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轰鸣余音，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关墙守军的心坎上。巴图鲁王旗所在之处，一团裹挟着浓烟、冻土、破碎肢体与燃烧碎木的暗红色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面象征着狄人左翼至高权威的旗帜！狂暴的冲击波横扫而出，将周围密集簇拥的王帐亲卫像稻草人般狠狠掀飞、撕裂！惨嚎声被爆炸的巨响彻底淹没，原地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深坑，坑底融化的雪水混杂着暗红的浆液，嘶嘶作响。
死寂！
雁回关上下，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无论是城墙上死里逃生的守军，还是关墙下正疯狂蚁附攻城的狄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目光死死钉在那片被死亡犁过的焦土上。
“王…王旗…没了？！”
不知是哪个狄人骑兵率先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狄人军阵的恐慌！
“巴图鲁大人！”
“长生天啊！”
“败了！败了！”
刚刚还如同嗜血狼群般凶悍的狄人骑兵，此刻阵型肉眼可见地开始动摇、混乱。失去了王旗的指引，失去了最高统帅的号令，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攫住了他们。前一刻还悍不畏死的冲锋势头，如同撞上无形堤坝的潮水，骤然溃散！有人勒马不前，有人茫然四顾，更有甚者调转马头，试图逃离这片吞噬了王旗的死亡之地！
关墙之上，短暂的窒息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神炮！神炮无敌！”
“巴图鲁死了！狄狗败了！杀啊！”
“雁回关万胜！”
原本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濒临崩溃边缘的守军，被这惊天逆转彻底点燃！积压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狂暴的杀意和求生的疯狂！他们挺起长矛，拉开弓弦，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狠狠砸向下方陷入混乱的狄人！箭矢带着复仇的尖啸，更加密集地射向失去指挥的狄人骑兵。惨叫声此起彼伏，狄人的攻城阵线瞬间土崩瓦解！
“成了！墨大人！成了啊！”守将周焕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扑到垛口前，看着下方狄人狼奔豕突的惨状，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给墨衡跪下。
赵铁柱和一众玄甲卫也死死攥紧了拳头，虎目含泪，胸膛剧烈起伏。绝境逢生！这门残破的“雷吼”，竟真的在墨衡手中，完成了这近乎神迹的一击！
然而，墨衡却无暇感受这狂喜。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在炮身之上。
“轰隆——嘎吱——！”
就在那惊天动地的炮弹出膛瞬间，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金属撕裂声，压过了爆炸的巨响！承受了超越极限的恐怖后坐力，本就遍布裂纹、被临时铁链和顶木勉强箍住的炮架，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彻底崩溃了！
支撑炮耳的粗壮硬木梁柱从中轰然断裂！缠绕的铁链如同脆弱的丝线般绷断！沉重的炮身失去了束缚，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如同脱缰的狂兽，猛地向后上方剧烈跳动、翻滚！扭曲的炮管残骸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后方临时垒起的沙袋和顶木上！
“快闪开！”墨衡瞳孔骤缩，厉声嘶吼，同时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
“轰——哗啦——！”
沙袋被砸得爆裂开来，尘土飞扬！充当最后支撑的几根粗大顶木应声断裂，碎木四溅！沉重的炮身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关墙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炮位都在震动！扭曲的炮管滚烫，兀自冒着刺鼻的青烟，裂口处隐约可见暗红的余烬，如同一头垂死的狰狞巨兽，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彻底瘫倒。
周围一片狼藉，碎裂的木块、崩断的铁链、散落的沙石到处都是。负责加固炮架的几名士兵被飞溅的碎木砸中，惨叫着倒地。
