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太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疾喝惊得浑身一震!看着卫云姝伸向自己药箱的手,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这位公主懂医?她怎么可能会懂?!
上次南唐皇子的事……难道不是巧合?!
但萱萱那危在旦夕的青白小脸撞入眼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震惊!他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手忙脚乱地就去解自己腰带旁挂着的、专门收纳银针的皮质针囊。
那枯树皮般的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急切地想抽出银针,几次都因太过慌乱而未能打开针囊的搭扣!
“卫云姝!”
炸雷般的厉喝骤然响起!皇后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
那串捻动着的紫檀佛珠被她骤然收紧的手指狠狠攥住,发出沉闷的“咯哒”声!她面色铁青,威严的凤目里喷薄着压制不住的怒火和深重的猜忌!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皇后的声音如同冰凌刮过琉璃,刺耳尖锐,“瞿太医在此尚且束手无策,你一个不懂半点岐黄之术的深宫女子,竟敢在此指手画脚,妄动银针?你是嫌四公主命太长吗?!”
她的目光扫过卫云姝伸向银针的手,充满了鄙夷和冰冷的警告,“上次侥幸救了南唐皇子,便当真以为自己妙手回春了?荒谬!人命关天,岂容你儿戏胡闹?!给本宫退下!”
皇后身旁的祺贵妃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快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随即又换上了十足的忧虑,上前半步假意劝解:“皇后娘娘息怒!临川公主想必也是救妹心切,失了方寸……”
“退下!”皇后根本不容人辩驳,手重重拍在一旁的高几上!震得旁边茶盏盖都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福贵人方才被卫云姝那一格一推所摄的片刻失神,此刻被皇后的怒火瞬间点燃!如同注入了无穷的勇气和更深的怨恨。
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和发泄口,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再次扑了过来!这一次更加疯狂!她张开双臂,用整个身体死死挡在卫云姝和地上的萱萱之间。
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对着卫云姝嘶声哭喊,声音凄厉如同啼血:“滚啊!你听见皇后娘娘的话没有?!滚出去!别碰我的萱萱!都是你害的她!你还想来害她第二次吗?!滚啊——!!”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卫云姝身上!祺贵妃的伪善,琳贵妃的躲避,瞿太医的绝望,宫人们的惊恐。
皇后的威压和福贵人以死相逼的恨意,如同泥沼将她重重包围!
卫云姝伸向银针的手停在半空,悬在福贵人那疯狂颤抖的身影之前。
时间仿佛凝固。
卫云姝抬起眼。那双如同浸在千年寒潭里的眸子,直直地、缓慢地、如同冰冷的刀刃一寸寸刮过福贵人的脸庞。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波动。
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和一种看透了结局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福贵人,”卫云姝开口,声音不高,清冷得像碎玉落在冰面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殿内,穿透福贵人凄厉的哭嚎,“我若再迟片刻下针,她便不再是你哭着喊着、还能护在身下的女儿。”
她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如冰棱砸落:
“她会变成一个永远躺在这里,眼不能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吃喝拉撒的活死人。”
“活死人”三个字吐出,福贵人疯狂前扑的身躯骤然僵直。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她的力气、怨恨和愤怒。
卫云姝那冰冷彻骨、却仿佛带着某种残酷箴言力量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支柱。
“活……死……人?”福贵人无意识地、干涩地翕动着嘴唇,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空洞地像被勾走了魂魄。
活死人……她的萱萱……会永远躺在这里?
这一瞬间的死寂。被巨大的恐惧吞噬,福贵人那疯狂挡在前面的身体,如同骤然断线的木偶,双膝一软——
“砰!”
伴随着沉闷的声响,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袋,软软地、毫无声息地向下瘫倒下去。
卫云姝再不看这瘫软在地的阻碍一眼。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她右臂猛地前探!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虚影。
五指如钩,精准无误地抓住了瞿太医药箱上被他哆嗦着打开的针囊一角。
三寸银针,针尖细若毫芒,在牛油灯盏跳跃的光晕下闪过一道冰冷、微弱的寒光。
卫云姝眼中再无他物。指腹轻拈针尾,手腕微沉——倏地下压。
针尖精准无比地穿透萱萱头顶百会穴旁开一寸半处的皮肤,无声无息,几乎没入小半!
动作快如闪电,不带丝毫犹豫!紧接着,第二针!指间捻动间,针身已刺向萱萱眉头攒竹穴!第三针!电射入她鼻唇间人中!针针落下,快、准、深!
每一针都刺在人体关键催醒开窍的大穴之上!银针在她纤细白皙的指间捻转提插,指法沉稳老练得如同行医数十年的国手,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
瞿太医跪在一旁,浑浊的老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他死死盯着卫云姝那只捻动着银针、翻飞如同花蝶般的手,都精准得让他心胆俱寒!这不是碰巧!这绝不是!
这位公主……她怎么可能……
跪在侧旁的福贵人,早已彻底瘫软在地,如同一团没了骨头的软泥。
她泪痕满面,惊恐交加的眸子死死锁在萱萱脸上,连呼吸都忘记,胸口憋闷得生疼,指甲深深抠进了身下的毡毯绒毛里,勒得指尖泛紫而不自知。
殿内落针可闻。
时间一点点爬过,被无限拉长。
萱萱依旧静静地躺着,小脸青白,双目紧闭。刚才那根刺入人中的针,仿佛扎在了棉花堆里,毫无反应。
上首。僵立良久的皇后,悄然攥紧的指节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分。
那紧攥着紫檀佛珠的掌心,因为用力过度而在光滑的佛珠上掐出了一道凹陷发白的深痕,此刻也随着她心头那无声滑过的念头而缓缓放松。
念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嘲讽:果然不过是撞大运罢了!一个养尊处优、长于深宫的公主,读再多杂书,又岂能真的会医术?
