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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人大营·狼王牙帐

巴图鲁可汗的牙帐深处,弥漫着雪松油脂燃烧的暖香,却压不住那若有若无的、从外面飘进来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厚重的熊皮褥子上,巴图鲁半倚着,脸色在摇曳的牛油灯下显得异常阴沉。他那条被戚光火铳弹丸擦过的左臂,裹着厚厚的药布,隐隐渗出血迹,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起一阵钻心的刺痛。

“废物!”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在喉间滚动。他猛地将一只盛满马奶酒的银碗砸在地上,酒液四溅,染污了精美的波斯地毯。“雪崩…天罚?!长生天瞎了眼吗!”他指的是那场由冰洞爆炸引发的连锁雪崩,几乎埋葬了他近三分之一的精锐和堆积如山的攻城器械。那场白茫茫的死亡,至今仍让营中弥漫着一种难以驱散的恐惧。

大萨满图门垂首侍立一旁,脸上涂抹的油彩在阴影里显得更加诡谲。他干枯的手指捻着一串用人骨磨制的念珠,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大汗息怒。雪山之灵震怒,或许是胤人用了某种亵渎神灵的邪法…那墨衡…还有那尊雷吼…”

“够了!”巴图鲁粗暴地打断他,独眼中燃烧着狂躁的火焰,“什么神灵震怒!是胤狗的诡计!是那个叫墨衡的妖人!”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帐内几名垂头丧气的万夫长,“粮草!我们还有多少粮草?!”

负责后勤的万夫长额尔德尼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发颤:“回大汗…雪崩…雪崩掩埋了西路的三处大仓…牛羊损失惨重…剩下的粮草,省着点…最多…最多支撑十日…若是胤人坚壁清野,后续粮道被风雪所阻…”

十日!巴图鲁的心猛地一沉。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十日粮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更让他焦躁的是士气。雪崩带来的天威恐惧尚未散去,昨夜胤人那精准点杀细作、轰散战阵的炮火,更是在普通士兵心中种下了“胤人有神明相助”的阴影。营中开始流传着各种诡异的谣言,甚至有士兵在夜里对着雁回关的方向跪拜。

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牙帐内只剩下他和图门。

“靖王那边…”巴图鲁压低声音,独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约定的后续粮草和精铁,为何迟迟不到?还有打通‘冰蛇道’(指那条被炸塌的冰洞密道)的承诺呢?他是在耍弄本汗吗?!”

图门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大汗,靖王密使昨日冒险穿过雪山隘口递来消息。胤人小皇帝在京城动作频频,张廷玉那条老狗自身难保,牵连甚广。靖王被盯得很紧,粮草转运困难…至于冰蛇道,胤人守将李岩反应太快,洞口已塌得彻底,短期内无法疏通。靖王的意思是…”

“是什么?!”巴图鲁的耐心已到极限。

“是让大汗…再坚持一下,最好…最好能不计代价,再猛攻一次雁回关!制造更大的混乱,吸引胤人朝廷的注意力和兵力,他才能在后方…有所作为。”图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靖王承诺,只要大汗这边压力给足,他定能在胤人朝廷掀起滔天巨浪,届时…里应外合,雁回关唾手可得!新的粮草和军械,已在隐秘路线上!”

巴图鲁沉默着,独眼死死盯着跳动的灯火。再猛攻?拿什么攻?士兵们惊魂未定,士气低迷,精锐折损。更致命的是粮草!十日!没有后续补给,十日之后,不用胤人打,他的大军自己就会崩溃!

他猛地抓起案几上一卷用羊皮精心鞣制、边缘烫金的文书——那是数月前,靖王的密使穿越重重封锁,亲手交到他手中的盟约原件!上面用胤、狄两种文字,清晰地写明了双方密谋颠覆胤朝、瓜分疆土的条款,落款处,赫然盖着靖王的私印和他巴图鲁的金狼头印!这卷文书,是他拿捏靖王的最大筹码,也是悬在靖王头顶的利剑!他一直将其视若珍宝,秘藏于牙帐深处特制的暗格里。

“靖王…好算计!”巴图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让本汗用儿郎们的血,为他铺路?做梦!”一股暴戾的杀意涌上心头。他需要一个宣泄口,更需要一个破局的契机!一个能重振士气、同时狠狠报复胤人,最好还能逼迫靖王就范的契机!

