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队,出事了。”
“主城观景园有栋住户的屋子忽然自燃了。”
“就是严夫人邻居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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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相旬赶过去时,包艳坐在物业待客区里的皮沙发上,几个月大的肚子有了形状,她一脸胆战心惊,俨然是吓傻了的模样。一个消防员坐在她旁边,安抚着他的情绪,看到严相旬来了,才站起来。
“你是她家属吧?”
严相旬点点头,从窗外透过去看,有栋别墅里边闪着火光,消防车停在那栋别墅前,旁边不少红衣服的消防员拿着灭火器和高压水管灭火,浓浓的黑烟往上蹿,风一吹烟飘到了包艳家的屋顶。
“怎么突然着火了?”
“不知道,还在找原因呢。”消防员看了眼那边的黑烟,视线又转回来,指着包艳说,“她受了不小惊吓,你现在最好去医院看看。”
“好,谢谢你了。”
“不谢。”
严相旬目送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外边,扭过头来发现包艳怔怔地望着他看,一张脸吓得惨白,眼里闪烁着泪光。
严相旬坐到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肩,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包艳点点头,她双手抓紧了严相旬的手,生怕他走了。
严相旬拿出纸巾,给她擦眼角的泪水和鼻头上的薄汗,“我来了,不会有事的,要不要喝水?”
包艳摇摇头,她握紧了严相旬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这几天心好慌,晚上总是做噩梦,我老是想起那个道士说我这胎可能保不住。你爸那德行你也知道,成天就知道在外边,晚上就回来陪我一小会,还骂我疑神疑鬼。”
严相旬抱着她,安抚着说:“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不,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他们家忽然着火了,还有爆炸的声音,我吓死了,你别去上你那破班了,请假在家陪我几天吧!”
严相旬点点头,“有没有伤到哪?”
包艳摇摇头,“我这肚子有点不舒服。”
“你歇会,歇好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我开车来的,来回方便。”
包艳点头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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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点惊吓是吗?孩子没什么影响,最好是去做个b超看看。”
严相旬点点头,他把包艳扶到休息的椅子上,对她说:“你在这等着,我下去缴费。”
“好,快点回来。”
包艳拿着缴费单,跟着医生去做了个b超,孩子没什么大碍,检查室里边出来,严相旬带她进了电梯,她看着向下的电梯楼层,下意识攥紧了严相旬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比如她觉得这个电梯会忽然快速下降,或者停电,把他们关死在里边。医院里有恐怖分子运炸弹,他们会引爆她所在的楼层。
她感觉自己有点疑神疑鬼的,无论怎么想,她就是觉得这个孩子会出事。
“要在外面吃吗?”严相旬看包艳挺着个大肚子,做午饭也不方便。
“我没什么胃口,你饿了吗?你饿了的话,找个餐馆吃吧。”
“没有很饿。”
包艳说:“我怀了宝宝后,不太爱饭,倒是想吃些汤汤水水的东西。”
严相旬开车路过一家果茶店,包艳敲着玻璃说:“我有点想喝水。”
他把车停在路边,看了眼包艳点名要的果茶店,旁边刚好有家饭馆。“你去饭店坐着等我,我去给你买,你要喝哪种?”严相旬说着给她拉开饭店门。
“酸一点吧,我不挑的。”
“要是想吃什么直接点,等会我来付。”
“好。”包艳终于舍得放开严相旬的手,她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刚才那种心慌的感觉又上升到了喉咙眼。
卖果茶的铺子连座位都没有,遮光棚最多遮住两个人的身位,外面寒风刺骨,严相旬搓了搓手,看了眼点菜单。
“你好,需要点什么?”女老板期待的问他。
“这个吧。”他指了下柠檬水。
“请稍等,一分钟就好。”
严相旬点头,冷风一个劲往他脖子上吹,他后悔早上没围根围巾出来,只得提了提毛衣领,这才好受一点点。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拿出一看,徐川给他打电话。
“有事?”
“你在单位?”
“关你屁事。”
“……”
严相旬不耐烦地说:“没事挂了。”
“不能好好说话?”
“能啊。”严相旬偷偷笑起来,“你先告诉我U盘在哪。”
“不是我拿的。”
“装,徐川,你继续装。”
徐川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在外面吗?”
“嗯。”
“在干嘛?”
“陪包姨做产检,现在带她出来吃饭。”
“你晚上加班吗?”
严相旬思考了一下,“不吧。”
“那我来找你。”
“可以啊。”严相旬愉悦地说,“把你和师名花那事交代清楚。”
徐川语气有点厌烦,“你非要提这个吗?”
“那你来干什么?”
“我干……”
严相旬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铺天盖地的巨响,把徐川的声音盖了过去,旁边有股滚热的风忽然朝他席卷而来,严相旬被吹得有点站不稳,忙着去扶墙面。
“嘭----”
他脚底的地明显震了一下,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吓得严相旬缩了下身体,下意识用手护住头部,随着那爆炸声消失,他两只耳朵里忽然有一阵耳鸣,似根细针从他的耳朵里插进去,贯穿脑袋又从另一只耳朵出。
耳鸣持续了好几秒,严相旬缓了会神,他抱着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看了一眼眼前,老板不见了。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饭店----
灰尘满天,扬杨洒洒落下,遮住了他的视线,他被呛到咳嗽个不停,但还是拖着发软的双腿走进灰里边。
外边响起了警笛声,几对红蓝色的光出现在黄色的灰里,这地方犹如发生了一场小型沙尘暴,严相旬循着记忆走向饭店门口,走着走着不小心踢到了几块石头。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爆炸的不会是这家饭店吧?
包艳不会出事了吧?
