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工坊的轰鸣在子时后的风雪中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发狂暴。十五万两白银堆砌出的冰冷星河灼痛了每一双眼睛,也点燃了濒临枯竭的炉火。墨衡佝偻的脊背如同承受着万钧重压,每一次锻锤落下,都像是从他碎裂的骨缝里榨出最后的生命力。计数老匠嘶哑的报数声在第一百根枪管淬火的刺啦白汽中戛然而止,墨衡身体一晃,铁钳脱手,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先生——!”惊呼声被淹没在机械的咆哮里。几个离得近的工匠慌忙扑上去,七手八脚将人架住。触手处滚烫,墨衡已彻底昏死过去,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沫,那张被煤灰、汗渍和疲惫刻满沟壑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灰败得如同死人。
王承恩并未离开。他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立在角落的阴影里,银箱的光芒在他深不见底的眼中跳跃,却激不起一丝波澜。胡主事和他那几个早已吓破胆的随从,此刻如同被遗忘的垃圾,瑟缩在门边,进退维谷。王承恩的目光掠过墨衡,最终盯在胡主事惨白的脸上。
“胡大人,”掌印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器摩擦的冷硬,“账,查清了?”
胡主事一个激灵,嘴唇哆嗦着:“王…王公公…下官…下官…”
“查不清,那就留着。”王承恩截断他的话,嘴角那抹冰寒的弧度加深,“好好看看,看看这西山,究竟是不是法外之地,看看这大虞的脊梁,是怎么一根根…铸出来的。”他不再看胡主事,转向架着墨衡的工匠,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所有噪音:“愣着干什么?抬下去!用最好的参汤吊着!皇爷说了,人,不能死!枪管,更不能停!”
几个工匠如梦初醒,慌忙抬起墨衡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奔向工坊后简陋的休憩窝棚。王承恩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工坊,停留在那堆仅剩的、孤零零的精铁料上。两天。这是墨衡用命换来的最后时限。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阴影低语:“传话出去,让‘眼睛’都睁大点。这西山的风吹草动,一粒铁渣的去向,咱家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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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西暖阁的烛火同样彻夜未熄。
赵琰枯坐在紫檀御案后,面前摊着那份兵部领衔、反对新军的奏疏,手指无意识地在“徒耗国帑,动摇根本”几个刺目的朱批字眼上反复划过。指尖的冰凉渗入骨髓。内帑那十五万两白银送出去,如同剜去了心头一块血肉。孤注一掷的豪赌背后,是巨大的政治风险。张廷玉这只老狐狸,绝不会放过这个把柄。
“皇爷,”王承恩的声音如同幽魂般在暖阁门口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悄然返回,“银子,到了西山。墨衡…力竭昏厥,但性命无碍。胡宗宪等人,暂扣在工坊。”他语速平稳,将西山风雪中的惨烈与决绝浓缩成最简洁的奏报。
赵琰猛地抬眼,眸中血丝密布:“墨衡如何?”
“油尽灯枯,全凭一口气吊着。工部刁难查账,物料将尽,精铁只余两日之用,上等焦炭已绝。”王承恩垂目,字字如刀,“皇爷,内帑动银,动静太大。张廷玉那边…”
“朕知道!”赵琰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暴戾。张廷玉的反击精准而致命,掐住了钱粮物料的咽喉。新军,这刚刚萌芽的微弱火种,随时会被这凛冽的寒风吹灭。
“兵部那边呢?抽调京营健卒的旨意,发出去了?”
