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肃是在沈翊去世的第二年病逝的。
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他老人家便去了寺庙,晨起洒扫,潜心念经。
最后从慧能大师手上求来了那串佛珠,保佑唯一的孙女能够平平安安的。
沈国肃的身体其实早就出现问题了,但他自己瞒着所有人,谁都没告诉。
一直到沈翊的意外出现,他老人家自知命不久矣,才做主安排了一切。
或许对于沈凝来说并不公平,他放了许繁简自由,给沈凝找了沈家这个归处。
沈翊死后他就选择了将公司卖掉,当时的沈家也算不上是绪城的名门望族。
所以沈国肃的死,并没有引来媒体的大幅度报道,因此远在国外的许繁简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死了?”林简似乎在确定什么。
明明知道是事实,却依旧不相信,还是反复询问。
沈凝从包里取出来一封信,信封有些泛黄,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
“爷爷说,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你,将这封信给你。”
林简看着沈凝手中的信封,眼泪沿着眼尾便落了下来。
那么硬朗的老人,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什么时候的事情?”
林简两只手接过信,哽咽出声。
沈凝想了想,“在你离开绪城的第二年。”
也就是谢澄出生的那一年。
她们都以为,沈国肃的身体硬朗,能够活很多年,也能陪沈凝很多年。
但是没想到会走得那么早。
“那你……”林简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凝。
如果沈国肃在第二年就去世了,沈凝这些年,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或许是猜到了她想问的,沈凝顺着她的话往下。
“爷爷将我安置的很好。”
只这么简单的一句,林简泣不成声。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骗自己,沈凝会过的很好的。
有沈老爷子的照顾疼爱,她不会受委屈。
所以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刻意的打探过,沈凝到底过的怎么样。
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就像沈老爷子同她说的一样。
斯人已去,有多痛也最终只能受着。
可在这个地方守着,那些撕裂的伤口只会被反复拉扯。
所以她是真的决定放下了。
可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意外。
“我完成了爷爷让我做的事情。”沈凝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信封上,“我也会承袭爷爷的遗愿,以后也不会去打扰你。”
爷爷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他活得纯善,想用尽一切弥补自己孩子犯下的错。
“你不用这样的。”林简用力攥紧手中的信,眼中满是绝望,“我其实更希望你能骂我一顿,怨恨我两句。”
起码不要是这样不哭不闹,云淡风轻的。
江海敲响包厢门,小声提醒。
“沈小姐,谢道砚在山庄门口。”
这谢道砚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到这儿,被他们的人挡在了门外。
沈凝看向林简,“他来找你了,你走吧。”
光是从这点上,足以可见谢道砚对林简的重视程度。
林简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将信装入包里。
一直到她起身离开,沈凝看了眼她没碰过的碗筷。
“一起吃顿饭,也是奢望了。”
江海将人交还给谢道砚之后去而复返,刚想拉开包厢门,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像是压抑了很久的哭声,克制隐忍。
他愣了愣神,跟着沈凝这么长时间,她每次见到人都是笑容满面的。
还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时候。
谢道砚接到林简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确定人毫发无损之后松了口气。
“没事吧?”
知道人被带到这儿的时候,谢道砚紧随其后就跟过来了。
这地方是贺锦洄名下的山庄,人被带到这儿来,到底为什么他也清楚一些。
“有人为难你吗?”
谢道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这显然是刚哭过的。
林简摇头,“没有。”
谢道砚的问题到此为止,她不愿意说,他自然也就不问。
这是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许下的承诺。
“回去让人拿冰袋给你敷眼睛。”
谢道砚将人揽入怀中。
……
沈凝依旧坐在包厢内,端着碗筷慢慢进食。
门拉开,熟悉的冷木香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端着碗筷的手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贺锦洄将人揽入怀中,按住她的脑袋往胸口,听着她越发激烈的哭声。
很多事情,当年她年纪太小,这么多年的信念颓然崩塌。
无论是谁,只怕都要情绪崩溃。
男人低头,轻声在她耳边哄着。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握着手上那点希望,一路撑着走到今天,沿途哪怕遇到再多不同的声音异样的眼光。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弃过。
一路走到今天,她也该休息了。
江海一直在门口等到天边出现火烧云,他靠在栏杆旁边仰头。
郑沅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死样子。
“我看你这两天跟着沈小姐还挺轻松的。”
江海得意洋洋的哼了声,除去上次在西南沈凝走丢这件事情之外。
其余的时候跟着沈凝的确是挺轻松的,毕竟沈小姐交友圈子没那么复杂。
平时也就是半山跟研究所两点一线,其他再复杂的人际关系都没有了。
比起郑沅跟林阙忙的脚不沾地的样子,他简直不要太轻松。
“没办法,每次沈小姐都体恤我辛苦,我这一天工作的干的,太轻松。”
江海得意洋洋的看着郑沅开口,略有挑衅的意思。
郑沅挑眉,开口提醒他。
“沈小姐马上启程去西南,你这好日子就到头了。”
江海眨眨眼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是被先生否了吗?”
研究所那边是有项目让沈凝带队去西南调研,提取植物标本。
但有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总觉得先生应该不会再让沈小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他以为先生会拒绝的。
“先生,同意了?”
江海不太确定的开口。
郑沅扫了他一眼,“你说呢?”
