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闻言,呆愣片刻,瞅着书生气十足的宋志明看了半晌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副要杀要剐的模样:“公子尽管说来便是,哪怕是要我这半条命,我也在所不惜,只要您愿意付银子就是。”
小乞丐这边倒是大义凛然。
只他暗处躲着的弟兄可不乐意了,‘噌’地一下窜了出来,作势就挡在了小乞丐面前。
“哥哥,别听他的,咱们不要他的钱了!”
“就是,这人一看就不像好人!”
几个更小的乞丐围着小乞丐三言两语叽叽喳喳,把他吵得脑瓜子疼。
小乞丐装作生气的模样,叉起双手瞪向几人:“胡说什么?”
“没钱哪来的药救小七的命!”
几人听到这话,也都失落地地下了头,不发一言。
救命?
难道这个乞丐着实有苦衷?
这不是正合他意?
宋志明瞧着这几个乞儿着实有趣,“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最先撞到他的乞丐质问宋志明,其他几个小鬼也站在小乞丐身后怒目圆瞪。
宋志明眉开眼笑:“我只是想,你们既然需要用钱,不如跟我去做工赚钱,这样也能救你们的朋友,不是吗?”
乞丐小五,也就是脚缠红绳撞到宋志明那个,半是疑惑半是不解:“你真的愿意给我们寻一份活计吗?”
“可是那些老板都说我们穿得太破了,没人愿意要我们。”
其他几个乞丐点头附和。
宋志明双手抱拳,自信开口:“只要你们吃苦耐劳,一个月三两银子不是问题。”
小五等人听到一个月竟然可以有三两银子拿,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两银子!
可以给小六抓好多副药了!
宋志明将几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现下,你们可还愿意?”
以小五为首的几人听到这里,虽然对一个月三两的月钱很是心动,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警惕地看着宋志明。
“我们怎么相信你?”
宋志明抿唇,顺势开口:“那好办,你们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说的是一家酒楼,就在前面不远处。”
“今日元宵灯会,街上人来人往,你还怕我拐走你们吗?”
“再说,你们五个人,我只有一个人,怕的应该是我吧。”
小五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宋志明的话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宋志明果然带几人又回到了班楼。
这个点班楼还有很多客人,跑堂的小二见宋志明去而复返,笑问道:“宋公子不是回去了吗?”
宋志明神秘一笑:“冯老板呢?我给他寻来了几个伙计。”
小二闻言,朝宋志明身后看去,只看到几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各个惶恐不安地站在大堂中。
小五几个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公子说的伙计,是这么大个酒楼啊。
每个人都歪头打量酒楼大堂气派的装潢,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小二一脸疑惑:“莫非您说的……就是这几位?”
宋志明点头称是。
虽然不解,小二还是叫来了老板冯盛才。
冯盛才起初是不答应的,他主要怕的是小乞丐手脚不干净。
在宋志明的劝说和小五等人的一再保证下,他答应让小五几个在后厨做个半天试试手。
第二日,小五用宋志明给的银子请大夫给小七抓了药喂下,留下小六照顾小七。
一大早,小五等人就离开破庙,带着剩下四个弟兄去到班楼。
他们被安排在后厨切菜。
班楼昨日开张之后,火锅的名气一下打出去了,往后的生意只会越来越红火。
现在缺人的不只是后厨,还有前头跑堂的和账房先生。
张秀才一个人已然忙不过来了,昨日一整日不仅要算账,还要帮着协调桌椅配置,累得团团转。
小五几个人被冯盛才先安排在后厨,准备考察一段时日,再从中挑几个有眼色的去前头专门跑堂。
他们几人虽然此前没有在厨房操刀过,但是干起活来也算麻利,一天下来被告知都能继续留在班楼。
小五喜极而泣,难得高兴地对着一众弟兄呲出了大白牙。
小八也不遑多让,竟激动地哭了出来,不停用衣袖擦流出来的眼泪:“老大,我们以后真的一个月能挣三两银子吗?”
