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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阀联盟大厦倾塌那日,陆沉熵的脑内芯片突然反噬。

温时绯在废墟深处找到温远意识的备份数据,却被警报声包围。

“格式化我。”陆沉熵在人格撕裂的剧痛中抓住温时绯的手,“否则下次醒来...我会亲手杀了你。”

潘多拉实验室最底层,零号母体的液态金属触须刺穿防护罩。

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的瞬间,他看见温时绯眼中有萤火虫的光。

联盟总部,那座曾如冰冷神明般俯瞰整座城市、象征无尽权力与压迫的巨型建筑,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

不是轰然倒塌的悲鸣,而是内部被彻底摧毁后,不堪重负的骨架在刺耳的金属呻吟中,一层接一层地、缓慢而沉重地垮塌下来。钢铁巨梁扭曲断裂,高强度的合成玻璃幕墙化作亿万片锋利的碎片,裹挟着尘埃、文件碎片、还有那些象征着旧日奢华的装饰残骸,形成一股灰黑色的、遮天蔽日的洪流,轰然倾泻而下。大地在颤抖,沉闷的撞击声如同远古巨兽濒死的喘息,一波波冲击着空气,也冲击着每一个目睹者的耳膜和神经。呛人的烟尘如同浓雾般翻腾扩散,瞬间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光线和色彩。

废墟边缘,陆沉熵像一尊历经风霜的石像,矗立在弥漫的尘埃风暴里。他身上的战术服早已被撕裂多处,渗出的暗红血迹在灰土中晕开,如同不详的印记。风卷起他额前散乱的黑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正倒映着那座庞然大物垂死挣扎的景象。

混乱的能量场尚未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金属焦糊味和某种化学物质分解的刺鼻气息。陆沉熵的目光穿透翻腾的烟尘,落在下方那片曾经被联盟阴影完全覆盖的区域——下城区。就在这漫天尘埃尚未落定之际,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如同黑夜中初生的星子,在废墟的缝隙间顽强地亮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星星之火,骤然燎原。

无数点微光在下城区的断壁残垣、狭窄街巷、甚至残破的窗户后次第点亮。它们不是联盟冰冷刺眼的探照灯,而是温暖的、跳动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点点萤火!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光芒交织、闪烁,构成了一张巨大而灵动的光网,一张由千万个微小意志共同编织的、象征希望与新生的“萤火虫”自治网络!

这光芒穿透了弥漫的死亡灰烬,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宣告:联盟的枷锁已碎,属于下城区自己的呼吸开始了。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在陆沉熵紧抿的嘴角边缘悄然浮现。这微弱的笑意尚未成形,一股源自头颅深处的尖锐剧痛便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那感觉并非物理性的撞击,更像是一把无形的、烧红的冰锥,从他后颈植入芯片的位置狠狠刺入,然后猛地向四面八方炸开!冰冷的灼烧感瞬间沿着神经疯狂蔓延,所过之处,仿佛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在被强行撕裂、扭曲、重组。视野猛地一黑,无数破碎混乱的影像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冰冷实验室的白光,温时绯染血的脸庞,温远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还有“零号”那非人的、漠然的瞳孔……所有被他刻意埋葬或强行压制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翻搅出来,搅拌成一锅沸腾的、足以摧毁神志的毒汤。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出。陆沉熵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膝盖重重地砸在脚下的金属残骸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甚至深深掐入了太阳穴附近的皮肤,留下道道血痕。额头上、脖颈上,青筋如濒死的蚯蚓般暴突扭动,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和前襟,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混乱。无法言喻的混乱在脑中翻腾。属于“陆沉熵”的意识像被投入了狂暴漩涡的小船,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更猛烈的浪头打散。另一个冰冷、漠然、带着绝对计算逻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思维的缝隙间阴冷地回荡:

【检测主体意识剧烈波动……威胁等级提升……】

【清除不稳定因素……抹杀情感干扰源……】

【目标锁定……温时绯……执行清除程序……】

这冰冷的指令如同淬毒的尖针,每一次响起都带来更深一层的剧痛和失控感。陆沉熵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他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下城区那片顽强闪烁的萤火虫网络,那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光芒,此刻却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刺得他眼球剧痛。

不!不能过去!

他猛地一拳砸向身下冰冷的金属板!刺耳的撞击声和拳骨传来的剧痛,带来了一丝短暂的、宝贵的清明。

“滚……出去!”陆沉熵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是对脑中那个冰冷意志最决绝的宣战。他强迫自己转动视线,不再看那片温暖的光,不再去想那个名字。目光投向更远处,那片联盟时代遗留下来的、如同城市巨大疮疤的废弃工业区——那里,是潘多拉实验室最可能藏身的巢穴。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终结这一切的源头。

他必须离开这里,在芯片彻底吞噬他、驱使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强行压下那几乎要撕裂头颅的剧痛和脑中冰冷的指令,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如同负伤的野兽,踉跄却坚定地向着那片更深的、被遗忘的钢铁废墟深处奔去。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在与体内那头苏醒的怪物进行着殊死的角力。

下城区的心脏地带,一座利用废弃的地下防空掩体改造而成的临时指挥中心,此刻正被一种紧张而充满生机的忙碌所充斥。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营养膏加热后的甜腻气味、机油味、汗味,还有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霉味。粗大的线缆如同盘踞的蛇群,在头顶和墙壁上杂乱地蔓延,连接着一排排闪烁着各色指示灯、外壳斑驳甚至带着弹痕的终端机。巨大的全息投影屏悬浮在中央,上面正闪烁着刚刚初步成型的“萤火虫”网络节点图,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真正的萤火虫般明灭闪烁,勾勒出下城区全新的生命脉络。

温时绯站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堆满了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型号各异的存储设备。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红色外套沾满了灰尘和油污,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专注地凝视着面前一块老旧便携式终端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

屏幕上,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温时绯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跳跃、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带起残影。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常波动。

“时绯姐!”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女孩抱着一块布满灰尘的服务器阵列模块跑了过来,声音清脆,“老李他们在西三区又找到一个旧仓库!里面好多这种老古董!”她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模块,眼睛亮晶晶的。

温时绯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女孩脸上,疲惫的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小铃铛真棒!放那边吧,小心点,有些可能不稳定。”

“嗯!”小铃铛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模块放在旁边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上,又好奇地凑过来看温时绯的屏幕,“时绯姐,你还在找温远哥哥的数据吗?”

