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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后呢?在瞿太医发现药渣含有钩吻剧毒时,她虽然立刻震怒命人去查药房,但在最关键处,她的第一反应是极其突兀地追问:“药渣何在?!”

那份对“物证”去向的急迫,那种生怕被人揪住把柄的疑惧。

绝非一个蒙在鼓里、震怒追查该有的反应,她是知情者!

她甚至可能是亲手策划者!

卫云姝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皇后的意图呼之欲出:

新昌郡主失手将萱萱置于险地,是丑闻,但更是把柄!一个可以牢牢攥住宣王府、攥住皇后同宗同源势力的巨大把柄!

这“把柄”若被新昌逃脱,皇后便失了牵制宣王府的利器。

但若新昌被钉死成谋害皇嗣的死罪,那么宣王府与新昌便是决裂反目,这把柄也失去了价值,反而可能逼反宣王府这柄利刃。

唯有让新昌担惊受怕、陷于灭顶恐惧,同时又将她的罪行压成糊涂账,最后再由皇后出手将其拯救于水深火热……

这恩情,宣王府岂能不铭感五内?新昌岂能不唯皇后马首是瞻?

这才是皇后真正的棋!

借新昌的手生事端,再用自己的手平风波,一石二鸟!既握牢了把柄,又收了宣王府和骄横郡主的人心!

宣王府为何成为皇后的目标?新昌郡主是宣王最宠爱也最可能影响其意志的嫡女!宣王府目前属意与祺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联姻。

但太子呢?太子虽是大皇子,却昏聩懦弱暴戾成性,在朝中势力远不及其余几位成年皇子。仅凭拉拢宣王府就能让宣王将新昌嫁给太子吗?绝无可能。

卫云姝缓缓抬眸,望向花厅窗外庭院里那几盆开得正好却无人欣赏的玉簪花,眼底凝着比万载玄冰更深的寒意,面上却恭敬温顺地对太后微微颔首:

“皇祖母教诲的是。云姝谨记于心。”

她唇边甚至浮起一点恰到好处的、理解的笑意。

谨记。

便是不会轻举妄动。

却,也绝非任人鱼肉!

……

狂风卷着碎雪粒子,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子,狠狠刮过天地之间。

天地一色,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一支疲惫不堪、沉默如死的队伍,像冻僵的蚯蚓,艰难地挪行在官道上。

几十辆破旧的囚车,木栅栏被冻得发脆,车轮碾过覆盖薄雪的路面,发出沉闷刺耳的“嘎吱”声,每一响都像是在为车里的人敲响丧钟。

囚车前后,是神情冷硬、铠甲覆着冰霜的押解官兵,钢刀挂霜,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漫无边际的白。

每一辆囚车里,都挤着三四个人影。

头发花白散乱,身上的囚服沾满了污泥和污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途押解的折磨刻在他们脸上,瘦削,枯槁,眼窝深陷,只剩麻木和死寂盘踞其中。

第一辆囚车的角落,一个人影蜷缩得尤其小,几乎要融入那木板的阴影里。

灰白乱发覆住了她的脸,一件单薄的破棉袄裹着佝偻的身躯,还在无法自控地哆嗦。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乱发缝隙间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死死钉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雄伟京城轮廓——那是段老夫人。

冰冷的绝望如同枷锁,早就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曾经的尊荣体面,此刻连路边的冻骨都不如。胃里的饥饿烧灼感早已麻木,只剩下刺骨的寒钻心蚀骨。

意识仿佛在风雪中飘离,唯一还清晰的,就是那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念头,像最后一根未断的弦:她一个人死!只要她一个人扛下那烧毁军需棉布的弥天大罪!背后的那些人,得了她的认罪血书,那些冰冷的话言犹在耳。

他们会放过段家那些小的……会放过的……会的吧?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紧自己枯瘦的肩膀,指甲几乎抠进皮肉里,想从这彻骨的寒冷里汲取一丁点虚假的暖意。

不远处的另一辆囚车里,一个中年男人把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双臂死死抱住。污秽的头发下,耳根涨红得发紫。

那是前工部侍郎姚翰。押解进京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仿佛这风雪都带着窃窃私语和指点嘲弄的目光。刑部大牢就在前面,旧日同僚的眼神,那一道道曾经恭维讨好他的目光,如今恐怕都只会剩下轻蔑、怜悯,或者幸灾乐祸吧?