先生什么时候真的拒绝过沈小姐,只要沈小姐开口,天上的星星都能给她摘下来。
联想到上次发生的事情,江海霍然起身。
“我还得准备些东西才行。”
这次要再把沈小姐给弄丢了,他这脑袋也是真的彻底别要了。
房间内,沈凝红着眼眶正低头喝汤。
贺锦洄往她的盘子里加了些菜,这饭菜的口味都是她喜欢的,倒是怎么弄都不会出错。
“明天出发,我送你。”
沈凝抬眸看着他,男人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怎么这么看着我。”
沈凝吸吸鼻子没说话。
贺锦洄当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手中的湿巾仔细地给她擦脸。
“西南多雨,去了要小心一些,等我忙完绪城的事情就过去陪你。”
事已至此,她去西南走走散散心也是好事。
下一秒,她面前的人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
男人修长的手指上缠绕着湿巾,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
“怎么了,不愿意去了?”
沈凝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冷冽的雪松香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股气息让她格外的安心。
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待着,她便什么都不怕。
沈凝还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过一个人。
“你只管放心去西南,剩下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
男人抱住她,眸底一片幽深。
……
谢道砚带着林简回了谢家。
刚进家门就看到谢林玥,她看到两人进门起身迎了过来。
“大哥大嫂。”
林简的脸色苍白,“我先上楼休息了。”
谢林玥看着她几乎能说得上是毫无血色的脸,关心的问道。
“大嫂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林简摇头,强撑着身体看着谢林玥。
“你们兄妹俩好好聊聊,我先去休息了。”
谢道砚摸摸她的额头,吩咐了佣人跟上去照顾。
一直到人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谢林玥才挑眉看着自己大哥。
“你找我有事?”
谢道砚在她对面落座。
谢林玥的视线扫了眼楼梯口,不由开口。
“我刚从谢澄那儿回来,他醒过来之后我跟他聊了聊。”
谢道砚知道她想说什么,抬眸望向他。
“这次谢澄都已经进医院了,哥,我想劝你还是不要太执着了,谢澄从小就跟在谢昭身边长大,两人的兄弟感情身后,他是不会同他大哥抢东西的。”
如果不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谢澄也不会出去飙车。
这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在谢昭母亲的教导下长的明事理,知进退。
如果不是因为谢道砚中间这么横插一杠子,非要让他认林简这个母亲的话。
谢澄也不会闹成这样,也不会为了避免自己跟大哥夺权,而入娱乐圈。
“没有抢这个说法,他是我的儿子,自然也就是谢家的继承人。”
谢道砚十分郑重其事的纠正妹妹的说法。
“哥,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两兄弟现在闹成这样,是你愿意看到的?你就算偏心谢澄,想让他继承家业,也要看看他的意思,他自己是不是愿意啊。”
在谢澄的心里,摆明了是哥哥要比这些家业更重要。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提前做出选择了。
谢道砚给自己点了支雪茄,烟雾萦绕之间,迷离了他的双眼。
“他现在还小,分辨不清楚什么是最重要的,男人如果没有一番事业,说什么都是假的。”
谢林玥被这话说的一愣,最终还是忍不住戳破他。
“那谢昭呢?”
他就算是婚内出轨就算了,伤害了谢昭跟他母亲也就算了。
还将谢澄抱回去抚养,何其恶心。
“他们兄弟的感情好,以后谢澄坐稳家主的位置,谢昭也会帮他。”
谢道砚指尖轻弹,烟蒂落在地毯上。
谢林玥眼看着是说不通了,直接站起身来。
“大哥,你之前做的事情多么恶心你自己是反应不过来的,你让我叫那个女人大嫂我也叫了,你总不会真的觉得我们是真的认同她了吧?婚内出轨的人那么多,你们俩才是真的叫我恶心!”
谢道砚这步棋,不光是恶心他们,更是直接从情感上算计了他们所有人。
谢澄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在这件事情中何其无辜。
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们也真的恨不起来谢澄。
“谢道砚,谢澄跟你们俩不同,他是有良心的孩子,否则的话也不会闹成这样,你们再这样,会把他逼死的。”
谢林玥怒气重重的丢下这么一句话。
谢道砚深吸一口烟雾,吐出的烟圈不断向上,最后消散。
旁边站着的李秘书上前劝了句。
“谢董,大小姐看上去很生气。”
谢道砚做的事情他都清楚,谢林玥生气也是应该的。
“今天夫人是去见谁的?”
谢道砚忽然开口。
可这话多少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都到了贺锦洄的地盘了,还能是去见谁的。
夫人没改名之前的名字身份,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沈凝小姐。”李秘书随即开口,“不过是夫人自己去的。”
谢道砚抬眸,“自己?”
李秘书点头,“跟着夫人的人说,是夫人去找的沈凝小姐。”
所以沈凝才会将她带到的山庄。
谢道砚眼中更是多了一抹烦躁,不知道如何纾解。
“夫人或许,是有话想跟沈凝说,毕竟也分开了那么多年。”李秘书开口劝道。
血浓于水的亲情,离了再多年。
那终究也是她的女儿,无法真的彻底割舍的。
谢道砚抬头望了眼楼上。
“这两天多安排人好好守着夫人,她看上去情绪不太稳定。”
李秘书点头。
二楼最靠里的房间。
房间内没开灯,就连窗帘都合起来了,一片昏暗。
坐在床尾的人垂眸低敛,手边的信纸上染了几抹晕开的水渍。
信纸最末端有一句话。
别回头,向前看……
林简抬头,笑得几乎颤抖,眼泪随着她的动作落下。
那个一心为她的老人,也没活得过第二年啊。
甚至在离开之前都提前预料到了有今天这个可能性,留下了这封书信宽解她。
可这又能如何。
她错了,错的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