温时绯敲击键盘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随即又被更强的执念覆盖。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涩:“联盟的系统被破坏得太厉害,很多关键数据都分散了,或者被故意加密损毁……但只要是存在过的数据,总会留下痕迹,哪怕只是一点点碎片……”

小铃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说:“温远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就像‘萤火虫’一样,再黑的地方也能发光!”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温时绯心中漾开一圈酸涩而温暖的涟漪。她没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敲击着键盘,仿佛要将那份渺茫的希望从冰冷的数字深渊中硬生生挖掘出来。

时间在数据流的冲刷中无声流逝。临时指挥中心里,人们兴奋地讨论着刚刚建立起的通讯节点,分享着从不同区域传回的消息——哪里清理出了干净水源,哪里找到了可用的医疗物资,哪里又有一小股顽固的财阀残兵被“萤火虫”的自卫队驱散……新生的喜悦和重建的忙碌充斥着这个地下空间。

温时绯屏蔽了周围的嘈杂,全部心神都沉入那浩如烟海的数据碎片之中。她调用了自己编写的最高权限数据嗅探程序,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在无数被标记为“损毁”、“加密”、“未知”的数据区域一遍遍扫描、过滤、重组。

突然!

屏幕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标记着双重加密、甚至伪装成无效冗余数据的微小文件簇,被她的嗅探程序猛地锁定!程序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蜂鸣警报,一个红色的惊叹号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温时绯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调集了所有剩余的系统算力,开始对这个被重重伪装的加密文件簇进行暴力破解。破解进度条在屏幕上艰难地、缓慢地向前爬行,每一次微小的前进都牵扯着她紧绷的神经。

5%…10%…25%…50%……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操作台上。她死死盯着那缓慢移动的光标,不敢眨眼。

75%…90%…99%……

“滴!”

一声清脆的解锁提示音响起!

伪装的外壳如同腐朽的墙皮般剥落,露出里面被精心保护的核心。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简洁的文件目录树。其中一个文件夹的名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温时绯的视网膜上,也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温远 - 意识动态备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温时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带来一阵眩晕般的冰冷。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如同要破膛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里面静静地躺着数十个高压缩格式的意识数据包,每一个都标注着精确到毫秒的时间戳。温时绯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列表最顶端,也是时间最近的那一个文件上。日期……正是温远在“零号”母体实验室引爆自己,试图摧毁那怪物、也试图唤醒陆沉熵的前一刻!

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洪流瞬间冲垮了温时绯所有的心理堤坝。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弟弟最后时刻的意识,他存在的证明,竟然真的还在!没有被联盟彻底销毁!但同时,一股尖锐刺骨的寒意也顺着脊椎急速攀升,让她如坠冰窟。联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潘多拉实验室,他们为什么要把温远的意识备份藏得如此之深?如此隐秘?这绝不可能是出于仁慈!这备份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谜团!一个可能指向更可怕阴谋的诱饵!

就在这狂喜与惊疑激烈交锋,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地下指挥中心刚刚燃起的希望氛围!尖锐的音波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中央的全息投影屏上,那幅代表着新生的“萤火虫”网络地图瞬间被刺目的红光覆盖!一个巨大的红色三角警告标志在屏幕中央疯狂旋转,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定向能量扫描!】

【来源:深度地下!坐标:旧工业区核心!】

【判定:潘多拉实验室主动防御系统激活!威胁等级:毁灭级!】

“操!”

“他们还没死透?!”

“隐蔽!快找掩护!”

指挥中心内瞬间炸开了锅!刚刚还沉浸在重建喜悦中的人们脸色煞白,惊呼声、怒吼声、桌椅被慌乱撞倒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刺目的红光在每个人惊恐的脸上疯狂闪烁,将地下空间染成一片血色地狱。

温时绯猛地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惊醒!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瞬间从座位上弹起,动作快如闪电!她一把拔下连接着那块存储温远意识备份数据的便携式终端的加密数据线,另一只手已经抄起了放在脚边的脉冲步枪,冰冷的枪身带来一丝残酷的镇定。

她一边飞快地将那个储存着弟弟灵魂碎片的终端塞进战术背心最内侧、紧贴心口的贴身口袋,一边厉声对着混乱的人群吼道:

“别慌!启动‘萤火虫’协议第三条!信息节点立刻转入静默!自卫队按预定方案,利用废墟掩护展开防御机动!老陈,带非战斗人员进入深层掩体!”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清晰地传递开去,奇迹般地让陷入短暂恐慌的人群找到了主心骨。人们开始按照演练过的方案迅速行动。

“时绯姐!那扫描源……”一个负责技术监控的年轻人指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位于旧工业区核心地带的坐标点,声音发颤,“能量读数……太恐怖了!像是……像是某种东西被唤醒了!”

潘多拉实验室!主动防御系统被激活……温时绯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不是巧合!联盟总部刚刚崩塌,潘多拉就立刻有了反应?是陆沉熵那边出了状况?还是……自己破解温远备份数据的举动,触动了某个隐藏的警报?

“给我最高权限的地下水脉和废弃管道网络图!”温时绯冲到中央控制台前,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操作员,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扫描源位置……最近的、能避开他们地面监控的渗透点!”

屏幕上的三维地图飞速旋转、放大、定位。一条条代表废弃管道和地下暗河的幽深线条在错综复杂的城市地基结构中显现出来。温时绯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锁定了一条标记着“高危、部分坍塌”的、几乎被遗忘的旧工业排污主管道。它的入口在下城区边缘的废弃泵站,而它的末端……赫然指向扫描源的核心区域附近!