他的目光落在羊皮盟约上,又移向帐外沉沉的黑夜,一个疯狂而血腥的计划,在独眼中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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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回关·玄甲军驻地·残营砺锋

戚光营帐内的空气,比关外的风雪更冷。浓烈的金疮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军医小心翼翼地解开戚光左臂的绷带。伤口狰狞,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虽然敷了最好的伤药,但严寒和连日的劳顿,让愈合变得极其缓慢,甚至隐隐有恶化的趋势。每一次换药,都是对意志的煎熬。戚光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绷紧如铁,硬是一声未吭。

“将军…这伤…”军医声音沉重,“须得静养,万不可再动怒发力,否则…恐有溃烂之危,甚至…伤及筋骨!”

“静养?”戚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帐内几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玄甲军校尉。“狄人就在关外虎视眈眈,粮草告急,军心浮动,你让我静养?”他猛地用右手一拍案几,震得药碗跳起,“看看!昨夜巡哨遭遇战,折了十七个兄弟!狄人的游骑越来越猖狂!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在等我们露出疲态!”

案几上,散落着几支折断的、带着明显狄人风格的狼牙箭,还有一小块染血的、精铁打造的玄甲碎片——属于昨夜阵亡的一名什长。帐内几名负伤的校尉低着头,紧握拳头,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怒火。他们是玄甲军,胤朝最锋利的刀!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将军,斥候最新回报!”赵铁柱裹着一身风雪掀帘而入,脸色凝重,“狄人大营西北角,靠近雪线边缘,新建了三处巨大的围栏!守卫极其森严,远胜他处!我们的‘夜枭’(斥候中的精锐)冒死抵近观察,闻到浓烈的草料和干粪气味,还隐约听到牛羊躁动的声音!是粮草!绝对是狄人仅存的主要粮草大仓!”

“粮草!”帐内所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星!

戚光猛地站起身,牵动左臂伤口,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亲兵一把扶住。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赵铁柱:“位置?守卫?路线?地形?风势?说清楚!”

赵铁柱迅速展开一张简陋但标注清晰的羊皮地图,手指点向关外西北一处被特意圈出的区域:“在这里!背靠一处陡峭的冰壁,易守难攻。围栏用粗大原木搭建,覆盖着厚厚的毛毡和积雪伪装。狄人守卫分三层:外围是流动的游骑哨,半里一岗;中间是固定的弓弩暗哨,藏在雪堆和岩石后;最内层是牙帐亲卫‘血狼卫’,至少有三百人,环绕围栏扎营!路线…从关城西侧废弃烽燧下的冰裂谷潜出,贴着山根阴影走,能避开大部分开阔地的游骑,但最后三里是一片开阔的冰碛石滩,无遮无掩,风险最大!今夜…是朔月,无光,后半夜会起西北风,利于我们行动,也利于…放火!”

“放火…”戚光低声重复,目光在地图上那代表粮仓的红点与那条蜿蜒曲折、标注着死亡风险的潜入路线上反复逡巡。烧掉这些粮草,等于掐住了巴图鲁的咽喉!十日?可能连五日都撑不到!狄人大军必然崩溃!这是扭转战局的绝杀!

然而,代价呢?那片开阔的冰碛石滩,将是玄甲军精锐的坟场!狄人守卫森严,血狼卫更是凶名赫赫。此去,十死无生!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牛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呼啸的风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戚光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戚光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年轻而坚毅、沾染着风霜与血痕的脸庞。他看到了无畏,看到了死志,也看到了深藏的疲惫。最终,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包扎得厚厚的左臂上。剧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的虚弱。

“将军!末将愿往!”一名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校尉猛地单膝跪地,甲叶铿锵,“末将带本部死士!定烧了狄狗的粮仓!”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帐内瞬间跪倒一片,请战之声低沉却如金石交击。

戚光看着他们,良久,缓缓摇头。他走到帐中,用右手,拿起他那柄饱饮敌血、此刻静静靠在兵器架上的狭长马刀。冰冷的刀柄入手,一股熟悉的、仿佛融入血脉的力量感传来。

“此战,目标在焚粮,更在…斩首狼王之心!”戚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字字如冰珠砸落,“需快!需准!需一击必杀!寻常死士,冲不过那片石滩,也撕不开血狼卫的铁桶阵!”