他想把自己缩得更小,小到钻入地下。

而与段老夫人同车的梁易,却像个异类。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缩着,哪怕脸颊冻得青紫,嘴唇裂开了血口子,脖子却拼命伸得老长,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扫过城门口每一个晃动的人影。

每一次官兵的靠近,他都像嗅到血腥的狼一样猛地抬头,仔细辨认,随即眼神黯淡下去,立刻又提起精神张望。

世子……齐国公世子司徒长恭!

他一定会来的!梁易心里一遍遍嘶吼,为自己打气。

他是世子的心腹臂膀!世子运筹帷幄,重情重义,岂会坐视他这个得力干将被砍头?

世子一定在奔走,在周旋!也许下一刻,一匹快马就会冲开风雪,司徒长恭挺拔的身影带着赦令或转机出现!

一股狂风骤然卷起地面的碎雪,狠狠地砸向囚车。

冰渣猛地扑打在梁易焦灼望眼的脸上,迷离了他的视线。

他痛得眯起眼,慌忙抬手去揉,眼前一片混沌的白色光晕。

没有快马,没有世子。

只有城门口守卒冷漠麻木的脸孔和明晃晃的长矛。

梁易僵在原地,揉着眼睛的手慢慢垂下,胸口猛地一空。寒意,第一次顺着脚底板,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囚车终于被沉重的刑部大门吞没。

呛人的霉味、粪尿和绝望的臭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劈头盖脸砸来。火把的光影在冰冷的石墙上跳跃,扭曲了人的影子,像游荡的鬼魂。

“走!快点!”锁链被用力一拽,踉跄的段老夫人几乎摔倒。

她被推搡着,和其他人一起,跌跌撞撞塞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大牢房。沉重的门栓落下,“哐当”一声巨响,隔绝了外面唯一一点摇曳的微光。

段老夫人如同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靠着滑腻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之间,连最后那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姚翰则失魂落魄地被推进旁边的牢室,他双手抱头,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冻的,是某种无法承受的重压终于将他碾碎。

梁易被单独推入一间小些的囚室。

沉重的铁门关上,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包裹着他,但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火苗还在挣扎。

他猛地扑到冰冷坚硬的木栅栏上,眼睛急切地扫过昏暗甬道里走动的狱卒身影。

终于!甬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端着一碗黑黄汤水的狱卒。那张脸,有些模糊的熟悉!

好像是老家同乡?还是在京时请人吃过几次酒的?

“兄弟!”梁易压低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迫切从栅栏缝里伸出手,差点碰翻那狱卒的碗,“看这边!是我!二子!城南梁家宅里的梁二!”

他尽量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僵硬得如同哭相。

那狱卒闻声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眯起眼狐疑地凑近木栅栏,借着甬道昏暗的火把光亮仔细辨认。

火光在梁易焦灼的脸上跳跃,照见他满眼的希冀。

“梁……梁管事?”狱卒迟疑片刻,终于惊讶地低呼出来,“真是您?!您怎么落这步田地了?”

显然认出了眼前这蓬头垢面、穿着肮脏囚服的人,竟是当初在齐国公府里体面精干的管事梁易。

“兄弟!”梁易猛地抓住栅栏,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帮我个忙!天大的忙!若这几天,有贵人,特别是齐国公世子司徒长恭寻过来探我,务必!务必告诉大人我在这里!请他速来见我!告诉他,我梁易就在这刑部大牢最深处!”

他死死盯着狱卒的眼睛,仿佛要把自己的命系在这句话上:“定要亲自告诉他!我在这里等!性命攸关!就托付给兄弟了!日后必有重报!”

