走,却连一丝最微弱的焦痕都无法留下。
“换高频粒子刀!”曼施坦因教授额头渗汗,操控着装备部最新赶制的仪器。刀刃以超高频震动切割空气,带着撕裂原子的威势落下。
滋——嘎吱——!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噪音瞬间爆发,实验室的强化玻璃嗡嗡作响。高频粒子刀在接触断枝表面的刹那,如同脆弱的冰晶般寸寸崩碎!飞溅的碎片深深嵌入合金墙壁。再看那枝桠,光滑如初,只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白痕。
“物理法则在此失效。”施耐德冰冷的声音打破死寂。他弯腰,拾起一块最大的刀刃碎片,覆盖着鳞片和骨刺的右手发力,将其捏成一撮铁粉,任由粉末从指缝洒落。“通知校董会:人类现有科技,无法解析,更无法利用此物。”
指挥室内,弗罗斯特的虚拟影像因暴怒而剧烈扭曲:“路明非能徒手折断!他分明是故意……”
“故意什么?”昂热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拭着折刀,银灰色的眼眸扫过其他校董的投影,“证明诸位耗费百亿打造的钢铁舰队与尖端实验室,不及一个‘S级’的徒手之力?还是证明,你们眼中至高无上的‘权柄’,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通讯器中传来贝奥武夫苍老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重锤砸碎了所有不甘的争论:“与其觊觎无法掌控之物,不如想想如何对付海沟里那些越来越多的‘东西’。‘世界树’的苏醒,正在惊醒更多本该死去的噩梦。”屏幕上,代表尸守群的红点,已如同蔓延的瘟疫,连成一片猩红的海潮。
深夜,贝奥武夫舱室的门再次被叩响。昂热侧身,让路明非进入,自己却留在了门外,如同沉默的守门人。
舱内没有开灯,只有舷窗透入的冰冷月光,勾勒出贝奥武夫如花岗岩般嶙峋的侧影。他坐在小桌旁,面前放着两只厚壁玻璃杯,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月光下荡漾。
“坐。”贝奥武夫推过一杯酒,浑浊的目光在路明非“苍白”的脸上扫过,“白天那场戏,精彩。演给老鼠看,还是演给我这个老头子看?”
路明非接过酒杯,指尖在冰冷的杯沿轻轻划过。杯中荡漾的酒液瞬间凝结成晶莹的冰晶,又在下一瞬融化如初。“是给躲在深海和阴影里的老鼠一个警告——再不出来,连石头都没得啃。”他抬眼,金色的瞳孔直视贝奥武夫,“至于您……我想知道,支撑贝奥武夫家族千年屠龙,背负龙血诅咒而行的,究竟是什么?”
龙头手杖重重顿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贝奥武夫眼中血丝蔓延,熔金色的光芒在浑浊中爆开:“龙族以人类为食粮!这是生存之战!是流淌在血脉里的宿命与职责!”
“就像您的先祖,”路明非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为了获得扼杀巨龙的力量,不惜与未知的女巫结合,诞下流淌着龙血的子嗣?用力量屠戮龙类,再用龙血喂养自身,维系那‘诅咒之力’的循环?贝奥武夫阁下,您屠的,究竟是龙,还是缠绕在您家族血脉中,那源于先祖选择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住口!”贝奥武夫猛地站起,苍老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威压,皮肤下隐隐有鳞片纹路浮现,苍白的发丝无风自动。恐怖的龙威让舱门外的昂热瞬间握紧了折刀。路明非却端坐不动,杯中酒液波澜不惊。
“愤怒源于恐惧,”路明非的声音依旧平稳,“恐惧真相。恐惧千年的信仰基石下,埋藏的是如此不堪的交易与背叛。但,”他话锋陡然一转,掌心向上摊开,柔和的白金光芒与炽热的熔金色彩在掌心升腾、交织,“力量本身并无善恶。龙血带来的,未必只有诅咒。”
光芒中,清晰的影像浮现:楚子航与夏弥背靠背而立,村雨与无形的风刃交织,对抗着汹涌的尸守;老唐笑嘻嘻地将烤得焦香的鱼排塞进芬格尔嘴里,芬格尔夸张地大呼小叫。
“龙族因吞噬而走向疯狂,人类因恐惧而变得比龙更残忍。但总有些存在,愿意跨过血脉的深渊。”路明非收拢手掌,星河幻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贝奥武夫面前那杯威士忌中。琥珀色的酒液里,点点星芒流转不息。“您所见的夏弥、老唐……他们是龙,也是‘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打破宿命轮回的可能。”
贝奥武夫死死盯着杯中荡漾的星辉,那星辉中流淌着楚子航的守护、夏弥的灵动、老唐的市井烟火,百年坚冰般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动着。他想起了冰海下那些朝拜巨树的生灵,想起了尸守眼中纯粹的恶,更想起了自己每一次饮下龙血烈酒时,灵魂深处撕裂般的贪婪与空虚。千年屠龙的信念堡垒,在眼前这些鲜活的、打破界限的存在面前,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缝隙。
“你要缔造的新世界……”老人沙哑的声音仿佛砂纸摩擦,带着千年重负下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容得下我这样满手龙血、灵魂也浸透龙腥的屠夫?”
路明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伸出左手,指尖划过右手手腕。没有鲜血涌出,一滴熔金色的、如同融化的太阳般璀璨的血液,带着磅礴的生命源能威压,缓缓渗出,滴落进贝奥武夫面前那杯流转着星芒的威士忌中。
嗤——!
金血入酒,如同滚油遇水。杯中星芒与金血瞬间交融,升腾起氤氲的金色雾气,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本源的气息弥漫开来。雾气中,一朵繁复而庄严的、由光芒构筑的金色曼陀罗花苞缓缓凝结、绽放!
“悼亡者并非沉溺于过去之影,”路明非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磬,在金色雾气中回荡,“更是背负逝者之志,开辟新生之路的觉醒者。”他凝视着贝奥武夫剧烈震动的熔金瞳孔:
“我需要一柄能斩断宿业轮回的刀。”
“以血为契,以龙为证——”
“人龙盟约,今日立誓!为悼亡,为新生,为……值得守护的一切世界!”
贝奥武夫布满老年斑的、曾无数次举起屠龙战斧的手,此刻却带着千斤重量,缓缓伸向那杯绽放着金色曼陀罗的烈酒。熔金血液与威士忌混合的液体,在杯中荡漾着新生的辉光。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路明非平静的金瞳,扫过门外昂热紧绷的侧影,最终定格在杯中那朵象征着毁灭与新生的金色曼陀罗上。
千年家族的桎梏、屠龙使命的重担、血脉诅咒的阴影……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宏大、更灼热的可能性点燃。他猛地举起酒杯,苍老的声音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带着撕裂过往的决绝与拥抱未知的炽热,响彻小小的舱室:
“为了……值得守护的世界!”
烈酒混合着熔金之血,灼烧着喉咙,滚入胸膛。那炽热,仿佛焚尽了千年积累的冰冷与偏执,在灵魂深处点燃了一簇微弱却崭新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