“你快掐我一把看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小五果然掐了小八的胳膊一把,疼得他哇哇叫。
宋志明和冯盛才在门外看几人胡闹,脸上纷纷露出微笑。
“看吧,冯老板,我早就说他们几人一定会全力以赴。”
冯盛才半是疑惑半是欣慰:“这几个乞儿干活确实卖力,一个能顶两个熟练的切菜工。”
“宋公子去哪里找的这样几个好手?”
宋志明答非所问:“生活在泥沼中的人,有的非要溅路过的一身脏污,有的却拼了命地也要爬出来见见太阳。”
“而这几个恰好,就是后者。”
冯盛才也不知听懂了没,不住点头应是,末了又问道:“宋公子对这火锅,可有什么旁的意见?”
他这是怕宋志明见班楼生意红火,将配方卖给其他酒楼。
宋志明哪里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直接给了他一剂定心丸:“冯老板放心,火锅的配方我不会再卖给第二人,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冯盛才被戳穿了小心思,也没有尴尬,爽朗地拍了下宋志明的肩膀。
幸好宋志明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否则可不得被这个黑脸大汉一掌拍离原地。
“宋公子是个爽快人,我也愿意再多让一成利,答谢公子让我班楼起死回生的手段和胸襟啊!”
宋志明摆手谢绝冯盛才的好意:“多一成利倒是不用,不仅如此,我还有别的方子,等时机到了,也会在班楼推广,届时你我还是四六分。”
“不过,我也有一件事烦请老板。”
冯盛才爽快开口:“公子直说就是。”
“若是有人问起,冯老板只管说火锅的配方乃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友告知,你那好友外出远行不便露面。”
冯盛才分外理解宋志明的做法,当朝举子虽然被允许做些私人营生,但火锅之火爆,必然会引起更多人的眼红。
一个小小举子,还是被赶出了家门的高官之子,还是避着些锋芒为好。
转眼间就过了正月。
班楼的生意日渐稳定,宋志明这半月里都安心在西城小院温书。
清晨的薄雾笼罩住了整个京城,点点凉气浸透人的皮肤。
宋志明书房的灯火早就亮起。
不大的书房里最显然的莫过于一方书案,上面堆满了四五五经和名家策论,以及自己花了好大的功夫搜罗来的近年科举真题。
宋志明伏案掀开书册,拿出自己反复修改的文章字句,与名家之言一点点作对比,这正是他一贯温书的做派。
茶叔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百合粥,敲响书房的木门:“公子,这是老奴刚熬好的粥,趁热喝了吧。”
宋志明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笑了笑:“无事,春闱在即,多看一点是一点,况且我总觉得还有许多不足。”
“您把粥放这吧,晾凉些我再喝。”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茶叔把莲子粥放下,道:“公子您坐这莫动,老奴去开门。”
不多时,一道慌慌张张的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来人正是急色匆匆的董成。
自上次文会之后,以董成为首的几个学子就经常来小院找宋志明探讨文章。
宋志明在经史子集上多有欠缺,几人又是自小从私塾中考至举人的,对于大周朝的经史论着多有一番见解,宋志明从他们那得了好几本在书肆难以买到的策论文章。
“宋兄,不好了!”
董成推开书房的木门,没来得及寒暄就直奔主题。
“小道消息说今年的主考官换人了,正是礼部的孙大人和李大人!”
宋志明抬头看着这位好友,一脸不解,实在不明白主考官换人有何惊慌。
大周朝历年的春闱,为了公平起见,也以防考生有迎合考官偏好的倾向,四位考官的人选是不固定的。
不过一般也都是从几个四殿两阁大学士中遴选,今年怎么礼部也参与其中了?
见宋志明仍旧一脸茫然,董成一拍大腿,点出其中要害:“宋兄你可知道,孙大人和谁走得极近?”
“你的父亲,当朝御史大夫,宋忠贤!”
