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的风卷着残叶扑进暖阁时,李嬷嬷将最后一滴墨汁按进信尾。
密信上\"苏伴读约某夜西墙相见\"的字迹还带着湿气,像条吐信的蛇。
她捏起信笺对着烛火照了照,确认仿的外臣笔迹足够粗笨——若真有外臣私通内廷,断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偏生要让陛下觉得,这是有人急着构陷。
\"阿福,\"她唤来最心腹的小太监,那孩子才十三岁,眉梢还带着未褪的青嫩,\"把这信塞进御书房门缝。
记着,要在卯时三刻前。\"
阿福缩了缩脖子,指尖刚碰到信笺就触电般缩回:\"嬷嬷,那御书房有王公公守夜......\"
\"王公公?\"李嬷嬷的指甲掐进软榻的锦垫,\"昨儿我让小菊给王公公送了盏新熏炉,里面掺了半钱安息香。
他呀,这会儿正睡得跟死猪似的。\"她扯出个笑,将信硬塞进阿福手里,\"办妥了,明儿赏你那串翡翠手钏。\"
阿福攥紧信笺往外跑,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响。
李嬷嬷望着他的背影,耳尖突然发烫——那是她当年在尚宫局当差时,主子们要办脏事的征兆。
她摸了摸鬓边的珍珠簪,那是赵婕妤昨儿夜里差人送来的,珠腹里还塞着张纸条:\"除了苏伴读,本宫的位置才坐得稳。\"
御书房里,赵顼正对着新折的绿萼梅发呆。
梅枝上还凝着晨露,落在青瓷瓶里叮咚作响,倒像极了苏婉儿昨日说话时的声线——她说起先皇后玉璜时,眼尾微微上挑,像只蓄势待发的猫。
\"陛下,\"王公公端着茶盏进来,手却有些发颤,\"门...门缝里塞了封信。\"
赵顼接过信笺的瞬间,龙纹袖口扫落了茶盏。
瓷片飞溅的声响里,他瞳孔骤缩——信中内容如利刃割过心脏:\"苏伴读私通外臣,约今夜西墙相见,谋逆之心昭然。\"墨迹未干,还带着股熟悉的沉水香,和昨日苏婉儿袖中那枚香囊的味道如出一辙。
\"传苏伴读。\"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即刻。\"
苏婉儿踏进御书房时,正撞进赵顼如刀的目光。
案上的密信被展开,\"谋逆\"二字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晨起时香囊囊底的朱砂丸,想起赵婕妤鬓边与李嬷嬷房里同款的珍珠,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解释。\"赵顼将信拍在她面前,龙纹砚台震得跳了跳,\"这信里的每一个字。\"
苏婉儿垂眸扫过信笺,指尖轻轻抚过\"西墙相见\"的字迹——笔画间带着刻意的歪斜,却掩不住运笔时的生涩。
外臣写密信,断不会用这种连笔都不稳的手。
她抬眼时,眼底已漫上水雾:\"陛下信我吗?\"
赵顼的喉结动了动,未及开口,她已接着道:\"若婉儿真要私通,怎会用自己的笔迹?
这信...倒像有人急着要坐实罪名。\"她顿了顿,\"昨儿婕妤娘娘送的香囊里,有粒朱砂丸;李嬷嬷房里的珍珠灯,与婕妤鬓边的簪子纹路相同。\"
赵顼的指节捏得发白:\"你是说,有人联手构陷?\"
\"请陛下允婉儿查御书房的进出登记簿。\"苏婉儿屈膝跪下,\"若真是婉儿的错,甘愿领罚;若是有人作祟...总得让陛下看清谁在背后捅刀。\"
夜漏三更时,御书房的烛火映着苏婉儿微抿的唇。
她面前摊开的登记簿上,十月初七那一列的\"李嬷嬷\"三个字被涂得模糊,底下却隐隐透出另一个名字——阿福。
她摸出袖中系统奖励的\"妙手空空\"技能卡,指尖蘸了点茶水轻抹纸面,被覆盖的墨迹渐渐显形:\"阿福,卯时二刻,送炭入李嬷嬷暖阁。\"
\"果然。\"她低声自语,将登记簿原样收好。
窗外的月光爬上案头,照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李嬷嬷让阿福送炭是假,借他之手进出御书房塞密信是真。
那孩子到底太嫩,改登记簿时忘了用新墨,茶水一浸,旧痕便现了形。
\"苏伴读。\"王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让您明早去永巷,看着审那封密信。\"
苏婉儿将登记簿小心收进檀木匣,抬头时,镜中映出她微扬的嘴角。
李嬷嬷以为她会慌,会急着辩解,却不知她等的就是这一步——明日审讯时,当她将复原的登记簿与原始版本并列,当阿福的颤抖与李嬷嬷的慌乱撞个正着,所有的阴谋,都该见光了。
窗外的寒鸦突然啼叫,惊落了枝桠上的残雪。