就是它了!虽然危险,但这是唯一可能避开潘多拉地面防御、直插核心的路径!

“时绯姐!你不能一个人去!”小铃铛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死死抓住温时绯的手臂,小脸上满是惊恐和担忧,“那里太危险了!等大家……”

“等不了!”温时绯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语气急促却异常冷静,“那扫描源在持续增强!潘多拉在‘苏醒’!必须在它完全激活防御或者……放出更可怕的东西之前,找到核心,摧毁它!否则整个下城区,整个‘萤火虫’,都会被它碾碎!”

她用力按了按胸口贴身口袋的位置,那里存放着弟弟最后的意识碎片,也存放着她此刻必须深入虎穴的理由——为了温远,为了陆沉熵,为了这片刚刚亮起的萤火之光。

“守好这里!”温时绯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片象征希望的萤火虫光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铃铛和指挥中心里一张张惊惶却逐渐坚定的面孔,“‘萤火虫’不能灭!”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抓起旁边准备好的简易装备包,决绝地冲向了指挥中心深处那条通往废弃泵站的、幽暗而未知的紧急通道入口。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只留下刺耳的警报声和指挥中心里压抑的呼吸声在回荡。

旧工业区的废墟,在联盟崩塌后,显得更加死寂和诡异。这里曾是联盟汲取城市血液的心脏,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锈蚀的巨大管道、和无数破碎的混凝土块,如同巨兽腐烂后留下的嶙峋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化学残留物的刺鼻气息,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衰败感。

陆沉熵在残垣断壁间潜行,动作如同鬼魅,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瓦砾和发出声响的金属碎片。然而,他身体的状况却在急剧恶化。

头颅内的剧痛已经从尖锐的锥刺,演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如同高压电钻在颅内搅动的酷刑。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层衣物,又被外面冰冷的空气冻得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更可怕的是视野的异常——眼前的世界开始分裂、重叠、闪烁。前一秒还是锈迹斑斑的管道,下一秒就可能扭曲成潘多拉实验室那冰冷的白色走廊,或者浮现出温时绯沾满血污却异常坚定的脸。耳边充斥着幻听,有时是芯片冰冷的逻辑指令,有时是温远最后的呼喊,有时是“零号”那非人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

【情感模块冗余……干扰主体判断……执行剥离程序……】

【清除目标:温时绯……坐标修正中……】

【抗拒无效……意志力正在被量化瓦解……】

每一次幻象和幻听的冲击,都让他身体的控制力下降一分。在一次试图跨越一道断裂的混凝土横梁时,他脚下猛地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歪倒,手肘重重地磕在一块锋利的金属断口上。

“嘶……”

皮肉被割开的痛楚传来,鲜血瞬间涌出。这短暂的、来自身体外部的剧痛,竟意外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迷雾,带来了一丝宝贵的、短暂的清醒。陆沉熵喘息着靠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低头看着手臂上那道不断渗血的伤口,剧烈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电子嗡鸣声,混杂在风声和远处废墟的异响中,钻入了他的耳中。声音的来源,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半坍塌的、布满油污的巨型冷凝塔后面。

陆沉熵眼神一凛,强忍着眩晕和剧痛,悄无声息地贴着一根粗大的管道潜行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三台!整整三台“清道夫”III型自律作战机器人!它们如同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金属蜘蛛,静静地蛰伏在冷凝塔阴影下的空地上。这种机器人是联盟后期用于镇压暴动和清理高危区域的杀戮机器,装备了高速旋转的合金链锯、高能脉冲枪口,以及厚重的复合装甲。它们本应在联盟崩溃时一同瘫痪。

但此刻,这三台“清道夫”显然被重新激活了!它们体表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油污,关节处闪烁着不正常的幽蓝色电弧,几处装甲板有明显的修补焊接痕迹,显然是被人用极其粗糙、近乎野蛮的手法修好并重新上线的。它们围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头部那个唯一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复合传感器,正齐刷刷地指向一个方向——下城区“萤火虫”指挥中心的大致方位!

它们不是自主巡逻!它们是在集结!在等待指令!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陆沉熵的心脏。潘多拉实验室!只有那个地方拥有远程激活并控制这些“清道夫”的权限!它们在准备一次针对“萤火虫”心脏的突袭!温时绯……还有那些刚刚点燃希望之火的人们……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愤怒和担忧,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芯片强行施加的冰冷枷锁!属于“陆沉熵”的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短暂地压倒了那冰冷的指令流!

必须阻止它们!

行动快于思考!陆沉熵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藏身处暴起!他没有选择需要精密瞄准的远程武器,而是反手拔出了固定在腿侧的、那把陪伴他经历过无数生死边缘的碳纳米合金战术短刃!冰冷的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致命的幽光!

目标——最近那台“清道夫”头部下方,连接着传感器阵列和主控核心的脆弱颈部关节!

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滋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切割声骤然响起!伴随着耀眼的火花迸射!

陆沉熵的短刃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目标关节的缝隙!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和那台沉重的“清道夫”一同翻滚出去!他死死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甚至借助身体下坠的力量,狠狠一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那颗闪烁着红光的金属头颅被硬生生从躯体上切割了下来,滚落在地,传感器还在徒劳地闪烁着红光。

另外两台“清道夫”的反应极其迅速!几乎在同伴倒下的瞬间,它们体表的装甲板立刻发出“咔哒”的闭合声,进入了完全战斗状态!高速旋转的合金链锯发出刺耳的尖啸,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一左一右,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向着刚刚完成击杀、还未来得及调整姿态的陆沉熵拦腰扫来!

链锯的尖啸撕裂空气,死亡的厉风从左右两侧同时袭来!

陆沉熵瞳孔骤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非人的潜能。他猛地向后仰倒,腰腹核心的力量瞬间绷紧如钢索,整个人几乎平行于地面,险之又险地从两片高速旋转、闪烁着寒光的合金链锯下方滑了过去!冰冷的金属锯齿几乎是擦着他的战术服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

身体尚未完全落地,他左手在地面一块凸起的金属残骸上狠狠一撑,强行扭转身形,同时右手那把还沾着机油的战术短刃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脱手而出!

