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村民回过神来后,晒谷场瞬间炸开锅。
几个精壮汉子青筋暴起,将农具攥得咯咯作响,积压的怒火在监天司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压下彻底爆发。
然而这些终日与渔网、锄头打交道的百姓,又怎敌得过这群杀妖高手?
寒光掠过,三颗头颅裹挟着断裂的锄头木柄冲天而起,滚烫的血珠噼里啪啦砸在草垛上,蒸腾起刺鼻的铁锈味。
女人的尖叫混着孩童的啼哭,村民们跌跌撞撞朝四面八方奔逃,却见无数身影自女官身后跃出,玄色长袍掠过之处,皆是飞溅的断肢与喷涌的鲜红。
老汉蜷缩在坍塌的灶台后,昨夜围坐在篝火旁的欢笑声仍在耳畔回响。
妖兽已除,眼看就能重归平静,为何厄运还是无情降临?
不远处,赤脚医生被凌厉剑光劈成两截,上半身仍机械般向前踉跄,肠子如血色绸带拖曳在地。
剧烈咳嗽骤然袭来,震得老汉身躯不停颤抖,一口腥臭黑血喷涌而出。
他呆滞望着地上血污,浑浊瞳孔里满是绝望:
\"为什么... 老天爷为何不肯留条活路?\"
恍惚间,他看见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娃再度落入小吏手中。
当寒光闪烁的刀刃即将落下,老汉枯瘦的手臂突然暴起,死死抱住小吏大腿。
然而这微弱反抗,只换来无情的腰斩,温热内脏裹挟着黑血倾泻而出。
他生命最后一刻,映入眼帘的时小吏正缓步逼近小女孩,举起那把迟来的屠刀。
\"禀报张都头,大泽乡一百二十四口人已悉数伏诛,无一漏网!\"
满身血污的下属单膝跪地禀报。
女官微微颔首:
\"做得不错,又消弭了一场隐患。此功记下,速将尸体处理干净,莫要污了这片土地。\"
言罢转身离去,片刻间冲天火光腾起,滚滚浓烟吞噬了一切。
待灰烬冷却,那些闲置的屋舍或许又会 \"长\" 出新的流民,重建起新的大泽乡,但曾经的悲欢离合,都将随这场大火永远深埋地下。
京城监天司内,紫铜观天仪的十二根龙首柱,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司正玄色长袍拖过刻满星图的地砖,指尖拂过冰凉的青铜浑仪。
观天仪的铜针静静地在星图上指向代表「灾厄」的紫微星域——已经有十多年了。
“大人!”密探撞开沉重的石门,玄色劲装浸透冷汗,
“雷泽城方向,灾劫通盘现世!持盘者已击败丰隆,携神器离去!”
司正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里映着观天仪流转的星芒,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桌沿,木头瞬间开裂,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通盘……现世了?……”
他喉间发出嗬嗬笑声,皱纹深刻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老骨头我差点就等不到这一天了啊……”
他猛地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巨大的袍子遮住了全身。
“丰隆既死,持盘者必知晓通盘奥秘。”
司正抓起墙上悬挂的玄铁令旗,旗面符文瞬间亮起血光,
“下一个距离最近的天灾是悬空寺的人面鸮。传我命令:周边十三州司天监即刻停摆所有事务,全力围剿持盘者!我亲自去悬空寺!”
长袍掠过门槛时,他回头瞥了眼观星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
”神器归位……或许还有变数。“
与此同时,京城最大戏院[春园]的琉璃灯映着满堂珠翠。
二楼雅间内,身着月白儒衫的男子轻摇折扇,指节分明的手叩着桌面,正随台上唱腔轻和。
他面前的戏台上,七位名震天下的梨园大师竟同台献唱《长生殿》,笛声婉转、胡琴豪迈,连皇上寿宴都请不动的「活虞姬」柳三娘,此刻正含情脉脉地甩着水袖——
而这满台名角,竟只为那男子一人而唱。
突然,一个画着豆腐块脸谱的矮个男子猫着腰冲进雅间,丑角帽上的绒球剧烈晃动:
“班主!天大的事!”
被称作「班主」的男子蒋神,他折扇轻抬,台上丝竹声戛然而止,七位大师垂手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蒋神指间转着一枚羊脂玉扳指,眼尾微挑:“慌什么?天塌了?”
“比天塌还邪乎!”
丑角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却难掩急促,
“江湖上丑角堂口都来报信了!雷泽城那边,九道天雷炸响,不多时常年不散的阴云竟在短时间内消散全无,定是那丰隆雷魔被人击败,且再无复生可能!
后来有人看见监天司的人在找三个陌生人,准是杀了丰隆的好汉!“
蒋神猛地起身,折扇「啪」地展开,扇面上「乾坤一戏」四个狂草墨字被震得发颤:
“好!好个世道!猪狗窝子里总算出了三条好汉!”