苏婉儿摸着袖中那半枚玉璜,突然想起赵顼昨日说\"莫要再查了\"时的眼尾红痕。
或许,有些秘密该浮出水面了——而她,要做那个掀开帷幕的人。
永巷的青石板被晨霜浸得发滑,李嬷嬷踩着自己绣金鞋尖的碎冰进偏殿时,鬓边珍珠簪子还沾着未融的露。
她原以为不过是场走形式的训诫,直到抬眼看见御案后赵顼冷如深潭的目光,看见苏婉儿立在东侧烛架旁,袖中露出半卷泛黄的簿册。
\"李嬷嬷。\"赵顼的指节叩了叩案几,\"朕让苏伴读查的御书房登记簿,你可看过?\"
李嬷嬷喉间发紧,强撑着福身:\"老奴只当是小丫头使性子,哪敢...哪敢看陛下的东西。\"话音未落,苏婉儿已将两本簿册并排摊开。
左边那本十月初七页上,\"李嬷嬷\"三字墨迹深浓,右边那本被茶水浸过的簿册里,\"阿福,卯时二刻\"的浅痕正从深墨下浮出来,像条被剥了鳞的鱼。
\"嬷嬷昨日说卯时二刻在暖阁烤手炉,可登记簿上,是阿福替您签的名。\"苏婉儿指尖轻点浅痕,\"他改记录时用了新墨,却不知旧墨遇水会晕开——就像这封密信,明明要嫁祸外臣私通,偏生用了御书房才有的沉水香。\"
偏殿里响起抽气声。
阿福缩在廊下,青灰小太监服被冷汗浸透,手指绞着腰带穗子直发抖。
李嬷嬷的珍珠簪\"当啷\"坠地,她扑过去要捡,却被王公公抢步拦住。
老太监浑浊的眼眯成线:\"嬷嬷急什么?
陛下还没问完话呢。\"
赵顼突然起身,玄色衮服扫过案角的茶盏。
他绕到李嬷嬷面前,靴底碾过那枚珍珠,\"咔\"的一声脆响惊得阿福膝盖一弯,\"咚\"地跪了:\"陛下饶命!
是...是嬷嬷说给小的翡翠手钏,让小的塞信、改本子...小的不敢不听!\"
李嬷嬷的脸霎时白得像窗纸。
她望着阿福颤抖的肩头,突然尖笑起来:\"好个苏伴读!
你当这宫里就你聪明?
赵婕妤昨儿还说...\"
\"啪!\"赵顼甩了她一记耳光,指腹擦过她鬓边残珠:\"赵婕妤?
你当朕不知道你当年在尚宫局,替先太子誊过多少密信?\"他转头看向王公公,\"去取二十年前的值更记录。\"
王公公早候在殿外,闻言立刻捧上个朱漆木匣。
匣中泛黄的纸页摊开时,李嬷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她亲笔写的\"子时三刻,送参汤至东六宫\",而东六宫,正是先太子被废前的居所。
\"当年先太子谋逆,你替他传信;如今又替后妃构陷伴读。\"赵顼抓起那叠旧记录摔在李嬷嬷脚边,\"李尚宫,这称呼可还配你?\"
李嬷嬷瘫坐在地,绣金鞋面沾了泥。
她望着苏婉儿袖中若隐若现的玉璜,突然嘶声:\"你以为你赢了?
那玉璜...那玉璜是...\"
\"带下去。\"赵顼截断她的话,目光扫过殿外候着的侍卫,\"天牢加三重锁,没有朕的手谕,谁也不许见。\"
李嬷嬷被架起时,发间最后一枚珍珠滚到苏婉儿脚边。
她垂眸看着那粒珠,想起昨夜系统提示的\"智破迷局\"技能卡,想起赵顼说\"莫要再查\"时泛红的眼尾——原来有些秘密,连皇帝都在等一个揭开的由头。
\"苏伴读。\"赵顼的声音忽然放软,他走回御案,将那封密信折成极小的方块,\"委屈你了。\"
苏婉儿屈膝行礼,发顶掠过他龙纹袖口的檀香:\"陛下明鉴,是婉儿该谢您。\"她抬眼时,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极了初见那日市集的人潮——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埋着破局的线。
偏殿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扫过李嬷嬷被拖走的脚印。
苏婉儿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块轻了几分。
风掀起她的衣袖,半枚玉璜贴着腕骨发烫,像在提醒她,这一局不过是开始。
\"苏姑娘。\"王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块温热的姜糖,\"夜里别再往御花园走了,昨儿奴才听见...听见西墙角有翻瓦的动静。\"他压低声音,浑浊的眼闪过一丝担忧,\"李嬷嬷倒了,可这宫里...总有人等不及要填她的位置。\"
苏婉儿接过姜糖,甜意漫过舌尖时,听见远处钟鼓楼上的更漏响了。
她望着王公公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廊角,指尖轻轻抚过袖中玉璜——寒露虽寒,可春天,该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