“噗嗤!”

短刃精准无比地贯入右侧那台“清道夫”头部传感器阵列下方的缝隙!那里是主控核心的散热口之一!刀刃深深没入,只留下刀柄在外剧烈震颤!

那台“清道夫”的动作猛地一僵,全身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头部传感器红光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失去了动力。

但陆沉熵也付出了代价!强行扭转身形的动作,让他后颈的植入点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烈袭来,视野瞬间被大片大片的雪花占据!身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就是这不足半秒的迟滞,要了他的命!

最后那台仅存的“清道夫”捕捉到了这个绝杀的机会!它放弃了笨重的链锯,胸前的装甲板猛地滑开,露出了黑洞洞的高能脉冲枪口!幽蓝色的能量在枪口深处急速汇聚,发出低沉的嗡鸣,致命的能量波动瞬间锁定了陆沉熵!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透了陆沉熵的全身。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甚至能看到脉冲枪口那幽蓝光芒映照下,空气中被电离的细微尘埃。

要结束了吗?就这样……

不!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关头,一个熟悉的、带着急促喘息和决绝意味的呼喊声,如同撕裂黑暗的利箭,猛地从侧后方的废墟高处传来:

“趴下!!!”

是温时绯!

陆沉熵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极其狼狈地向前扑倒!

“轰——!!!”

一道炽烈到极致、几乎将整个昏暗空间映成白昼的赤红色能量束,带着毁灭一切的咆哮,擦着陆沉熵的后背轰然而过!灼热的气浪瞬间将他后背的衣物碳化,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感!

那道赤红的光束,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最后一台“清道夫”刚刚亮起的脉冲枪口!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重锤敲打金属的巨响!那台“清道夫”的整个上半身,连同那致命的脉冲武器,被这狂暴的一击直接轰成了漫天飞溅的、冒着青烟的金属碎片和融化的线路残骸!只剩下半截冒着电火花的机械腿,在原地徒劳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和焦糊味扑面而来。陆沉熵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地上撑起身体,猛地抬头看向光束射来的方向。

温时绯正从一处断裂的钢架平台上敏捷地滑下,她手中端着一把造型粗犷、枪管还在散发着高温扭曲空气的赤红色重型能量步枪——正是下城区反抗组织压箱底的“熔炉之心”。她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几缕发丝粘在额角,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那一枪也耗尽了她的力气。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燃烧的火焰,直直地看向陆沉熵。

两人隔着弥漫的硝烟和金属碎屑,目光在瞬间交汇。

然而,温时绯眼中的庆幸和火焰,在看清陆沉熵状态的刹那,瞬间凝固、冻结,化作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陆沉熵脸上的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左眼瞳孔深处,一抹非人的、冰冷的电子幽蓝正在疯狂扩散、侵蚀,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吞噬着他原本深邃的黑色!而右眼,却依旧保持着属于“陆沉熵”的、带着剧烈痛苦和挣扎的深黑!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脸上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割裂!

“陆沉熵!你怎么……”温时绯失声惊呼,端着枪的手都因震惊而微微颤抖。

“嗬……嗬……”陆沉熵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他仅存的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死死地盯着温时绯,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恐惧,还有一丝……绝望的哀求。

他猛地抬起剧烈颤抖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指向那个该死的植入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用尽最后力气挤出来的,带着血腥的嘶哑:

“走……快走!它……它在找你……它在锁定你!”

“温时绯……杀了我……趁现在……还……来得及……”

“不然……下一次……我……我会亲手……撕碎你……”

他的话语被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痉挛打断。那只被幽蓝侵蚀的左眼,冰冷的光芒骤然暴涨,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温时绯!一股实质性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温时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同时刺入!手中的“熔炉之心”都差点脱手!

被芯片控制的陆沉熵动了!他的动作变得僵硬却迅捷无比,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他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猛地扑向旁边一台“清道夫”残骸上掉落的高斯手枪!

“不!”温时绯目眦欲裂,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熔炉之心”的枪口!赤红的能量再次在枪膛内汇聚!

但就在枪口指向陆沉熵后背的瞬间,温时绯的手指却如同被冻僵般死死扣在扳机护圈上,无法按下!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只绝望地看着她的右眼……她怎么能……怎么能对着他开枪?!

这瞬间的犹豫,决定了战局。

被控制的陆沉熵已经抄起了地上的高斯手枪,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转身,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猛地向后一甩!

砰!

枪声在死寂的废墟中炸响!

温时绯只觉得左肩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灼热的撕裂感!整个人被巨大的动能带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根冰冷的金属立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的左半身,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肩部的衣物。

她低头,左肩靠外侧的位置,一个狰狞的弹孔正在汩汩冒血。高斯手枪的子弹没有贯穿,但强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

而那个开枪的人——陆沉熵,在扣动扳机后,身体猛地僵在原地。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一点点转过身。

他的脸扭曲得如同恶鬼。那只被幽蓝彻底占据的左眼,闪烁着冰冷、残酷、毫无人性的光芒,如同捕食者锁定猎物。而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此刻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其中燃烧,几乎要滴出血来!泪水混合着汗水,不受控制地从那只右眼中疯狂涌出,顺着他沾满灰尘和血迹的脸颊滑落。

“走……”他用那只流着血泪的右眼,死死地、绝望地看着温时绯,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求……求你……走啊!”

下一秒,那冰冷的左眼蓝光大盛!陆沉熵的身体再次被控制,高斯手枪的枪口带着令人心碎的稳定,第二次抬起,冰冷地指向了温时绯的眉心!

温时绯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柱,左肩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她看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看着那张被撕裂成两半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没有再抬起沉重的“熔炉之心”,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双眼睛嘶喊:

“陆沉熵!看着我!温远的数据!我找到了!他还在!温远他还在啊!!!”

“温远”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禁忌的咒语,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进了陆沉熵混乱的意识海洋!

嗡——!