“已发往兵部及五军都督府,着成国公朱纯臣十日内拣选三千‘健卒’交付宣府。”王承恩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朱纯臣接到旨意时,脸色…很是精彩。”
赵琰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驱虎吞狼的狠棋。张廷玉不是鼓吹抽调京营增援宣府是“务实之举”吗?好,朕就让你抽!让你亲自去捅勋贵集团这个脓包!让京营那堆烂泥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旨意一下,等于在张廷玉和盘踞京营的勋贵之间,硬生生砸进了一根楔子。无论张廷玉如何应对,都将陷入两难,焦头烂额之际,对西山的目光,自然会分散。这是用朝堂的乱局,为新军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还不够…”赵琰盯着摇曳的烛火,声音沙哑,“西山工坊,等不起那两日之后的铁料!陈元那边,可有消息?”
“陈主事…已有动作。”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只是,内帑白银流入商贾渠道,洗白周转,再采购铁料焦炭,纵有陈主事手段通天,也需时日,且风险极大。一旦被有心人顺藤摸瓜…”
“风险?”赵琰猛地站起身,烛光将他孤绝的身影长长投在墙壁上,如同困兽,“朕现在,就是坐在火山口上!告诉陈元,不惜一切代价!银子,朕给了!铁,朕要!炭,朕要!十天!朕只要十天之后,西山工坊的炉火不熄,锻锤不停!他若办不到…”赵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就让他自己,跳进那高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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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衙门深处,陈元签押房的灯火亦在寒夜中长明。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映照着陈元那张如同冰封湖面般沉静的脸。桌上,西山传来的“物料将罄”的密报墨迹未干,王承恩转达的皇帝那句“不惜一切代价”的严旨,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心头。
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内帑白银是解渴的毒酒,如何将其安全转化为工坊急需的筋骨血肉(铁)与沸腾血液(炭),而不引来灭顶之灾?
他铺开一张巨大的舆图,指尖划过蜿蜒的漕河、崎岖的太行古道、波涛汹涌的渤海。目光最终定格在两条线上:一条由潞安府(今山西长治)经汾河、陆路至真定府(今河北正定);一条由辽东抚顺,跨海至天津卫。这是两条他经营多年、交织着官商暗线的隐秘通道。
他提笔疾书,笔走龙蛇间带着江南丝商特有的圆滑流畅:
“加急!南直隶‘瑞锦祥’吴大掌柜亲启:
前议苏杭妆花缎转售事,兹有变。京中贵人催逼甚急,松江紫花布五千匹,需七日内抵京!价格可再上浮一成半!贵号所需周转银两,已着‘广源’即刻汇兑五万两至苏州‘裕泰’票号,凭兄印信支取。货到之日,另有厚酬!万勿延误!京城‘广源’陈三手书,火急!”
这封加急信,是烟雾,更是驱动庞大走私机器的第一道指令。“汇兑五万两”便是第一笔洗白的内帑白银,借采购布匹之名,注入他掌控的商号网络。
紧接着,第二道指令更加直白:
“密令:晋地‘隆昌记’王大掌柜:库中潞铁三百料,即刻启运!取道汾河水路至霍州,转陆路,以‘工部军器局采办营造司物料’勘合通关,直送真定府‘泰和’货栈!沿途所有关节,重金开道,遇阻则绕!银钱由‘广源’凭‘泰和’回执照付!延误一日,提头来见!”
第三道指令则透着一股亡命徒的狠戾:
“密令:辽东‘义兴发’李掌柜:抚顺火焦一千五百料,分装三艘海船!挂‘济州’商号旗,走老铁山水道!三日内务必抵天津卫码头!接货凭‘海河帮老六’手中铁牌及鱼符,缺一不可!若有差池,尔等皆沉海喂鱼!银钱,走‘庆丰’票号暗柜,见船放款!”