宋志明皱眉:“他不是我父亲。”
董成点头:“是是是。”
“孙大人虽然表面上是中立之派,可是和你父亲……和宋御史私交甚好,在朝堂之中,政见多和左相相辅,却又恰好每一条都提在了圣上的点子上。”
“近年来,隐隐有和右相麾下的赵学士一较高下的态势。”
“而且……”
宋志明见董成吞吞吐吐,开口催促他:“而且什么?”
“而且孙大人和那位李大人,是出了名的偏好古文,与之前盛传的经史风格大相径庭。”
宋志明闻言,心中一紧:“消息可否准确?”
孙大人和宋忠贤本就走得近,若是他出题偏好古文,那些晦涩的文章词汇却是他这个蓝星土着一时半会儿恶补不了的。
董成肯定点头:“千真万确,我好友的父亲在衙门做事,特意叮嘱他这两日赶快准备新的文章。”
“孙大人最是不喜辞藻华丽的文章,注重古文的意境表达和灵活运用。”
“宋兄,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回家准备文章,你多保重啊!”
说罢,不等宋志明开口,董成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哎!也不等我把话说完。”宋志明看着董成风风火火的模样,摇头失笑。
他当即翻开案头的一卷卷书籍,心头一阵疑惑,距离春闱不剩十日,怎会现在换主考官?
往年的这个时间,试卷已经敲定地差不多了。
此番传来这个消息,究竟是圣上真的要推陈出新,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看着案头上这些自己精心雕琢的文章,宋志明头一回有了迷茫之感。
忽地,他想起了什么。
片刻后,他铺开一张宣纸,将那日在灯会上的见闻一一记录下来,其中不乏一些学子在闹市中的分析论述。
宋志明结合自己的见解,一一点出要害。
“不管局势怎样变换,做多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不过,原先的几本四书五经也没有被他扔在一边,毕竟这是自己的薄弱点,木桶效应他还是知道的。
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子。
另一边的宋府。
苏燕宜已经听他的好儿子宋玉在一边叽叽喳喳半日了。
“母亲,你说他们真的会信吗?”
“真的会信临近春闱更换主考官的消息吗?”
苏燕宜无奈,他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浮躁了些,还是得先安抚好宋玉才成。
没办法,宋青已经废了,她现在只能依靠宋玉坐稳正房夫人的位置。
苏燕宜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宋忠贤近日总是往张姨娘那个贱蹄子那跑,可玩不能让她的肚子有动静了。
况且,她还要做状元娘子呢。
“我儿放心,礼部衙门的文书亲自放出的消息,还能有假?”
宋玉听苏燕宜这样说,心下终于安心,不过他又担心起了旁地:“母亲你说,宋志明那个小兔崽子,是不是也会听消息去准备古文?”
“他会不会跑去问赵大学士啊?”
想到这,宋玉一阵后怕,扯住了苏燕宜的衣袖不松:“到时候我们不就露馅了?”
苏燕宜冷笑:“哪有那么容易?”
“赵鹏举那个老小子,现在正被关在贡院以防泄题,直至考试结束。”
苏燕宜慢条斯理看了眼自己的儿子,言之凿凿:“至于露馅……谁趴在他耳边亲口说考官要换人了吗?”
“非要听信谗言能怪旁人吗?”
宋玉听着苏燕宜的话,眼睛越来越亮。
他现在好像已经看到自己进入殿试侃侃而谈的英姿了!
苏燕宜见宋玉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适时打断:“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此时安心温书才是要事,莫要被外界影响了。”
“你父亲已经再三嘱咐你,圣上有意培养一批实干的官员,今年偏重才子们的策论时政,特别是地方治理民生疾苦,你可有复习到这些?”
宋玉闻言,伸直了自己的脖子,自信高昂:“母亲放心,我都有看,父亲拿来的地方文书我整日一个字儿也没落地苦读。”
苏燕宜满意点头:“光苦读可不行,要进到脑子里,知道吗?”
宋玉一个劲儿地应和苏燕宜,殊不知那些文书他其实根本没看进去几页。
大周朝的治理问题,看哪不是看,倒不以近处京城的治理为重。作为大周的中心,京城人杰地灵富庶繁华,他才不要被外派到穷乡僻壤的偏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