他右手握刀,猛地向前虚劈!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玄甲何在?!”

帐外,低沉如闷雷般的应和声穿透风雪,轰然响起:

“在!!!”

那是拱卫在帅帐周围,最核心、最精锐的玄甲铁骑!他们沉默如铁,甲胄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如同蛰伏的猛兽。

戚光的目光扫过帐内请战的校尉,最终落回赵铁柱身上:“铁柱,你熟悉地形,为前导。点齐一百人,只要最好的马,最利的刀,最悍不畏死的兵!每人,三眼铳装药备好,火油罐,引火之物带足!”

“将军!您的伤!”军医和亲兵同时惊呼。

戚光恍若未闻,他左手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抓过旁边亲兵捧着的玄色重铠,开始往身上披挂。每一次动作,左臂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咬着牙,脸色苍白如雪,眼神却燃烧着比灯火更炽烈的火焰。

“伤?”他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狄人射我一箭,我便要烧他十万大军的口粮!此仇不报,此粮不焚,戚光…何颜立于雁回关之上?!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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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碛石滩·血火焚天

朔月无光,天地间只有一片沉凝如墨的黑暗。刺骨的西北风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穿透厚重的皮袄和甲胄缝隙,带走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一百玄甲,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人马皆衔缰,蹄裹厚毡,贴着崎岖嶙峋的山根阴影,在赵铁柱的引领下,无声地潜行。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心脏提到嗓子眼。远处狄人营地方向零星的火光,如同怪兽不怀好意的眼睛。

戚光伏在马背上,左臂用布带紧紧固定在胸前,每一次战马的颠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他死死咬住牙关,右手紧握缰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来自他自己未愈的伤口)和雪原的寒意,刺激着他即将涣散的神志。不能倒下!绝不能!

终于,那片开阔的、遍布着大小不一、棱角锋利冰碛石的石滩,如同巨兽张开的死亡之口,横亘在前方。石滩的尽头,狄人粮仓围栏的轮廓在稀疏的营火映照下,如同蹲伏的巨兽。空气中,牛羊的膻味和干草的气息,在风中断断续续地飘来。

“将军…前面…就是鬼门关!”赵铁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石滩对面几处微微凸起的雪堆——那里,绝对藏着狄人的弓弩暗哨!

戚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彻骨的寒意似乎暂时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眩晕感。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点火!吹号!”他右手猛地抽出狭长马刀,刀锋在绝对的黑暗中竟似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幽光!

“呜——呜——呜——”

三道短促、凄厉、如同夜枭泣血的骨哨声,骤然撕裂了死寂的黑暗!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同一刹那!

“放!!!”

戚光嘶哑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早已在鞍侧固定好、装填完毕的三眼铳,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百支三眼铳,三百个枪口!炽热的铁砂、铅丸如同狂暴的金属风暴,瞬间覆盖了石滩对面那几处可疑的雪堆和岩石阴影!

噗噗噗!噗噗噗!

沉闷的穿透声和压抑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几处雪堆猛地炸开,雪花混合着碎雪飞溅!隐藏其中的狄人弓弩手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瞬间毙命!

“玄甲!冲锋!!!”戚光的吼声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血火!

“杀!!!”

一百声怒吼汇聚成一道炸裂的惊雷!一百匹最精良的战马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猛然从山根阴影中射出,狠狠撞入开阔的冰碛石滩!马蹄踏碎冰壳,溅起无数碎石冰屑,如同平地卷起一股黑色的死亡旋风,朝着狄人粮仓狂飙突进!

“敌袭!!!”

“胤狗!是胤狗铁骑!”

狄人大营瞬间炸开了锅!凄厉的号角声、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奔跑声混杂一片!外围的游骑哨疯狂地吹响警报,试图拦截,但玄甲军的速度太快,冲击太猛!三眼铳近距离的齐射再次轰鸣,将仓促聚拢的几小队游骑连人带马打成了筛子!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血狼卫!结阵!拦住他们!”一声狂暴的狄语嘶吼从粮仓方向传来!三百名身披重甲、手持长柄弯刀和厚重圆盾的巴图鲁亲卫——“血狼卫”,如同移动的铁壁,迅速在玄甲军冲锋的必经之路上结成了密集的防御阵型!长刀如林,盾牌相连,散发出冰冷嗜血的气息!

“掷!”戚光再次怒吼!