指令写完,陈元并未停笔。他取出一张特制的、带有特殊水印标记的空白户部“物料调拨凭单”,手腕沉稳,模仿着工部某位已被他暗中掌控的员外郎笔迹,快速填写起来。潞铁三百料、抚顺焦炭一千五百料,接收方赫然是“西山营造司”,用途为“宫苑修缮、营造急用”。日期落款,则提前了整整五日。一枚伪造得几乎可以乱真的工部某司小印,被他稳稳地摁在了凭单落款处。
这薄薄一张纸,是他为这两批要命物资准备的最后一道护身符。万一途中被截查,这伪造的官方凭据,或可拖延一时,制造混乱。
窗外风雪呼号,陈元将三道密令和那张伪造的凭单分别封入不同信匣,盖上不同商号的戳记。他唤来三名心腹家人,个个精悍沉默:“甲字信,走运河六百里加急快船,直送苏州!乙字信,走晋商驼队快道,星夜兼程送往潞安!丙字信,走海路信鸽,飞递金州卫(今大连)!”他盯着三人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重如千钧:“信在人在,信毁…人亡!”
三人无声抱拳,接过信匣,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迅速消失在户部衙门后门不同的方向。一场以白银为引、商路为脉、伪造文书为甲胄的地下大输血,在帝国沉重的夜幕下,向着风雪弥漫的西山,疯狂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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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府卧房内,浓重的药味被一种更加炽热、更加锋锐的气息所取代。
《纪效新书》摊开在戚光膝头,深蓝色的封皮如同沉默的海。他倚靠在厚厚的引枕上,脸色依旧灰败,右肩的伤处被厚厚包裹,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出钻心的疼痛。然而,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那曾经濒临熄灭的火焰,此刻却熊熊燃烧,几乎要破眶而出!
他的左手,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按在书页上。指尖划过一行行铁画银钩的文字,划过一幅幅精妙绝伦的阵图。那不是阅读,是吞噬!是灵魂与跨越时空的军魂在疯狂共振!
“选兵首重胆气!怯懦畏缩者,纵力能扛鼎,亦为阵前累赘!”
“火器之用,贵乎齐!齐则势猛,散则力弱!装填、压实、点火,务求划一,如臂使指!”
“鸳鸯阵变,三才阵、五行阵…因地制敌,长短相杂,火器居中…妙!妙啊!”
“行军扎营,斥候需远,营盘需坚!赏不逾时,罚不迁列!军令如山!”
先祖戚继光的声音,穿透数百年的时光,在他耳边隆隆作响,每一个字都砸进他干涸的心田!他脑海中,龙门卫的血火硝烟、同袍们面对北狄铁骑冲锋时的绝望与溃散、刘瑾(刘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所有破碎的、耻辱的画面,都被这书中蕴含的、钢铁般的意志和精妙的战法反复冲刷、锤打!
“呃…嗬…”戚光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剧痛如同附骨之蛆,但一股更狂暴的力量正在他残破的躯壳里奔涌、冲撞!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厚重的瓦片,穿透了京城铅灰色的天空,死死盯向西山的方向!钉向那在锻锤轰鸣中挣扎的墨衡!
“不够!还不够!”他嘶哑地低语,左手疯狂地翻动着书页。先祖的智慧如同汪洋大海,但他需要的,是能立刻抓住的、能与墨衡正在铸造的那些冰冷铁管完美结合的魂魄!他需要的是…火器!是全新的、足以撕裂北狄铁骑的火器战法!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火器篇”关于“鸟铳”射击流程的图文上。装药、压实、装弹、点火…繁琐!太繁琐!在骑兵冲锋的雷霆之威下,这样缓慢的射击,无异于自杀!墨衡那根在锻锤下延伸的枪管…能否更快?更致命?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三段击!先祖在抗倭时改良的三段击轮射之法!将火铳手分三排,一排射击,一排准备,一排装填,循环往复,形成持续不断的火力!
“若…若墨衡之枪,射程更远,装填更快…”戚光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得骇人!他仿佛看到了风雪中,一排排沉默的士兵,手持比鸟铳更长、更致命的火器,在统一的号令下,第一排蹲姿瞄准,第二排立姿预备,第三排快速装填!射击!退后!预备!装填!射击!如同精密的机械,喷射出连绵不绝的死亡铁雨!北狄引以为傲的铁骑冲锋,在这钢铁与火药编织的死亡之网前,撞得头破血流!