狱卒被梁易眼底那股近乎疯狂的光吓了一小跳,他下意识地想抽身后退一步,却被梁易隔着栅栏紧紧攥住的袖子。

汤碗里的东西晃荡着溅出些汤汁。他看着梁易那张又急又怕到扭曲的脸,一股同情混着世事无常的感叹涌上来。

“梁爷,您还指望着齐国公府啊?”狱卒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踌躇和难以置信,还混杂着一丝不忍。

梁易的心“咯噔”一下沉了半寸,但他强撑着嘶声道:“当然!世子素来倚重我!定不会丢下我的!”

狱卒叹了口气,左右飞快瞄了一眼,凑得更近些,声音压成气音:“我的梁管事,您是真不知道还是,世子爷司徒长恭大人,他早就升了啊!”

“升了?”梁易一愣,那点强撑的期望本能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花,难道是升迁忙碌才无暇他顾?

“对!擢升了!”狱卒用力点头,声音又低又沉,像重锤砸在梁易心口,“半月前!皇上亲自下旨,点了世子为副将!奉旨统领一支精锐的运粮军,急赴漠北督战了!”

漠北……督战……

梁易脑子里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轮了一下,“嗡”的一声巨响,瞬间天旋地转!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发飘,带着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颤抖,“漠北?他去督战?”

“千真万确啊梁爷!”狱卒看他脸色骤然灰败如死人,更确信他还被蒙在鼓里,加重语气道,“旨意下得快走得也急!算算日子,世子爷他这会儿恐怕都过了雁门关了!这万里之遥又是军情紧急……”

梁易眼前一阵发黑。

司徒长恭不在京城了!他走了!走了很久了!

在他梁易被锁拿押解的时候,他的世子就已经远走高飞!加官进爵!前程似锦!

什么奔走?什么周旋?什么营救?

全是痴心妄想!全是水中泡影!彻头彻尾的笑话!

“呃……”梁易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是风在破洞里穿过。他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蹬蹬蹬往后踉跄了三四步。

“梁爷?梁管事?”狱卒被他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扶,隔着栅栏伸进半只手。

梁易对那手视若无睹。

他瘫坐着,头颅无力地耷拉下来,垂在胸前,散乱的头发遮蔽了他所有的表情。

只有肩膀开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越抖越剧烈,发出一种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只有牢房深处,水滴从高处岩石缝隙滴落在冰冷石板上的声音,在窒息的寂静里,被无限地放大,放大。

啪嗒。

啪嗒。

像倒计时的钟摆,敲打在残余的生命之上。

……

雪停了,京城却没有半点暖意。

北风像刀子,刮过冻硬的街道,刮过肃杀的房檐,刮在人脸上生疼。

姜蒙一步步踏在没脚踝的积雪里,留下两行深深的印子。

破棉鞋早就被雪水浸透,结了冰壳,每一步都咯吱作响。

他跟着那支垂死的囚车队伍,从冀州府到这冰冷的皇城,日夜兼程。脚底板磨烂了,又冻硬了,身上的干粮早就啃光,只能抓把雪塞嘴里,硬撑着不倒下。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烧得比胃里的寒气更灼人:梁易哥,不能就这么死了!要死,也得弄个明白!

进城那天,漫天飞雪几乎遮断了视线。

他没挤到囚车近前,远远只看到一片灰扑扑的影子被刑部那巨大的黑洞吞没。

打听消息也快。茶馆里缩着脖子喝茶的人都在低声议论:齐国公府的世子,那位贵人司徒长恭,半个月前就已经披上副将的官袍,押着粮草,威风凛凛地直奔漠北大营了!

粮草!军功!漠北!

这几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进姜蒙耳朵里。

司徒长恭升了官,走得风风光光。梁易哥呢?正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等开刀问斩!

这世道!凭什么?那一仓被烧成白地的棉布呢?那断送了多少边关将士活路的罪呢?姜蒙的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骨节爆响。

他不信!不信那个曾经带着他和梁易哥办差、说一不二的世子爷,能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臂膀砍了!这里头一定有鬼!一定有话没说透!

能撬开这条缝的,只剩一个人了——晏茉。

那个世子爷曾经捧在手心似的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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