严相旬越想越觉得心悸,他捂着口鼻冲进这灰尘里,外边刮来一阵冷风吹散了不少沙子和灰,视线渐渐清晰了一些。
----他看见一整个饭店被炸的塌了半边,另一边的天花板上露出钢筋,钢筋下段吊着水泥墙块,一些沙砾跟着石头往下滚,砸凹了地面。
“包姨!包姨!”
要走近了才能看见一些物体的轮廓,严相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里边乱转,他大喊着包艳,在心里头乞求包艳能给他点回应。
转了不知道多久,他看见在趴在地上昏死过去的客人,还有些客人被压在塌方下,身体被砸成肉泥,血溅了一地。
等救援队冲了进来,严相旬还是没有看到包艳的影子,他一边喊一边咳嗽,喉咙里好像进了许多沙子,痒的要命。
他是真急,下意识喊出“妈。”
忽然有两双手抓住他。
“先生,请您出去,不要待在这妨碍我们救人。”
“我不妨碍!”严相旬想推开他们,“我找人,我妈还怀着孕呢,我找他!”
他越说嗓音越大,救援队把他当成疯子拉出去,严相旬被他们推到警戒线外,灰散了许多,他渐渐看到里面惨烈的景象,还闻到了一股火药味。
“让我进去!我也是救人,我不会妨碍到你们的!”严相旬失控地拉扯着警戒线,他瞪红了双眼,嘴里一直说,“她还怀着孕,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救援队的人拉紧了他的胳膊,眼看快拉不住,他又叫了个人来。
“你别激动,你妈妈会没事的,你稍等一下好不好?给我们点时间好不好?”
严相旬喘了几口气,弯着腰一阵咳嗽,旁边的人递来了一瓶矿泉水给他,他摆摆手。
喉咙里有什么异物卡着,怎么咳也咳不出来,他涨红了脸,眼里的泪水混着沙子流出来,望着塌成废墟的饭店,心里边堵得慌。
严相旬极力冷静下来,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么巧呢?先是包艳别墅附近着火,又是这次的爆炸。
在针对包艳。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徐川,想到了在庙里和徐川打的赌,徐川不会真和他玩脏的吧?
他再怎么看不惯这个孩子,包艳也是无辜的啊。
严相旬想明白了,这事绝对是徐川,一定是徐川!
旁边两个人看他安静了,松了口气,放开了他的手,“我在这看着,你进去帮忙吧。”
另一个点点头,冲进那废墟里。
“怎么样,要喝水吗?”
“不用……”严相旬咳了两下,过了会,他看见里边陆陆续续抬出来的担架,上了120。
有一架抬着包艳。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上边,血红色染透全身,下边溢出的血浸透担架下的皮布,流到了地面上。严相旬看到她愣了一下,确认了好几次那衣服的配色和脸,就是包艳,真的是包艳。
包艳被两个救援队员抬走,他匆匆追上去,想跟着他们上救护车,却被其余两个人拦了下来。
“家属不要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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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相旬赶去医院,他才到一楼大厅,就听闻了包艳的死讯。
他跑了两层楼梯,跑到包艳病房门前,透过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窗户,看见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包艳,还有个熟悉的背影。
严相旬愣了一下。
他推开门,门嘎吱地响了声,那背影转过来,出现一张老态的脸,泪流满面,是严东燃。
他哭的不是包艳的死,是那肚子里孩子的死。
严相旬脚步一顿,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他望了病床上的包艳,一张死白的脸,双眼紧闭,旁边治疗的机器关了机,她走了有一会了。
严相旬张了张嘴,他想说节哀,说不出来。
严东燃看见他,眼眶更红,他忽然站起身,朝严相旬冲过来,严相旬害怕地往后退了步,别过脸去,等着那一巴掌落下。
然而,严东燃没有打他,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严相旬,一只手箍着他的颈子。
“小旬……”他声音沙哑,喊出他的名字,拖出一串长长的尾音,悲痛欲绝。
严相旬很久没听到严东燃这么叫过他,心底的愧疚更深,他轻声说了句抱歉,怕严东燃听到,又怕他听不到。
“我只有你了。”
两只手的手指陷入严相旬背上的皮肤,他察觉到严东燃的双手在打颤。
包艳死了。
徐川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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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下雨了,严相旬坐在车子里边,前边的后视镜映出他无精打采的脸色,他听到严东燃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你抽吗?”严东燃朝他递过来两根烟。
严相旬拿了一根,叼在嘴里,去蹭严东燃手上的火。
父子两很少这么和睦过。
他还以为,永远不会和严东燃以这种方式相处。
直到严东燃今天认识到,他只剩严相旬这一个亲人了。
一个没有流着他血脉的亲人。
“我想给她风风光光办个葬礼,欠她太多了。”
“嗯。”
“你喜欢她吗?”严东燃问他,又问,“你恨他吗?”
“都沾一点,但我也只有这一个母亲了。”
“哈哈。”严东燃苦笑了一声,“看来我们差不多。”
“也许吧。”
暖气吹得严东燃昏昏欲睡,他关闭了暖气,摇下窗户,把外边的寒风放进来,冷风拂过脸庞,外边的雨落了进来,随风一起落到他脸上。
严东燃比刚才清醒很多了。
“今天多少号?”
“12。”
“爆炸案你要避嫌,让他们去查。”
“我懂。”
“再过两天,你生日了,想怎么过?”
“……”
严相旬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压根没想到严东燃会记住他的生日,他以前和严东燃的相处方式像一对仇人,严东燃教他为人处世,逼迫他去这个他不喜欢的职业上班。
两人交流方式针锋相对。
习惯了就好了。
“怎么不说话?”
“我不在意,随便过吧。”
“你像你妈妈。”
“……”
严东燃说的,是他的哪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