陆沉熵举枪的手臂猛地一颤!那只被幽蓝彻底侵蚀、冰冷无情的左眼,瞳孔深处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而那只流着血泪的右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巨大光芒!

温远……还在?

那个在最后时刻,用生命引爆自己,试图唤醒他、摧毁“零号”的温远?他的意识……还存在?

这个信息带来的冲击,如同在陆沉熵濒临崩溃的意志堤坝上,投下了一颗精神核弹!属于“陆沉熵”的意志碎片,那些被芯片的冰冷逻辑和杀戮指令强行压制、撕扯的情感——对温远的愧疚、对温时绯的守护、对自己被操控的愤怒、对自由的渴望——在这一刻被“温远还在”这个渺茫却无比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狂暴意志的咆哮,从陆沉熵的喉咙深处炸裂开来!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突!那只持枪的右手臂,如同癫痫般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

枪口在温时绯的眉心前几厘米处,疯狂地左右摇摆、上下晃动!仿佛他体内有两个灵魂在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角力!一个要扣下扳机执行冰冷的清除指令,另一个则用尽每一分血肉和灵魂的力量在抗拒!

他的指甲因为过度用力深深抠进了自己的太阳穴,在皮肤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与他右眼的血泪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滚……出……去!”陆沉熵嘶吼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喷溅的血沫。他猛地抬起左手,不再是指向温时绯,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抓向自己后颈那个该死的植入点!五指如同钢钩,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裂声响起!他甚至能感觉到指甲刮擦到植入金属外壳的冰冷触感!剧烈的疼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通全身,却也带来了短暂而宝贵的、对身体的绝对掌控!

就在这掌控权回归的、稍纵即逝的瞬间,陆沉熵做出了一个让温时绯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没有攻击她。

他猛地调转枪口!将那把高斯手枪冰冷的枪管,死死地、用力地抵在了自己右侧的太阳穴上!枪口正下方,就是他正在用左手疯狂撕扯、鲜血淋漓的芯片植入点!

他的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意志消耗而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的眼神却死死锁定了温时绯,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向死而生的决绝光芒!

“温时绯……听着……”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最后的遗言,“去……潘多拉……最底层……摧毁……‘零号’母体……”

他喘息着,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温时绯的瞳孔深处:

“如果……你看到我……再次被……它控制……”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惨烈、带着无尽悲怆的弧度,“别犹豫……对准这里……开枪!”

他用力地用枪口戳了戳自己鲜血淋漓的太阳穴。

“或者……更好……”他那只流着血泪的眼睛里,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祈求,“找到……格式化……程序……在我……彻底……变成怪物之前……”

“彻底……抹掉……这个……该死的东西!”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耗尽了陆沉熵最后一丝强行凝聚的意志力。他眼中那点属于人性的光芒如同断电般骤然熄灭,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傀儡,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金属废墟上,溅起一片尘土。

高斯手枪脱手掉落,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倒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后颈处被他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尘土。

“陆沉熵!!!”

温时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不顾左肩的剧痛,踉跄着扑了过去。她跪倒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传来。他还活着,但如同死去。

温时绯看着他那张沾满血污和泪痕、一片死寂的脸,又死死按住自己左肩不断流血的伤口。巨大的悲伤、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她眼中交织燃烧。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刺向旧工业区更深处那片如同深渊入口的巨大废弃建筑群——潘多拉实验室的最终巢穴。

她艰难地撕下战术服的一角,草草包扎住自己肩上的伤口,然后俯下身,用尽力气将昏迷不醒的陆沉熵背起。他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温时绯咬着牙,每一步都踩在肩头的剧痛和心口的沉重之上,背着这个既是战友又是最大威胁的男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蹒跚地,向着那片孕育了一切罪恶与痛苦的钢铁深渊走去。

身后,三台“清道夫”的残骸冒着青烟,如同这场残酷旅程的冰冷注脚。

通往潘多拉实验室最底层的通道,早已不是联盟时期那光洁无菌的模样。温时绯背着昏迷的陆沉熵,每一步都踏在腐朽和死亡的边缘。

应急灯早已损坏殆尽,只有她头盔上射出的光束在浓稠的黑暗中艰难地劈开一道狭窄的光路。光束所及之处,是触目惊心的衰败。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苔藓般的霉菌,不断有浑浊的、带着浓烈铁锈和腐烂气味的冷凝水从头顶开裂的管道缝隙滴落,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脚下的金属格栅锈蚀不堪,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随时可能断裂。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杂着霉味、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巨大生物沉睡时散发的微弱腥甜。

温时绯的左肩伤口在每一次迈步的牵扯下都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已经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流下。背后陆沉熵的身体越来越沉,如同背负着一座冰冷的山。她喘息着,汗水混着滴落的污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坚持住……就快到了……”她像是在对背上的陆沉熵说,更像是在对自己濒临崩溃的意志低语。头盔的光束扫过前方,通道似乎到了尽头,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垂直升降井口出现在眼前。井口的金属防护门扭曲变形,半敞开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微弱的气流带着更浓郁的腥甜味从下方涌上来。

温时绯将陆沉熵小心地靠在井口边缘冰冷的墙壁上,自己则探身向下望去。光束投入深渊,瞬间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下方十几米处一个巨大的、布满粗大管线和断裂金属支架的平台一角。更深处,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她取出最后一根高强度纤维绳索,快速而熟练地在井口一处相对稳固的金属结构上打好锚点,另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深吸一口气,带着左肩撕裂般的痛楚,她开始沿着湿滑冰冷的井壁,背着陆沉熵,一点点向下滑降。

“滴答…滴答…” 水珠不断滴落在头盔上,声音在空旷的竖井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温时绯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每一次绳索的摩擦、每一次脚蹬的落点上,不敢有丝毫分神。

突然!

“咕噜…咕噜噜…”

一阵极其诡异、如同粘稠液体在巨大容器中翻涌冒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下方深邃的黑暗中传来!这声音沉闷而粘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生命感!