“墨衡…墨衡!”戚光猛地抓住侍立一旁、忧心忡忡的老管家戚安的手腕,力量之大,几乎要将老人的骨头捏碎!“快!取纸笔!取…舆图!宣府!大同!龙门卫!快!”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命令!
戚安看着主人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病痛的火焰,老泪纵横,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踉跄着奔去取来纸笔和一张边关略图。
戚光左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抓起笔,不顾肩胛处撕裂般的剧痛,开始在宣府、大同外围的地形上,疯狂地勾画、标注!哪里适合设置火器拒马?哪里可以预设伏击阵地?哪里能发挥三段击的最大威力?结合着《纪效新书》中的营阵布置、行军要诀,一个依托火器、以逸待劳、层层消耗北狄骑兵的防御反击构想,在他脑中急速成型,并通过那颤抖却有力的笔尖,泼洒在粗糙的舆图上!
汗水浸透了他的中衣,剧痛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但他浑然不觉。他的魂,已不在病榻之上。他的魂,已飞越千山万水,与那西山的锻锤轰鸣、与那冰冷的枪管、与那尚未成型的、名为“金鳞”的新军之魂,紧紧熔铸在一起!他在用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为那尚在母腹中的钢铁之军,铸造着第一块战术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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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风雪肆虐着太行山麓。
一支由数十辆沉重骡车组成的队伍,如同蜿蜒的黑色巨蟒,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跋涉。车轮深深陷入被冰雪覆盖的泥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车辕上插着的“工部军器局采办”的三角小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显得格外单薄。
为首的骡车上,一个裹着厚厚皮袄、满脸风霜的汉子正是“隆昌记”的王大掌柜。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黢黢的山崖和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车上盖着厚厚的油布,下面便是那要命的三百吨上等潞铁!怀里揣着那张足以以假乱真的“工部凭单”和陈元的密令,但他心头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沉甸甸的巨石。
“大掌柜,前面就到黑风坳了,那地方…不太平。”一个护卫头目策马靠近,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王大掌柜心头一紧。黑风坳,山高林密,道路狭窄,是出了名的强人出没之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厉声道:“都打起精神!过了坳口,加钱!”
车队的速度不自觉地放缓,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护卫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柄、弓梢上,警惕地注视着两侧如同巨兽蹲伏的山崖。
就在车队最前端的骡车即将拐过坳口最狭窄处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数十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两侧山崖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精准无比,直指车队护卫和拉车的骡马!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瞬间被惨叫声和骡马的悲鸣淹没!刹那间,人仰马翻!护卫猝不及防,数人中箭栽倒!受惊的骡马疯狂挣扎,将车队搅得一片混乱!
“结阵!保护货!”王大掌柜目眦欲裂,拔出短刀嘶吼!残余的护卫慌忙依托车辆,试图组织抵抗。
然而,袭击者显然早有预谋,且训练有素!箭雨稍歇,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山崖上借着绳索滑降而下!他们动作迅猛,落地无声,清一色的黑衣蒙面,手持雪亮的钢刀,配合默契,瞬间就扑入了混乱的车队!
刀光乍起!血光迸溅!
护卫们仓促组成的防线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这些黑衣人身手矫健,刀法狠辣,招招致命,显然不是普通的山贼土匪!
“工部的货也敢动?你们找死!”王大掌柜挥刀逼退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厉声质问,同时手忙脚乱地去怀里掏那张伪造的工部凭单,希望能震慑对方。
那领头的黑衣人身材魁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刀势更疾,根本不给他掏东西的机会,一刀劈向他面门:“要的就是你们工部的货!”
完了!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这批铁来的!王大掌柜心沉谷底,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他一边拼死抵抗,一边绝望地看向那些被黑衣人迅速控制的骡车。这批铁若是丢了,不仅他隆昌记上下死无葬身之地,西山工坊…皇爷的新军…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苍凉而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陡然从黑风坳另一侧的山梁上响起!