墨衡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的视线第一时间投向那瘫倒的炮管——炮口附近，原本就因高温和巨大膛压而浮现的细微水波状扭曲纹路，此刻在近距离下清晰可见！这些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颜色变得更深，范围也扩大了近倍！那是炮钢内部结构在极端摧残下彻底软化、濒临崩溃的征兆！刚才那一炮，已是这残躯所能承受的绝对极限！再晚一瞬，或者炮架再脆弱一分，等待他们的就不是轰杀敌酋，而是又一次恐怖的炸膛！
“墨大人！您没事吧？”李岩一个箭步冲过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刚才那炮架崩裂、炮身翻滚的场面，实在太骇人。
墨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传来的阵阵酸麻刺痛——那是强行使用系统钻头并承受巨大精神压力的后遗症。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瘫倒的“雷吼”，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雷吼’…彻底废了。” 炮架粉碎，炮管内部结构严重受损，已无修复可能。这门凝聚了无数心血、在绝境中发出最后怒吼的重器，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废了就废了！”赵铁柱大步走来，看着瘫倒的巨炮，眼中非但没有惋惜，反而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敬，“它干掉了巴图鲁！值了！太他妈值了！戚帅回来，我老赵给他磕头请罪都行！”他猛地转向墨衡，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墨大人！今日若非您力挽狂澜，雁回关早已化为焦土！我玄甲卫上下，代这关城数万军民，谢大人救命之恩！”他身后幸存的玄甲卫，无论带伤与否，齐刷刷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周焕也挣扎着爬起，激动得嘴唇哆嗦：“墨大人！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末将…末将…”
“现在不是谢我的时候！”墨衡打断他们，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抬手一指关外，“巴图鲁虽死，狄人未灭！攻城塔！”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头的狂喜瞬间被浇灭大半。
风雪之中，那三架如同洪荒巨兽骨架般的巨大攻城塔，并未因王旗的覆灭而停止！它们依旧在无数狄人奴隶的号子声和监工皮鞭的抽打下，沉重而坚定地碾过雪原，向着雁回关步步逼近！失去了王旗指挥，狄人前军的溃散反而让出了通道，使得这些笨重的攻城巨兽得以更顺利地推进！塔顶箭楼里，狄人弓箭手已经开始向关墙抛射箭矢，进行火力压制！巨大的塔身包裹着厚厚的湿牛皮，寻常火箭根本无法点燃！一旦让它们抵近关墙，放下沉重的吊桥，狄人的生力军将如潮水般涌上关墙！那时，就算巴图鲁已死，雁回关也难逃陷落的命运！
“该死的！这些铁王八！”赵铁柱狠狠啐了一口，眼中怒火燃烧。刚才的惊天一炮耗尽了“雷吼”，他们已无远程摧毁攻城塔的手段。
“周将军！”墨衡目光如电，转向周焕，“守城器械还剩多少？火油？滚木？礌石？金汁？”
周焕脸色一白，急促道：“墨大人！火油…火油昨夜被狄人细作烧了大半！剩下的…顶多只够对付一架攻城塔！滚木礌石也消耗过半！金汁…金汁还在熬，但…但数量有限！” 守城物资的匮乏，此刻成了致命的短板。
墨衡的心猛地一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目光急速扫过关墙。狄人前军的溃败只是暂时混乱，中后军正在重新组织，试图绕过那可怕的深坑，重新涌向关墙。攻城塔如同三座移动的山岳，越来越近，那巨大的阴影几乎要笼罩在城头士兵的脸上。绝望的气息，似乎又要重新弥漫。
“不能坐以待毙！”墨衡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剧烈的刺痛感让他强行压榨着几乎枯竭的精力。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分析着每一寸战场、每一个可用资源、每一丝可能。
关墙高度…攻城塔结构…狄人奴隶的位置…守军剩余兵力分布…火油数量…
突然，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周将军！”墨衡语速快如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听我号令！立刻集中所有剩余火油！只集中！不要使用！”
周焕一愣：“墨大人？这是…”
“赵百户！”墨衡根本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厉声转向赵铁柱，“你带所有玄甲卫！立刻下关墙！到内侧马道待命！准备出击！”
“出击？！”赵铁柱和周焕同时失声惊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关外狄人虽乱，但数量依旧远胜守军！此刻放弃坚固关墙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是出击！”墨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目标——攻城塔基座！但不是现在！等我信号！”