冲锋在最前的数十名玄甲军士兵,毫不犹豫地将早已点燃引信、滋滋作响的陶罐奋力掷出!那陶罐里,是粘稠的、混合了猛火油的膏脂!

轰!轰!轰!

陶罐砸在血狼卫的盾阵上、脚下,猛烈炸开!粘稠的、燃烧着的黑油瞬间四处飞溅、流淌、附着!火焰腾空而起!盾牌、铠甲、甚至皮肉,只要沾上,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取代了怒吼!血狼卫严密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之火撕开了一个个口子!火焰吞噬着生命,制造出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凿穿他们!”戚光一马当先,狭长马刀化作一道追命的寒光,狠狠劈向一个浑身着火、正惨嚎着乱撞的血狼卫!刀锋精准地切入颈甲缝隙,人头飞起!

“杀穿!焚粮!”玄甲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因火焰而混乱的血狼卫阵中!狭长的马刀在极速冲锋中发挥出恐怖的杀伤力,专挑甲胄缝隙下手!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盆滚烫的血雨!战马的铁蹄狠狠践踏着倒地的敌人!

戚光冲在最前,右臂刀光翻飞,每一次挥砍都牵动左臂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他感觉自己像在燃烧生命冲锋,每一秒都可能倒下。一名凶悍的血狼卫百夫长嚎叫着,挥舞着沉重的钉头锤砸向他!戚光猛地一夹马腹,战马灵巧地侧跃,险险避开这致命一击,他反手一刀,刀锋自下而上,斜斜撩过对方的腋下!重甲被划开,血如泉涌!那百夫长惨叫着倒地,被后续冲来的玄甲铁骑踏成肉泥!

突破了!在付出近二十名精锐玄甲的生命后,这支黑色的利箭终于狠狠扎进了狄人粮仓的核心!

眼前,是堆积如山的草料垛!是成排的、覆盖着毛毡的粮车!是圈在围栏里、惊恐嘶鸣的牛羊!

“散开!点火!烧光!”戚光的吼声已经嘶哑变形!

幸存的玄甲军如同燎原的火星,瞬间散开!火折子点燃,猛火油罐砸向草垛粮车!浸透了油脂的火箭嗖嗖地射向牛羊围栏和帐篷!干燥的草料和粮食遇火即燃!火苗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升腾!

轰——!!!

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浓烟翻滚着,形成一道狰狞的黑色巨柱!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西北风如同巨灵神的咆哮,将无尽的火焰和滚烫的热浪,疯狂地卷向狄人大营的深处!整个西北角陷入一片火海!牛羊惊恐的哀鸣、狄人士兵绝望的救火呼喊,在震耳欲聋的燃烧爆裂声中显得无比微弱!

“撤!”戚光看着已成燎原之势的火海,知道目的已达。他勒住战马,环顾四周。跟随他冲进来的兄弟,只剩下不到六十骑!人人带伤,甲胄破碎,战马喘息如雷。

“带上战死的兄弟!走!”他嘶吼着,调转马头。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狂暴的怒吼从粮仓边缘一座未被完全点燃、装饰着巨大狼头图腾的厚实帐篷方向传来!

“胤狗!休走!留下命来!” 巴图鲁!他竟然亲自带着一队精锐亲卫赶来了!他看到了冲天而起的两丈烈焰,那独眼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焚毁一切!他挥舞着沉重的金背砍刀,状若疯虎,朝着戚光的方向猛扑过来!

“保护将军!”赵铁柱目眦欲裂,带着十几名玄甲死士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用血肉之躯阻挡巴图鲁的怒火!

“铁柱!”戚光心头剧震,但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猛地一咬牙,再次催动战马:“跟我冲出去!”

最后的突围,比来时更加惨烈。四面八方都是被惊动、疯狂围堵过来的狄人士兵。箭矢如雨点般落下,不断有人落马。戚光挥舞着马刀,左臂的剧痛已近乎麻木,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只剩下血与火的颜色。他全靠本能和战马的灵性在冲杀。

突然,一道劲风从侧面袭来!一支冷箭!戚光勉强侧身,箭矢“噗”地一声,狠狠钉入他右肩甲胄缝隙!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下马背!他死死抓住缰绳,伏在马背上,感觉生命力正随着鲜血快速流失。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边缘,一阵熟悉的、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从石滩另一侧的山根阴影中响起!紧接着,是胤军特有的、尖锐的鸣镝声!