他笑得畅快,全然不顾自己口中的「猪狗窝」也包括这自己。
抬眼却见对方面色有些犹豫似有难言之隐,当下催促道
“还有什么事速速说来”
丑角却面露难色,搓着衣角道:
“班主……还有件事……有丑角在雷泽城边上的大泽村发现,全村一百多口人全被烧死在谷场,尸首都堆成了灰……动手的是监天司。”
笑声骤然卡住,蒋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扳指在掌心碾出深深的红痕。
他没想到前后消息竟是如此割裂,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冷笑:
“那帮腌臜玩意儿……真是干不出一件好事。四灾本就是他们养出来的祸根,又使他们把百姓圈在灾厄边上当活祭,如今丰隆被杀,就卸磨杀驴?“
他猛地将折扇拍在桌上,震得茶盏里的水花四溅:
“司天监那帮老东西肯定盯上灾劫通盘了,想抢回去接着祸害人!”
转身望向垂首待命的七位名角,眼中陡然迸出厉色,
“传我话下去:所有‘梨园’的人摘了行头,跟我走,去悬空寺!他们监天司想得到的,我偏不让他得逞!”
“是!”七位同时抱拳,水袖翻飞间,戏服下竟露出暗藏的短刃与符囊。
当夜幕再次降临,京城达官显贵们发现,平日里一票难求的名角,竟都封台不唱了。
观天仪的星芒与春园的烛火在夜色中遥遥相望,那枚流落民间的灾劫通盘,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掀起了足以颠覆乾坤的暗流。
林野三人此时已踏入风城地界。人面鸮盘踞在城西山峦悬空寺中,终年不歇的罡风从寺周崖壁裂隙里呼啸而出,将青石铺就的「惊风街」刮得飞沙走石。
沿街商铺的幌子皆用铁链牢牢拴在檐下,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宛若战场飘扬的战旗;
往来行人皆身着短打劲装,袖口裤脚束得紧实,腰间多悬着铁尺 —— 这是「风城」百姓与妖风共处百年,凝练出的生存智慧。
林九九踏入街口时,一袭水绿襦裙还沾着江南的温润水汽。
她刚抬手按住被风吹得翻飞的披帛,腰间裙带突然一松,罗裙竟被狂风掀起半边,月白里衬如惊鸿般一闪而过。
“呀!”
她惊呼着旋身,玉色靴底在滑腻的石板上踉跄不稳,若不是眼疾手快拽住衣裙,怕是要当众出丑。
“林师妹当心呀!”
舒登峰的声音故意拖得婉转,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她方才失态之处。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林九九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比被风刮红的耳廓更烫几分。
更可气的是,自那以后,舒登峰便一直落在队伍末尾,似在盼着什么,手中甚至早早备好了纸笔。
行至「铁衣坊」门前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身:
“你要再敢往这边瞥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舒登峰耸耸肩,作势要往旁边巷子里躲,眼角却还往她飘摇的裙角瞥。
林九九气得跺脚,掀开铁衣坊的厚门帘就钻了进去。
“姑娘要做行头?”
掌柜的上下打量她,
“看您这打扮是外乡人吧?咱这儿只有劲装,飘带长裙可经不住这里的风。”
半个时辰后,林九九从内间走出来时,整个惊风街的风似乎都停了一瞬。
她换上了墨色短打劲装,玄色软甲护住肩臂,腰间牛皮束带勒出劲瘦的腰线,下摆刚及膝弯,露出裹着绑腿的小腿,行走间靴底铁钉与石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原本绾成坠马髻的青丝被一根乌木簪束成高马尾,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光洁的额角,平日里温柔的杏眼此刻因怒意而微眯,竟透出几分凌厉的英气。
“哟,林师妹这扮相——”
舒登峰刚凑过来,就被她冷冷的眼神噎了回去。
只见她抬手将松动的护腕绳结勒紧,指节分明的手背上还沾着点方才试戴时蹭到的铁锈,动作干脆利落,哪里还有半分女子的娇柔。
一阵狂风卷着碎叶袭来,林九九甚至没抬手去挡,墨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阳光穿过风城的垛口,将她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那抹墨色劲装比任何旗帜都要利落张扬。
舒登峰盯着林九九不再飘动的裙摆,摩挲着下巴发出两声意味深长的啧响,眼底的兴味却愈发浓烈。
他顺势拽着林野踏入铁衣坊,待两人换上利落劲装,又照旧慢吞吞地晃到队伍末尾。
林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挑眉问道:
“都换成这身行动装了,裙摆也掀不起来,你还盯着看什么?”
舒登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
“早让你多学多看,现在连美都欣赏不来了吧?刚才她的襦裙被风掀起,那姿态像极了玛丽莲梦露经典的娇羞瞬间 —— 什么?你连玛丽莲梦露都不知道?
不是我说你,人不好色,那跟正人君子有什么区别!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风虽掀不起裙摆,却将衣料紧紧勾勒出她的身形线条,这身段,这弧度,这...啧,虽不算丰满,但也别有韵味。”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林九九的怒火,她手中通盘发亮,操控着狂风直扑舒登峰面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也来‘欣赏’下美,不过也有点小呢。”
呼啸的风灌入舒登峰口鼻,吹得他五官扭曲变形,口不能言。
他慌忙向林野投去求救目光,却见同伴像突然失明般,自顾自地开始打量四周景致。
而在街道阴影处,手持铁杆叫卖糖葫芦的小贩看似在看热闹,实则眼神死死锁定林九九手中的圆盘。
整条街道上,还有十几道同样深意的目光,在暗处悄然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