他不再解释，猛地转身，目光死死锁定最中间、也是推进最快的那架攻城塔！那巨大的塔身高达七八丈，由粗大的原木铆接而成，外面覆盖着多层浸湿的坚韧牛皮，箭楼高耸，如同一个移动的死亡堡垒。塔身下方，是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狄人奴隶，在监工皮鞭的抽打下，喊着号子，推动着沉重的木轮。距离关墙，已不足三百步！
墨衡猛地深吸一口气，一股冰冷的决绝涌遍全身。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冲到垛口旁一个被丢弃的弩炮旁——那是早已损坏、被守军弃置不用的旧式弩炮，绞盘断裂，弩臂扭曲。墨衡却看也不看那些损坏的部分，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弩炮基座下方，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沉重无比的生铁配重块！
这配重块足有数百斤重，原本是为了稳定弩炮发射用的，此刻却成了墨衡眼中唯一可以利用的“炮弹”！
“李岩！带几个人过来！帮我撬开固定栓！”墨衡低吼一声，不顾形象地扑倒在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疯狂地撬动固定配重块与基座的锈蚀铁栓！匕首在坚硬的锈迹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和点点火星。
李岩虽不明所以，但墨衡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他立刻带着两名玄甲卫扑上来，抽出腰刀，用刀背、甚至用蛮力去砸、去撬那些顽固的铁栓！
“墨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周焕看得心惊肉跳。
墨衡头也不抬，汗水混着尘土从他额角滑落，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火油不够烧三座塔！那就让它们自己撞上来！给我争取时间！”
“铛啷！”一声脆响，一根最粗的铁栓终于被硬生生撬断！
“再来！”墨衡眼中血丝密布，手臂肌肉贲张，继续疯狂地撬动下一个。
时间，在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中飞速流逝。
关墙下，狄人的混乱在持续，但攻城塔的推进却毫不停滞！最中间那架庞大的塔身，距离关墙已经不足两百步！塔顶箭楼射出的箭矢更加密集，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另外两架攻城塔也紧随其后，巨大的轮廓在风雪中越来越清晰，如同三头并排压来的洪荒巨兽！
“快啊！大人！”赵铁柱在关墙内侧马道焦急地低吼，玄甲卫们已经集结，人人握紧了刀枪，做好了死战的准备，但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恐怖巨塔，手心也全是冷汗。
“嘎吱——嘣！”
最后两根固定栓终于被暴力砸断！沉重的生铁配重块与基座彻底分离！
“就是现在！”墨衡猛地跳起，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光芒，对着周焕厉声咆哮，“周将军！火油！全部火油！给我泼向中间那座攻城塔的正面！泼得越集中越好！快！”
周焕此刻已别无选择，猛地一挥手：“泼油！泼油！对准中间那座塔！快！”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立刻行动，几十桶仅存的、粘稠刺鼻的火油被奋力抬起，从垛口狠狠泼洒下去！黑色的油液如同瀑布般倾泻，大部分都淋在了中间那座攻城塔正前方巨大的原木挡板和湿漉漉的牛皮上！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还不够！”墨衡嘶吼，他猛地冲到那被撬松的沉重配重块旁，对着李岩和几名玄甲卫大吼，“推！把它推到这个垛口！快！”
几人合力，用肩膀死死顶住那冰冷的数百斤生铁块，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寸寸艰难地将其挪动到墨衡指定的垛口下方。墨衡亲自调整角度，让配重块的一个尖角，正正对准了下方那淋满火油的攻城塔正面！
“火把！”墨衡伸出手。
一支燃烧的火把立刻被递到他手中。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布满汗水和尘土、却异常冷静决绝的脸庞。
关墙下，中间那座攻城塔的狄人监工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看着塔身正面淋下的黑色粘稠液体，惊恐地嘶喊起来，催促奴隶加速推塔！塔身猛地加速，距离关墙已不足百步！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墨衡所在的垛口完全笼罩！
八十步！
七十步！
塔身带起的劲风已经扑面而来！