哼!她唇线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压了一瞬,勾勒出深藏的冷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抑或是侥幸?
这念头还未完全沉下去。
“临川!”皇后那威严中饱含惊怒与的声音已骤然响起!她像是再也不能容忍这种“胡闹”,猛地一步向前踏出,绣着龙凤呈祥的明黄凤履重重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伸手指着依旧跪在萱萱身侧、专注捻针的卫云姝,声音拔得又高又厉,充满帝后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怒气:“够了!立刻住手!瞿太医!还不快去看看四公主!别再任由她胡作非为……”
“动了!动了!”
皇后雷霆万钧的呵斥被一声短促、尖锐、夹杂着巨大惊喜的叫声硬生生切断!
是瘫在地上的福贵人。
她如同垂死的鱼猛然弹起,死死盯着萱萱那只垂在身侧的小手!就在方才!那苍白纤细、如同玉兰花苞般的小小食指指尖,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地蜷缩了一下!
那一下抽动微弱得如同濒死蝴蝶的震颤,却像一道划破死寂长夜的惊雷。
“萱萱!萱萱动了!娘娘!娘娘您看!”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身体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前扑,想看得更真切些!
“都别碰她!”卫云姝的声音比她的动作更快!那声音清冷、干脆,带着一股冰封般的威压,瞬间刺穿了福贵人的冲动!
卫云姝连头都没抬一下。最后一针捏在她指间!她的目光锐利如电,紧锁在萱萱眉心间那处攒竹穴上微微颤动的银针针尾,仿佛那才是天地间唯一需要关注之物。
她左手微抬,做了个不容置疑的格挡手势,生生阻住了周围因福贵人惊呼而有所骚动、试图靠近的视线和脚步!
在无数道屏息凝神、复杂目光的聚焦下,在她眉宇间凝聚的那份近乎凝固的专注中,那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地被她捻入萱萱两侧太阳穴旁的率谷穴。
针入穴三分!
就在这最后一根针没入皮肉的刹那——
浓密卷曲的眼睫,像被春日微风吹拂的蝶翅,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频率越来越快!
随之而来的,是眼睑下眼球细微的转动!
终于,在几道几乎要将地毡灼穿的、或狂喜或惊骇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那两片沉重的眼睑,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艰难地撑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刺入,她的瞳孔还有些失焦地微微放大着,带着初醒的茫然。
“萱萱!我的萱萱啊!”福贵人的狂喜如同一团炽热的火焰迸发出来。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身体失去所有力气般彻底软倒向前,泪水决堤而出,模糊了视野却不敢再扑上去,只将脸深深埋在手掌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汹涌的呜咽。
萱萱涣散的目光在明亮的光线下游移了片刻。似乎在混沌里努力辨识着什么。那双清澈的眼眸终于有了焦距,先是缓缓挪到旁边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上,小嘴无声地张了张。
“母妃?”细弱得如同幼猫的奶音,带着不确定的怯意和茫然。
“是母妃!是母妃啊!”福贵人听到这声呼唤,几乎要喜得晕厥过去,哽咽着拼命点头。
萱萱的目光又慢慢地转开,望向蹲在自己身侧、脸色清冷、犹带汗意的临川公主。
眼神里那丝茫然似乎消退了些许,小脸上显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孩童式的安心。
“……临川……皇姐……”声音依旧微弱,断续,却清晰地落在卫云姝耳中。
成了!
卫云姝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但一股更沉重、更危险的预感也随之压上心头。她在宫中深藏多年的底牌之一,在这福元宫的灯火通明之下,暴露无遗。
她几乎能感受到身后那道来自龙椅上那个男人的视线穿透宫墙的冰冷探究!指尖在袍袖下无声地蜷紧。
“萱萱!好孩子!没事了!不怕了!”福贵人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昏了头脑,一边抹泪一边就想伸出手去抱女儿。
卫云姝却在福贵人扑过来的同时,已抢先一步俯身靠近萱萱。
她尽量放柔了声音,目光平视着萱萱迷蒙的双眼,打断福贵人那无意义的哭喊和可能引导式的问话,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清晰穿透力:“萱萱,别怕。告诉皇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记得自己跑出去玩了?后来怎么了?”
问题直指核心。她需要知道事发第一现场的细节!皇后就在身后,任何可能的污名,都必须扼杀在源头!
“卫云姝!”皇后的呵斥几乎在同时响起。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急促和惊怒!她绝不能让卫云姝主导询问!更害怕听到某些无法控制的证词!一个懂医、心思缜密又胆大妄为的公主已经足够棘手!
然而萱萱那迷茫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初醒时纯然的懵懂,疑惑地看着凑近的皇姐,又慢慢转动眼珠扫过旁边哭得眼肿如桃的福贵人,最后,在掠过皇后那张虽然努力维持平静却透着不自然威压的脸庞时,小小的身体微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她小嘴扁了扁,似乎努力回忆着什么,清亮的大眼睛里只有一片纯净的、深不见底的茫然。
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声音细软又含混,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稚嫩的委屈:
“没……没玩,母妃把我关在屋里看书……”她皱起小眉头,仿佛承受了莫大的冤屈,“萱萱好困……就睡了……”她努力回想着,眼神空茫得像蒙了一层水汽,“睡醒了就看到……母妃哭……”
她茫然地歪了歪小脑袋,仿佛用尽了力气也掏不出别的记忆,“鱼……皇姐答应带我看鱼的,还没喂到呢……”
鱼?
喂鱼?
这词像一道突兀的讯号。
皇后悬在喉咙口的那颗心猛地一沉!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揪紧自己的袖口!假山!她摔下的地方不远处,正有一个蓄着几尾锦鲤的浅水石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