温时绯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停止下滑,屏住呼吸,头盔光束死死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下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固定,而是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猩红的光芒冰冷、漠然、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意志!紧接着,在那两点猩红的下方,更多的、细小的暗红色光点如同星火般次第亮起,密密麻麻,布满了下方巨大的空间,仿佛一片倒悬的、充满死亡的红色星海!

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而冰冷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下方席卷而上!

“呃!”

温时绯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挤压!无数混乱、疯狂、充满毁灭欲望的低语和破碎画面如同钢针般强行刺入她的意识!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她几乎抓不住绳索!

“零号”母体!它醒了!它在感知!它在……“注视”着入侵者!

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背后一直昏迷的陆沉熵,在这股恐怖精神威压的刺激下,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后颈那个血肉模糊的植入点,竟然开始闪烁起微弱的、与下方猩红光芒同频的幽蓝电弧!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嗬嗬声,眼皮下的眼球在疯狂转动!

“不……坚持住!陆沉熵!”温时绯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剧痛强迫自己抵抗那恐怖的精神侵袭,同时更加用力地抓紧绳索,加快下滑的速度。必须尽快到达平台!在陆沉熵被再次控制、或者自己精神崩溃之前!

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温时绯的意识防线。那些冰冷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中疯狂回荡:

【渺小的碳基生命……反抗……毫无意义……】

【加入……融合……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痛苦……挣扎……终将……化为虚无……】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瓦解意志的力量。温时绯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扭曲蠕动的黑影幻觉。背上的陆沉熵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后颈幽蓝的电弧闪烁频率也在急剧加快,仿佛随时会彻底点亮!

“温远……温远还在等着……”温时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精神风暴的狂潮中死死抓住这个名字,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弟弟最后时刻的脸庞,陆沉熵流着血泪的绝望眼神,下城区废墟中亮起的点点萤火……这些画面在她濒临破碎的意识中倔强地闪烁着,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终于!脚下的触感不再是冰冷的井壁,而是坚实的金属平台!

温时绯几乎是脱力般地滚落在平台上,绳索瞬间松脱。她强忍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和脑海中的翻江倒海,挣扎着将陆沉熵从背上卸下,让他靠在一根粗大的冷却管道旁。就在她转身准备寻找掩体的瞬间——

嗡!!!

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带着实质冲击力的精神风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温时绯的意识上!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头盔上的照明灯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平台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下方那片猩红的“星海”和陆沉熵后颈处越来越亮的幽蓝电弧,在黑暗中勾勒出诡异的光影。

更可怕的是,在这股精神冲击爆发的同一瞬间,一直抽搐的陆沉熵猛地睁开了双眼!

左眼!彻底被冰冷、纯粹的电子幽蓝所占据!如同下方“零号”母体的一个微缩投影!那光芒,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绝对的、毁灭性的指令!

温时绯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芯片彻底接管了陆沉熵的身体,在“零号”母体的直接控制下!

“陆沉熵”的身体以一种非人的、极其流畅而迅捷的速度从地上弹起。他甚至没有看温时绯一眼,那双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平台深处、那片猩红光芒的核心源头——一个由无数粗大线缆和闪烁着幽光的服务器阵列簇拥着的、巨大无比的、如同生物子宫般的半透明液态金属容器!容器内,粘稠的银灰色液态金属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起伏,表面不断鼓起又平复,构成那无数猩红光点的核心,正是“零号”母体的本体!

“目标确认……母体……”“陆沉熵”口中发出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冰冷而漠然。他无视了平台边缘的温时绯,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那巨大的液态金属容器走去!他的目标,是融入?还是执行“零号”更深层次的指令?

温时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在绝对的黑暗中喘息。左肩的剧痛,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以及眼前这令人绝望的一幕,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

不!不能放弃!

温远的意识备份!陆沉熵最后的祈求!下城区千万点萤火的希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悲伤、愤怒和不屈的火焰,在她心中轰然点燃!这火焰甚至暂时压倒了肉体的剧痛和精神侵袭的眩晕!

她没有冲向被控制的陆沉熵,也没有试图去阻止他靠近“零号”母体。她的目光如同猎鹰般扫过这片被猩红微光勾勒出轮廓的、巨大而混乱的平台!

服务器阵列!冷却管道!能源节点!还有……那些如同血管般连接着“零号”母体容器的粗大线缆!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摧毁母体!摧毁整个潘多拉的核心!用最彻底的方式!

温时绯动了!她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强忍着左肩的剧痛,利用平台上的巨大设备残骸和扭曲的管道作为掩护,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路线,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处闪烁着不稳定能量光芒的服务器阵列!那里,粗大的主能源线缆暴露在外,连接着几台仍在嗡嗡作响的冷却泵!

“陆沉熵”已经走到了巨大液态金属容器的下方。他抬起头,那只幽蓝的左眼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容器中缓缓蠕动的银灰色液体。容器内的猩红光点似乎感应到了他的靠近,光芒变得更加明亮、急促。一条由粘稠液态金属构成的、如同巨大触手般的结构,缓缓从容器的“子宫壁”上分离出来,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如同毒蛇般的优雅,无声无息地向着下方的“陆沉熵”延伸而去!触手的尖端闪烁着高能凝聚的猩红光芒!

温时绯已经扑到了那簇服务器阵列后面!她甚至能感受到能源线缆散发出的高热!她毫不犹豫地拔出腿侧那把备用的小型等离子切割刀!幽蓝色的高温等离子焰在黑暗中骤然亮起!

她咬紧牙关,无视了那逼近陆沉熵的液态金属触手,也压制住内心疯狂的担忧,将灼热的等离子焰刃,狠狠刺向暴露在外的、最粗的那根主能源线缆!

“滋啦——轰!!!”

耀眼的电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爆发!被切断的能源线缆如同垂死的巨蟒般疯狂甩动,喷溅出瀑布般的电火花!被强行切断能源供应的冷却泵发出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几根连接着母体容器的冷却液输送管道瞬间破裂!墨绿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冷却液如同高压水枪般狂喷而出!