墨衡的心跳如同战鼓，所有的计算、所有的风险、所有的成败，都凝聚在这一刻！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计算着角度、距离、速度…大脑如同烧红的烙铁，榨取着最后一丝清明。
六十步！
五十步！
攻城塔底部巨大的原木冲角，已经清晰可见！
就是现在！
墨衡眼中厉芒爆闪！他没有点火！而是猛地将手中燃烧的火把，狠狠掷向垛口下方——目标并非淋满火油的塔身，而是塔身正前方、被火油浸透的冰冷地面！
“轰——！”
火把落地，瞬间点燃了地面流淌的粘稠火油！一条凶猛的火线如同苏醒的火龙，贴着地面猛地窜起，正好挡在了高速冲来的攻城塔正前方！
“推！！！”墨衡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手猛地按在沉重的配重块上，与李岩和几名玄甲卫同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
“嘿——哟！！”
数百斤的生铁配重块，被众人合力猛地推出了垛口！它带着沉闷的风声，并非垂直下落，而是以一个精妙计算过的、微微倾斜的角度，如同巨大的攻城槌，狠狠砸向下方那团刚刚燃起的、并不算特别猛烈的火焰！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配重块精准无比地砸中了地面燃烧的火油！这一砸，如同天降重锤，瞬间将燃烧的火油和下方被冻硬又被火油浸润的泥土、碎石，狠狠砸得向上、向前猛烈迸溅开来！
这一下，不是点火，而是制造了一场覆盖范围惊人的、高温的“油火泥浆雨”！
无数燃烧着火焰、裹挟着滚烫碎石和粘稠泥浆的混合物，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铺天盖地地向前上方迸射！目标，正是那距离已不足四十步、正面淋满了火油却未被点燃的攻城塔！
“噗嗤！噗嗤！嗤啦——！”
燃烧的油泥混合物，如同密集的火流星，狠狠拍打在攻城塔正面的湿牛皮和原木挡板上！
湿牛皮能防火箭直射，却无法完全隔绝这种带着巨大冲击力和粘附性的高温油泥！瞬间，刺耳的灼烧声和木材被高温炙烤的爆裂声响成一片！无数细小的火焰在牛皮表面和原木缝隙中顽强地附着、蔓延！更致命的是，大量滚烫的油泥混合物，如同附骨之蛆，透过挡板的缝隙，狠狠泼溅进了塔身下方——那个挤满了推塔奴隶的狭窄空间！
“啊——！”
“火！烧起来了！”
“烫死我了！”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从塔底爆发！挤在一起的奴隶们被滚烫的油泥泼中，皮肉瞬间发出焦糊的恶臭！身上单薄的衣物甚至毛发被溅射的火星点燃！狭窄的空间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推塔的号子声变成了绝望的哭嚎和疯狂的挣扎！原本整齐的推力瞬间瓦解！
失去了下方奴隶的稳定推力，这座重达万钧、正在高速前冲的庞然大物，如同一个醉汉，猛地向前倾斜、失控！
“不好！塔要倒！”塔顶的狄人弓箭手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然而，一切都晚了！
巨大的惯性推动着倾斜的攻城塔，依旧狠狠撞向雁回关的关墙！但它的姿态已经完全不对！不是用坚固的底部冲角撞击关门或墙基，而是用那巨大的、燃烧着的、结构相对薄弱的侧面塔身，以一种近乎倾倒的姿态，狠狠砸向了关墙！
“轰隆隆——！！！”
一声比刚才炮击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巨响爆发！整个雁回关仿佛都剧烈跳动了一下！
燃烧的攻城塔侧面，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在了关墙中段！巨大的冲击力让坚固的关墙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墙砖碎裂，烟尘弥漫！塔身本身也在撞击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粗大的原木扭曲、折断！塔顶的箭楼连同里面的弓箭手，如同被抛出的垃圾，惨叫着翻滚坠落！塔身底部，那些侥幸未被油泥烧死的奴隶，也在剧烈的撞击和倒塌中被碾成肉泥！
一架巨大的攻城塔，竟以这种方式，在关墙下轰然解体、熊熊燃烧！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燃烧着烈焰的死亡路障！不仅彻底堵死了中间的攻击通道，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浓烟，更成了战场最醒目的恐怖图腾！
“天…天神下凡…”周焕看着下方那地狱般的景象和燃烧的巨塔残骸，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玄甲卫！出击！”墨衡的咆哮声如同惊雷，再次炸响！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指向关墙下因巨塔倒塌而陷入更大混乱的狄人，“目标——左右两翼攻城塔！烧掉它们的奴隶！决不能让它们靠近关墙！杀！”
“杀——！！！”
关墙内侧马道，早已蓄势待发的赵铁柱和两百玄甲重骑，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轰然撞开内侧藏兵洞的栅栏！沉重的马蹄踏在吊桥放下的木板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黑色的玄甲洪流，裹挟着复仇的烈焰和决死的意志，如同两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向关墙外那因连续剧变而彻底陷入混乱和恐慌的狄人军阵！目标直指左右两翼攻城塔下方那密密麻麻的推塔奴隶！
