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能答应她?!”阮妍双一瞬间就慌了神,用近乎质问的语气顶撞云老爷子——这个给她带来一切的老人。
“为什么不能。”云老爷子语气凉凉,平静得仿佛在叙述今天的天气,“在你胡闹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你总得付出些什么,我对你的宠爱还没有无私到可以包容一切。”
“胡闹?!那些才不是胡闹!”阮妍双几近崩溃,口不择言,“那些不都是我在您的授意下做的吗?!明明您一直都教我作为云家的继承人做事要不择手段!我明明是按照您的意思在做!”
云老爷子相当淡定,只轻飘飘反问一句,“你是云家的继承人吗?”
阮妍双只觉眼前一黑,她的世界好像顷刻便崩塌了,捏住耳机的手都拿不稳,冰凉的耳机直接靠在耳朵上,此刻她再也没有闲心计较什么低贱不低贱、穷酸不穷酸。
司机见状眼里闪过厌恶之色。
云老爷子还在耳机里继续,“乖乖,一直以来你都只是拥有角逐继承人的资格而已,你胆大又心狠,比你那几个没用的兄弟强多了,这也是我为什么格外宠你的原因,否则我怎么能不顾你父亲的反对,让你享受到身为云家子女能享受到的一切。”
这位无情的老人将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赤裸又鲜血淋漓,阮妍双除了继续摇尾乞怜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她不能失去云老爷子这座靠山,就算死她也绝对不要再回到从前那种生活。
云老爷子可以因为一句承诺就夺走她的一切,但她却绝不能对云老爷子表露任何不满。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公平又不公平的。
若想要得到什么,那必然要付出什么,这是公平的原则,而不公平的是,当一个人想要的东西远远超出她的当前水平,那她付出的代价则往往比她得到的东西还要多。
阮妍双现在几乎享有一切,也因此,她已经失去了一切。
尊严这种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她现在从不会在云老爷子面前想起,开什么玩笑,要找尊严她多的是方法找,随便找个低等贱民踩在脚下她的尊严不就回来了吗?
她确实在云老爷子面前没有尊严,可她能够从成千上万的人身上找回来。
这就是她贪恋现在生活的原因。
阮妍双再开口时带了些哭腔,“可妍双还想给爷爷办事,妍双很听话的。”
云老爷子轻轻一笑,那笑声莫名带了些残忍,他和蔼道:“这就是我说姓黎的那孩子聪明的地方,我和和你之间的关系,她看得很透啊。”
阮妍双控制不住身形一晃,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乖乖你不再享受作为云家小姐的一切待遇,并不代表你不能继续为我所用呀。”
云老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此刻在阮妍双耳朵,无异于恶魔的低语。
“你想帮我做事,依旧可以帮我做事。”老人愉悦道:“之前就算是我也没想到这一层,到头来还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提醒我。”
云老爷子乐呵呵的,阮妍双却如坠冰窟。
她知道的,一直以来都知道,她和云老爷子之间无论上演多么孝顺慈爱的戏码,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是最纯粹的交易关系这个事实。
她厌恶以前的生活,所以不顾一切往上爬,让云老爷子看到她,哪怕他真的是她血缘关系上的亲爷爷,阮妍双对此也从未抱过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而云老爷子需要一个聪明的后代,冠上云家子女的名头为他获取更多利益。
阮妍双甚至能明白云老爷子内心更阴暗的想法:血缘根本不重要,云家子女的名头更重要。
只是有了血缘这一层,办起事情来更加名正言顺。
而她正好满足了聪明和血缘两点,自然而然就会被云老爷子看进眼里,这就是她备受“宠爱”的原因,剖析起来如此简单。
这一切都绕不开一个“利”字,因此当更大的利益出现,云老爷子自然能毫无负担地抛掉她,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他手下一枚用以增加筹码的棋子而已。
更何况现在黎南霜提出了更令他满意的方式:
不侵犯他利益的同时,甚至将他原本的利益如数奉还。
云家别墅里。
云老爷子满意又悠闲地眯起眼睛,他眼前还有黎南霜发过来的那段话。
【就像,云老爷子您养了很多年的一条狗,您要对自己有信心,即使您不再施舍给这条狗任何食物,它也会继续乖乖听您的话,因为狗就是依照习惯生存的生物。】
【我这个提议不会损害您的任何利益,只是让阮妍双付出一点小代价而已。】
云老爷子可不会将之称为“小代价”,让一个习惯优渥生活的人眨眼间失去一切,这比要她的命还严重,但这代价就算再怎么沉重,也不关他的事,他只需要阮妍双继续乖乖在她原来的位置上为他所用就好。
一切恰如那个小姑娘所言,他的乖乖孙女在得知一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继续求着他用她。
这样果然不像在养人,而像是养了一条狗。
只有狗会如此忠诚,哪怕主人家已经在和卖狗肉的狗贩子满面笑容地攀谈,即将被发卖的狗也只会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主人家。
不会狂吠、不会咬人。
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一如之前它在主人家脚下撒欢撒娇的样子。
这样的场景旁人看了可怜,可决心发卖的主人是不会有任何感触的,云老爷子还记得他小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无论他如何哀求,父亲始终无动于衷,要把他捡回来养了一年多的流浪小狗卖掉。
“你答应让我养的,现在为什么要卖它?!”小孩护在狗的身前,控制不住地发抖流泪,但眼神里的愤怒足以震慑任何成年人。
“答应让你养,是要让你养肥再卖,就跟卖你姐姐和妹妹一样。”男人的个子并不高,但在小孩眼中却好似一座永远也无法撼动的大山。
男人的双手好似铁钳,轻松地扯住狗的皮毛,又轻松地越过小孩,将狗塞进狗笼子里。
哭嚎震天,但狗只是温顺地仍由男人处置,时不时眨眨那双湿漉漉又可怜的黑眼睛,因为在狗的认知里,男人和小孩一样,都是它的主人。
小孩不明白,或者拒绝明白这一点,反正从那以后他就不养狗了。
后来他又遇到过相似的情形,只是他不再是身处其中又哭又闹的小孩,而是一个旁观者。
那时他有足够的钱买下一万只甚至一百万只小狗,减少又一个悲剧的发生对他来说比动动手指头还要轻松,但他只是看着,站在那儿,从头到尾看完了全程。
看狗被装进笼子里,架在狗贩子的后座离开,发出一点点细微的呜咽声。
看着小孩瘫在地上崩溃大哭,看着大人冷着脸把小孩从地上拽起来。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现场除了他再没别人,他这才笑出声。
一声又轻蔑又不屑的笑声。
云老爷子缓缓站起身,从皮质沙发上起来,苍老的手缓慢又坚定地捏紧拐杖。
“狗这样情有可原,人这样……”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可真是贱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