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珉的话音落下,鸦雀无声的车厢内,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车厢中显得更加明显,车厢内剩下的二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蘅芷慌乱间用帕子捂住了嘴,将差点从喉咙间溢出的惊呼声压下,心脏扑通狂跳。
她既震惊又担忧的看了眼谢珉,心头除了担忧还萌生了些许钦佩。
谢公子果然不是普通人,丝毫不畏强权,居然敢这般直接呛声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胡烈作为曾经的魏九嶷的心腹手下,听到这话时,手中的长刀差点滑落。
他心中一紧,暗暗叫苦,想着这下可糟了,以王爷平日里的脾气,怕是要大发雷霆,谢仵作的性命怕是难保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魏九嶷,准备随时应对王爷的怒火,替谢珉求情。
然而,当他瞥见魏九嶷的神情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魏九嶷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挑眉,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甚至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他微微侧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谢珉,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他身上那股让人觉得有些压迫的气势松动了些。
“从宁州到充河路途遥远。怎么,谢仵作觉得本王就该风餐露宿?”
他的声音冷冽,却又因为长途跋涉有些低哑。
谢珉垂眸扫过挤得只剩方寸的车厢:“我只是担心王爷的甲胄会刮破车厢帷幔,毕竟这马车是胡大哥花钱租来的,可是抵了些押金的。”
也许觉得自己说的理由不够充分,她继续道:“况且王爷金贵之躯这马车连个软垫子都没有,又十分逼仄,这不是怕硌着您嘛。”
魏九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伸手扯下肩甲扔到一旁:“本王带兵打仗时,睡过乱葬岗、啃过死人肉,区区马车可比北疆的寒风暖和多了。”
胡烈脸色古怪的盯着车厢里的肩甲,握着刀柄的手悬在半空,只觉此刻的场景诡异得像是在看一出话本杂剧。
那个在北疆战场杀人不眨眼、连敌将首级都能当酒壶的王爷,此刻竟像个市井无赖般与谢兄弟拌嘴。
他只觉得自己见了鬼了。
他干咳两声,猛地掀开帘子:“王爷,都怪末将……小人租的这马车太小,小人这便下车将战马遛一遛……”
他话还未说完便掀开帘子,逃也似的离开了马车。
赵蘅芷攥着帕子的手绞成麻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本来也想效仿胡烈离开,实在不想同这压迫感十足的宸朔王再同处一辆车内,这种压抑的氛围让她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她依然有些放心不下谢珉。
咬咬牙,她往车厢角落缩了缩,强作镇定,心中不停地默念着“不怕不怕”二字。
谢珉瞧着她发白的脸色,以为是今天的奔波让她累到了,于是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腾出些空间。
“蘅芷若是累了,不妨靠一会儿。”
说完,她扭头看了看另一侧的魏九嶷,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每次看到他之后都有些反常,变得格外的情绪化。
这样似乎对他来说不公平。
想到这里,谢珉压下了心头的情绪,主动转移了话题。
“王爷方才说在充河渡口发现运粮船出事,不知是何时发现异常的?”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魏九嶷,仿佛方才车厢里的暗流从未发生。
魏九嶷挑眉,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切换神情的模样。
明明方才还在耍性子,此刻却能一本正经地讨论案情。他忽然觉得,这个喜怒无常的小仵作远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三日前,追影派去接收军粮的士兵报告,他们在渡口等了两个时辰都不曾等到运粮船的踪影。便乘小舟向上游而去,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何时导致耽搁。”
在说起这些正事的时候,魏九嶷的神色明显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语气也冷如寒冰。
“等到他们找到运粮船的时候,却发现所有运粮的官兵全部被人虐杀。”
他的眸幽深如寒潭,手掌紧紧握成拳。
“据那几名士兵所言,他们最先看到的是横陈在船头的三具尸体,身着官员的服饰,均呈扭曲跪姿,他们的舌头被齐根割去,喉管处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眼窝深处残留着半截折断的箭簇。”
“……那箭上有秦家的纹章。”
谢珉心头一惊,这……
魏九嶷眼神扫过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赵蘅芷,继续说道:“随后他们又检查了其他船,发现护送军粮的士兵共计一百二十人,无一生还!”
“只不过这些普通士兵的死状同那几名官员不同,他们倒在地上,看上去更像是醉酒一般,仅是从肉眼看去根本无法辨认出这些人已经死亡了。”
“王爷的意思是有人在酒里下毒?”捏着下巴陷入沉思的谢珉这时开口问道。
“绝无此种可能。”
魏九嶷否定了她的猜想:“运送军粮是大事,所以是严令禁止饮酒的,我的人搜遍了所有船只,虽然也发现了空的酒坛子,但让人初步检查过,和死去官兵身上的气味不一样。”
“听起来更像是伪装……”谢珉喃喃道:“那些士兵身上可有挣扎的痕迹?”
“并无。”
魏九嶷忽然转头看向赵蘅芷,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冷冽的光:“不过,那些士兵双目圆睁,舌尖伸出三寸,皮肤下的血管呈蛛网状爆裂……”
他故意拖长声音,观察着对方骤然惨白的脸色。
赵蘅芷的帕子“啪嗒”落地。
“更有意思的是,”魏九嶷忽然倾身,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这些尸体死了有几日了,无论是地面上的呕吐物,还是他们的喉咙里,里面全是蠕动的蛆虫——”
“够了!”赵蘅芷猛地起身,撞得车厢帷幔剧烈晃动。
说完她又意识到魏九嶷的身份,声音立刻弱了下去,畏畏缩缩地说道:“臣女有些晕,下去吹吹风……”
说罢,跌跌撞撞的跳下了马车。
谢珉有些无奈,轻声叹道:“王爷何必吓她?”
魏九嶷深深地看着她:“自然是有些话不方便外人听见。”
“谢珉,这件案子,你不觉得和谢家通敌案很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