杀戮，在燃烧的巨塔残骸旁，再次展开！只是这一次，攻守之势，已然逆转！
墨衡拄着刀，站在垛口旁，剧烈地喘息着。寒风卷着硝烟、血腥和燃烧的焦臭扑面而来。他看着玄甲重骑在狄人混乱的阵中左冲右突，看着剩余的守军士气如虹地向下倾泻着箭矢和滚木，看着另外两架攻城塔在失去奴隶推力和玄甲卫的袭扰下，如同搁浅的巨鲸，徒劳地停在原地，最终被守军集中火油点燃…
胜利的天平，终于彻底倒向了雁回关。
他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虎口处，因刚才全力推动配重块而撕裂，鲜血正缓缓渗出，染红了刀柄。手臂深处，那股使用系统钻头后残留的、如同被无形金针刺入骨髓般的冰冷锐痛，并未消散，反而在精神高度紧绷后的松懈期，更加清晰地袭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
他低头，目光扫过瘫倒在狼藉炮位中央、扭曲变形、兀自冒着缕缕青烟的“雷吼”残骸。一块巴掌大的炮管碎片，在刚才炮架崩裂时被崩飞，此刻就落在他脚边不远。扭曲的金属断口狰狞，隐约还能看到一丝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玄鸟纹路痕迹，以及…几道细微的、如同被无形之力侵蚀过的奇异纹路——那是碳化钨钻头强行切削留下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痕迹。
墨衡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他弯腰，用未受伤的左手，捡起了那块滚烫的碎片。指尖传来的灼痛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麻痹感，沿着手臂迅速向上蔓延。碎片上残留的玄鸟纹路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冰冷而诡异。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寒风卷过关墙，吹散了部分硝烟，也带来了关墙内侧、靠近藏兵洞方向的一丝异样气味——并非血腥或焦臭，而是一种纸张、布帛被焚烧后特有的焦糊味，很淡，混杂在其他气味中几乎难以察觉。
墨衡的眉头猛地一皱。他记得那个方向…是周焕存放军令文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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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京城。
司礼监值房。
烛火昏黄，将王承恩枯瘦的身影拉得如同贴在墙上的剪纸。他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案后，案头，那份誊抄的“锦绣阁”卷宗依旧摊开，墨字如凝固的冰。
腕间那串紫檀佛珠，早已恢复了冰冷滑腻的死寂。然而，就在刚才雁回关“雷吼”发出那惊天动地、轰杀王旗的一瞬间——
“嗡…！”
佛珠深处，那颗缠绕纯金丝线的珠子，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刺痛！如同一条被彻底激怒的毒蛇，隔着万里虚空，发出了无声的噬咬！这一次的刺痛，甚至带着一丝…灼热？仿佛冰冷的毒液被瞬间点燃！
王承恩捻动佛珠的枯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瞳孔深处那两簇幽冷的鬼火，无声地跳跃着，仿佛在虚空中捕捉着那来自北疆的、暴烈而混乱的能量余波。
“残器…强鸣…金气反噬…”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如同墓穴中的阴风刮过碑文。那冰冷刺骨的锐痛中夹杂的一丝灼热感，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那件蕴含金线之物，在雁回关被强行驱动到了极限，甚至…遭到了某种反噬？是那门炮…还是…炮边的人？
他枯槁的手指缓缓移动，不再触碰卷宗上冰冷的墨字，而是轻轻翻开了压在卷宗最下方、一份毫不起眼的、来自工部匠作监的例行呈报名录。昏黄的烛光下，密密麻麻的人名如同蝼蚁。
他的指尖，最终悬停在名录中段，一个墨迹尚新的名字上——**周焕**。雁回关守将的名字，此刻静静地躺在京城匠作监一份关于“北疆军械损耗补充”的协办人员附录里。
烛火猛地一跳，爆出一个微小的灯花。光影在王承恩布满褶皱的脸上剧烈晃动，将那枯井般的眼神映得更加深不可测。
值房内，死寂如冰，唯有那串紫檀佛珠，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内里深藏的金线，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来自北疆血火战场的、冰冷而暴戾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