整个平台剧烈地震动起来!灯光(那些还在工作的)疯狂闪烁!服务器阵列发出刺耳的警报蜂鸣!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破坏和能量波动,瞬间干扰了整个核心区域的稳定!那根即将接触到“陆沉熵”的液态金属触手猛地一僵,猩红的光芒剧烈闪烁起来!容器内粘稠的银灰色液体如同被激怒般疯狂翻涌!

而被芯片控制的“陆沉熵”,也被这剧烈的震动和能量干扰波及,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他那双冰冷的幽蓝电子眼,似乎也被这混乱吸引了瞬间的注意力!

就是现在!!!

温时绯在爆炸的闪光和四溅的电火花中,看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她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猛地从掩体后冲出,目标不是“陆沉熵”,而是平台中央那片最密集的、如同神经中枢般连接着巨大母体容器的核心线缆矩阵!

“零号”母体显然被彻底激怒了!容器内翻涌的液态金属表面瞬间凝聚出数条更加粗壮、带着尖刺的猩红能量触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狂怒的巨蟒,猛地从不同方向朝着狂奔的温时绯狠狠抽打、穿刺而去!致命的猩红能量束在触手尖端凝聚!

温时绯在狂奔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本能!她如同在暴风雨中穿梭的海燕,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翻滚、急停变向!一条液态金属触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打在她前一秒所在的位置,将厚重的金属平台地面抽出一道焦黑的凹痕!另一条触手擦着她的后背掠过,灼热的能量束将她的战术服瞬间碳化!她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灼痛!

但她没有停下!她的眼中只有那片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核心线缆矩阵!距离在飞速缩短!五十米!三十米!

然而,更多的液态金属触手从容器中伸出!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牢笼,向着她合围而来!同时,一股更加集中、更加冰冷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她的意识!

“呃!”温时绯猛地一个踉跄,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变形!

就是这一丝变形,让她再也无法完全避开!

嗤!

一条潜伏在侧后方的液态金属触手,如同最阴险的毒蛇,无声无息地刺出!尖端凝聚的猩红能量束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洞穿了温时绯右腿的小腿!

“啊——!”剧烈的灼痛和贯穿伤让她发出一声痛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鲜血从腿部的贯穿伤口中汩汩涌出!

致命的猩红触手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再次扬起!这一次,她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亡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猛地从侧面狠狠撞开了那条刺向温时绯头颅的猩红触手!

是陆沉熵!

不,准确地说,是“陆沉熵”的身体!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只幽蓝的左眼冰冷如初。但就在刚才温时绯被击倒、生死一线的刹那,他后颈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植入点,猛地爆发出极其不稳定的、混乱的电弧!仿佛芯片的控制程序在那一刻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内部干扰!

正是这瞬间的干扰,让这具被操控的身体,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零号”母体清除指令的动作——他撞开了那条致命的触手!

“陆沉熵”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翻滚出去,但他立刻以一种非人的敏捷重新站起,挡在了倒地的温时绯和那狂怒的母体触手之间!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从地上捡起的、断裂的合金钢梁,如同持着一把巨剑!

他的动作僵硬而迅捷,挥舞着沉重的钢梁,疯狂地格挡、劈砍着那些不断袭来的液态金属触手!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能量湮灭的火花!他完全是在用这具血肉之躯,为温时绯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温时绯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右腿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左肩的伤口也在不断失血。她看着那个挡在自己身前、如同机械般战斗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是陆沉熵的意志!哪怕只有一丝!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仍然在抗争!在用这具被敌人控制的身体,守护着她!

“啊——!!!”

温时绯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吼!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化作了最后的、超越极限的力量!她猛地用还能活动的左臂撑起身体,拖着那条鲜血淋漓的右腿,如同濒死的爬行动物,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扑向近在咫尺的核心线缆矩阵!

她的目标,是矩阵中央那个最大的、不断脉动着幽蓝色能量的主控节点接口!那里,是潘多拉实验室所有数据的核心交换点!也是……理论上,唯一能对陆沉熵体内芯片进行强制格式化的物理端口!只要她能接入,只要能找到那个权限……

她沾满鲜血和污泥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带着微弱电流麻刺感的接口金属外壳!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插入随身携带的、最后那枚万能物理破解密匙的瞬间——

“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金属摩擦和粘稠液体翻涌的恐怖咆哮,从巨大的液态金属容器深处爆发出来!整个平台空间都在剧烈震荡!“零号”母体被彻底激怒了!它似乎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

容器内粘稠的液态金属如同沸腾般疯狂涌动!中心区域猛地向上隆起!一个模糊的、由流动液态金属构成的人形轮廓正在急速凝聚!它没有五官,只有头部位置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熔岩!一股远超之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毁灭性能量波动,从那正在凝聚的“人形”身上爆发开来!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挡在温时绯身前、正在与触手搏斗的“陆沉熵”,身体猛地一僵!他后颈的植入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蓝光芒!那光芒瞬间压制了他身体所有的动作,甚至让他手中的合金钢梁都脱手掉落!那只幽蓝的左眼,光芒大盛,冰冷的指令流如同瀑布般刷过!

他僵硬地、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缓缓地转过身。这一次,他手中的武器不再是钢梁,而是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一把“清道夫”机器人掉落的、枪管还在冒着青烟的高斯手枪!

冰冷的枪口,带着绝对的杀意,稳稳地指向了刚刚将破解密匙插入接口、正试图接入系统的温时绯的后心!

前有正在凝聚最终形态、散发毁天灭地能量的“零号”母体,后有被彻底控制、枪口指向自己的陆沉熵。

绝境!真正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温时绯甚至能感受到背后那高斯手枪枪口传来的、冰冷的死亡气息。她的手指悬在破解密匙的激活按钮上,微微颤抖。接入系统需要时间,哪怕只有几秒,也足够背后的子弹或者前方母体的毁灭性能量将她彻底撕碎。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滴落的血珠砸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发出微弱的“嗒”声。前方,那液态金属凝聚的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猩红的光芒几乎要刺破黑暗。背后,高斯手枪的能量充能声低沉而致命。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温时绯染血的颈侧。

不是水。带着淡淡的、铁锈般的咸腥。

她身体猛地一僵。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滴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

温时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陆沉熵依旧站在那里,高斯手枪稳稳地指着她的后心。但他的脸……却在剧烈地扭曲!那只冰冷的、被幽蓝彻底占据的左眼,此刻正疯狂地闪烁着!如同电压不稳的灯泡!而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竟然再次睁开了!