是李岩!他亲自带着一队精锐骑兵,如同神兵天降,撕开了狄人外围薄弱的拦截,接应而来!

“戚帅!这边!”

戚光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催动战马,汇入接应的洪流。在胤军接应骑兵的拼死掩护下,残余的玄甲军如同退潮般,冲出了那片死亡石滩,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身后,是映红天际的焚粮烈焰,是狄人绝望的哀嚎,还有巴图鲁那响彻雪原、饱含无尽怨毒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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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途·血染盟约

冰冷的晨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暂时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失血的眩晕。戚光伏在疾驰的战马上,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沉浮。右肩的箭矢随着马匹颠簸,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左臂更是早已失去了知觉。

“将军!撑住!快到了!”亲兵焦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戚光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扫过身边。出发时的一百玄甲铁骑,此刻跟随在他马后的,稀稀落落,不足四十骑。人人浴血,甲裂刀残,沉默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怆。赵铁柱…没能回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粮仓前,用生命为他争取了最后的突围时间。

痛,不仅仅是伤口。一股沉重的悲凉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前方负责开路的斥候小队中,一骑忽然偏离了既定的归途路线,冲向石滩边缘一处被巨大冰碛石半掩着的、毫不起眼的雪窝子。那斥候翻身下马,似乎在雪窝里摸索着什么。

“怎么回事?”李岩策马靠向戚光,沉声问道。他亲自带队接应,目睹了玄甲军的惨烈,脸色同样凝重。

很快,那名斥候捧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沾满污泥和雪沫的狭长物件,飞奔回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将军!李将军!戚帅!您看这个!”

油布被迅速剥开,露出里面之物——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卷边缘烫金、鞣制精良的羊皮卷轴!卷轴的一端,似乎曾被火焰燎烤过,呈现出焦黑的痕迹,但主体部分保存完好。

李岩和意识模糊的戚光同时瞳孔一缩!这种材质,这种形制…绝非狄人寻常之物!

戚光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接过那卷沉重的羊皮卷轴。入手冰凉,带着雪水和污泥的湿气。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用牙齿咬住系绳的一端,配合右手,艰难地将卷轴缓缓拉开。

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第一缕惨淡鱼肚白,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显现出来。两种文字并列!一种狂放如狼奔豕突,是狄文!另一种,却是端方遒劲的胤朝楷书!

目光急速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条款:“…靖州、云州、燕北道…划归狄人汗国…胤朝称臣纳贡…互通军情…共击胤廷…” 落款处,两个鲜红的印记如同烙铁般灼烧着戚光的眼睛——一个是狰狞咆哮的金色狼头!另一个,赫然是…

“朔!”

一个清晰无比的篆文“朔”字印!与李岩在张贵尸体上发现的令牌纹饰,同源同宗!

靖王!靖王私印!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文书!这是靖王刘朔与狄人可汗巴图鲁私通款曲、卖国求荣、意图颠覆胤朝江山的铁证!是那传说中的盟约原件!

卷轴边缘的焦痕,显然是巴图鲁在粮仓被焚、狂怒绝望之际,意图将其销毁,却因事起仓促,或是心有不甘未能彻底付诸行动,最终在混乱中失落于此!

戚光握着这卷仿佛重逾千斤、却又冰冷刺骨的羊皮卷轴,右肩的箭伤和左臂的剧痛似乎都已感觉不到。他抬起头,望向雁回关那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显现的、伤痕累累却依旧巍峨的轮廓,又望向身后那渐渐被风雪掩盖的、依旧残留着火光与浓烟的狄人营地方向。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疲惫。

“呵…”一声极其轻微、却蕴含着无尽冰寒与杀意的冷笑,从戚光干裂染血的唇间溢出。他缓缓地将羊皮卷轴重新卷好,用染血的右手,死死攥紧,仿佛攥住了靖王刘朔的咽喉,也攥住了胤朝未来一场无法避免的滔天巨浪。

“李将军,”戚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金截铁的冰冷,“速回雁回关!这卷东西…要立刻用八百里加急,密封,直送京城!呈于御前!”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方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却依旧被厚重阴云压抑着的朝阳,一字一句道:

“这北疆的天…怕是要变了!一场比狄人铁骑…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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