紧接着,密集的火把如同繁星般在山梁两侧亮起!火光映照下,赫然是大队身着统一号衣、手持强弓劲弩的人马!他们阵型严整,无声地拉开弓弦,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居高临下,牢牢锁定了坳口内混战的黑衣人!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身着劲装,并未蒙面,火光映照出一张年轻却冷峻异常的脸。他手中长刀一指坳口,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风雪:
“内行厂办事!下方匪类,弃械受缚!敢有顽抗者——格杀勿论!”
内行厂!皇帝直属的密探爪牙!
王大掌柜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绝处逢生!是陈主事!一定是陈主事算到了这一劫!动用了皇帝的力量!
那些正疯狂砍杀、试图控制骡车的黑衣人,动作瞬间僵住!领头的魁梧黑衣人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内行厂?!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行动泄露了?!
“撤!”魁梧黑衣人当机立断,嘶吼一声,也顾不得那些骡车了,转身就想带着手下向坳口另一侧山林遁逃!
“放!”山梁上,那冷峻青年一声令下!
嗡——!
弓弦震响!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覆盖了黑衣人遁逃的路线!
“噗噗噗!”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此起彼伏!十余名黑衣人如同割麦子般栽倒在地!
那魁梧黑衣人武功甚高,挥舞钢刀奋力格挡,磕飞数支劲箭,但肩头和大腿依旧被射中,剧痛让他一个踉跄!他怨毒地看了一眼山梁上那冷峻的身影,又瞥了一眼近在咫尺却无法带走的铁料骡车,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狠狠摔在地上!
“砰!”一声闷响,一股浓烈刺鼻的黄绿色烟雾猛地爆开,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烟雾弹!小心有毒!”山梁上有人惊呼。
趁着烟雾弥漫,混乱之际,那魁梧黑衣人强忍伤痛,带着残余的七八个手下,如同丧家之犬,疯狂地窜入另一侧更加陡峭险峻的山林,消失在茫茫风雪和夜色之中。
烟雾渐渐被风雪吹散。坳口内一片狼藉,死尸枕藉,血腥味混合着那古怪的烟雾气味,令人作呕。王大掌柜死里逃生,浑身浴血,拄着刀大口喘息,看着那些完好无损的骡车,恍如隔世。
山梁上,那冷峻青年带着大队人马迅速下来,开始清理战场。他走到王大掌柜面前,目光锐利如鹰:“陈主事的人?”
王大掌柜连忙点头,掏出那张被汗水浸湿的伪造凭单:“是!是!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这是…工部的凭单…”
青年看都没看那凭单,目光扫过骡车上的油布:“铁料无损?”
“无损!无损!”王大掌柜连连保证。
“很好。”青年点点头,声音依旧冰冷,“此地不宜久留,贼人或有后援。你等速速启程,按原定路线赶往真定府‘泰和’货栈!沿途自有接应!此地,交给我们内行厂处理!”他蹲下身,用刀尖挑开一具黑衣人的蒙面巾,露出一张毫无特色的脸。他又捡起那魁梧黑衣人仓皇间掉落的半块腰牌,火光下,腰牌边缘一个模糊的兽头印记一闪而逝。
青年眼中寒光一闪,将那半块腰牌紧紧攥在手心,对着风雪低语:“西山…靖王…还有…北狄的毒烟…这笔账,先记下了。”他站起身,对着清理战场的手下喝道:“仔细搜查!活口!物证!一粒铁渣都不许落下!”
风雪依旧呼啸,掩盖了坳口的血腥。骡车队在残余护卫和内行厂人马的护送下,再次启程,带着沉重的铁料,向着真定府的方向碾过冰雪。而一缕不祥的阴云,已悄然缠绕上西山那燃烧的炉火。铸骨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