没有瞳孔的扩散,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潭般的漆黑。但此刻,两行猩红浓稠的血泪,正如同决堤的溪流,不受控制地从那只漆黑的右眼中疯狂涌出!顺着他的脸颊,如同红色的溪流,不断滴落!

他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温时绯却仿佛听到了那来自灵魂最深处、被芯片死死压制住的、无声的呐喊和……诀别!

他的目光,越过温时绯的肩膀,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她手中那枚插在接口上的破解密匙!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祈求般的决绝!

——就是现在!格式化我!用我的命……换她的生!换这一切的终结!

温时绯读懂了。瞬间泪如雨下。

没有犹豫了!再没有退路了!

“啊——!!!”

温时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无尽悲痛与决绝的呐喊!她不再顾忌背后的枪口,也不再顾忌前方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她的左手,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地、决绝地按下了那枚破解密匙上的最终指令激活按钮!

【最高权限指令确认——目标:植入体序列号:Lx-00……执行:强制格式化与物理湮灭!】

指令发出的瞬间!

“砰!”

背后的高斯手枪,枪口喷吐出致命的火光!枪声在封闭的空间内震耳欲聋!

时间,在温时绯按下按钮、枪声响起、以及前方“零号”母体凝聚的液态金属人形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猩红能量洪流的瞬间——凝固了。

然后,是无声的湮灭。

以陆沉熵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却仿佛能抹除一切存在的力量猛地爆发开来!

首先是他后颈那个闪烁着疯狂幽蓝光芒的植入点。那光芒不是熄灭,而是如同被投入了黑洞般,瞬间向内坍缩、消失!紧接着,那光芒消失的地方,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过,皮肉、骨骼、连同那枚该死的芯片本身,开始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化作最细微的、闪烁着幽光的尘埃!

这湮灭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陆沉熵持枪的手臂、肩膀、胸膛……他整个身体,都在以植入点为中心,被那股源自格式化指令的终极力量,不可逆转地分解、抹除!如同沙堡在潮水中崩塌!

他那只流着血泪的右眼,在身体湮灭的最后一瞬,死死地、深深地望着温时绯。那目光中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如海的眷恋。

他的嘴唇,在彻底消散成虚无前的最后一帧,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留下一个无声的、永恒的轮廓。

——走。

砰!

高斯手枪的子弹,穿过了陆沉熵身体湮灭后留下的、那一片闪烁着幽光的虚无尘埃,射入了温时绯背后的空气中。

与此同时!

“零号”母体凝聚的液态金属人形,那毁天灭地的猩红能量洪流已经喷薄而出!如同一条咆哮的血河,瞬间吞噬了陆沉熵湮灭后留下的那片尘埃区域,然后毫不停歇地向着温时绯和整个平台席卷而来!

毁灭,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这猩红洪流即将吞噬温时绯的千分之一秒——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陆沉熵湮灭的位置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涟漪并非物理冲击,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层面的湮灭风暴!它如同最高效的格式化程序,所过之处,潘多拉实验室核心区域所有还在运行的电子设备、服务器阵列、能量节点……瞬间黑屏!冒烟!短路!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萤火虫般在黑暗中疯狂闪烁、熄灭!

那由液态金属构成、正在释放毁灭能量的“零号”母体人形,动作猛地一僵!它体内疯狂涌动的猩红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构成它身体的液态金属表面,开始出现大片的、如同锈蚀般的灰败色块,并且迅速蔓延!

它发出的能量洪流,在距离温时绯后背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轰然溃散!逸散的能量化作灼热的气浪,将温时绯狠狠掀飞出去!

“轰隆隆——!!!”

失去了核心能源和控制节点的巨大液态金属容器,内部结构开始发生连锁崩溃!粘稠的银灰色液体如同失去了生命般瘫软、凝固、龟裂!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能量过载的爆炸声、液体泄漏的哗啦声……响成一片!整个地下空间如同末日降临!

温时绯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抛飞,重重地摔在平台边缘一堆松散的线缆上,缓冲了部分冲击力。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硝烟和四处喷溅的电火花,看向平台中央。

那里,陆沉熵曾经站立的地方,只剩下空气中缓缓飘落的、闪烁着微弱幽光的尘埃,如同夏夜最后的萤火,正在迅速黯淡、消散。

前方,那巨大的液态金属容器正在崩溃瓦解,猩红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迅速凝固的金属残骸。“零号”母体……终结了。

一切都结束了。

巨大的、空茫的死寂感,伴随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温时绯。她呆呆地看着那片飘散的幽光尘埃,看着那个永远消失的身影曾经存在的位置。陆沉熵最后那平静而眷恋的眼神,那个无声的“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滚烫地滑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一个世纪。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微风拂过尘埃的窸窣声,在她身后响起。

温时绯如同被惊醒的雕塑,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在平台边缘堆积的、冰冷的线缆和断裂的管道缝隙间,一只沾满灰尘和机油的手,正艰难地、颤抖地伸了出来,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

紧接着,一个瘦削的、同样布满污垢和伤痕的身影,极其艰难地从那堆工业残骸中,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痛苦的痉挛。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尘土和擦伤,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清澈、疲惫、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的温度。

不再是冰冷的电子幽蓝,也不再是绝望的血泪漆黑。

那是温时绯熟悉的,却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属于陆沉熵的眼神。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崩溃的母体容器,看着弥漫的硝烟,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跪坐在尘埃与血泊中、正泪流满面看着他的红发女子身上。

他眼中的茫然更深了,眉头困惑地微微蹙起,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嘶哑、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声音: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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