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枫的耳膜,穿透他紧绷的神经!在这条弥漫着污水和垃圾腐臭气息的黑暗陋巷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洞穿灵魂的寒意!
林枫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感觉脸上那些精心涂抹的“皱纹”和“污垢”在孙思邈的目光下,如同劣质的画皮般片片剥落,暴露出底下那张年轻却苍白惊惶的脸!
完了!
彻底暴露了!
在当世药王面前,他这点微末伎俩,果然如同儿戏!
前方的虎子也听到了孙思邈的话,惊疑地回头,手瞬间握紧了刀柄,警惕的目光在林枫那张布满“破绽”的脸上和孙思邈之间来回扫视:“孙神医?您……您说什么?易容?”他显然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冷汗,大颗大颗地从林枫真实的额角滑落,混杂着易容材料的黏腻感,异常难受。左臂伤口的剧痛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反而变得麻木。他背对着孙思邈,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绝望的念头在疯狂盘旋:怎么办?杀人灭口?那是找死!挟持孙思邈?更是天方夜谭!求饶?对方会信吗?
巷子深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码头隐约的喧嚣和近处污水滴落的嘀嗒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气氛凝滞如铅。
就在林枫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碾碎之际,孙思邈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锐利,多了一丝……**审视和权衡**?
“虎子兄弟,烦请先行几步,替我等探探前方巷口动静。”孙思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虎子一愣,看了看僵立的林枫,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孙思邈,脸上挣扎了一下。二当家的命令是保护两位“神医”,但现在这情况……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是!孙神医小心!我就在前面巷口!”说完,警惕地再次扫了林枫一眼,快步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道的拐角阴影中。
现在,幽暗的陋巷深处,只剩下林枫、芸娘(林枫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女孩的手心冰凉颤抖)和孙思邈。
林枫能感觉到孙思邈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在自己的后颈。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借着远处不知何处透来的微弱天光,他迎上了孙思邈那双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震怒或鄙夷,也没有立刻揭穿的咄咄逼人,反而是一种……深沉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现在,没有外人了。”孙思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抵林枫心底,“少年郎,你费尽心机,伪装成耄耋老者,在这西市陋巷开设‘济世堂’,所图为何?方才那‘西域番僧’之说,是临时起意的搪塞,还是……确有其事?你那一身迥异当世的医术见识,究竟从何而来?”
他问得极其直接,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但他没有立刻动手,也没有高声喝破,这本身就传递出一种微妙的信号——他暂时没有恶意,或者说,他对林枫的秘密本身,兴趣更大!
林枫的心脏狂跳如鼓,但孙思邈这审慎的态度,如同绝望深渊中垂下的一根蛛丝!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孙思邈是医痴!他对超越时代的医术有着本能的狂热追求!自己的价值,就在于那些“迥异当世”的知识!这是唯一的筹码!
赌!必须赌他对知识的渴望,压过了对“妖孽”的忌惮!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挺直了脊背(尽管动作因伤痛而有些变形)。他不再刻意伪装苍老,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朗,虽然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和沙哑,却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坦诚与锐利:
“孙药王法眼如炬,晚辈……认栽。”他坦然地承认了伪装,同时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带着后世印记的拱手礼。“晚辈林枫,确非老朽。至于伪装……实乃身负血海深仇,强敌环伺,为求一线生机,不得已而为之!方才情急之下,以‘番僧’之说搪塞药王,是晚辈无礼,在此赔罪!”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孙思邈,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和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孤傲:“然,晚辈所言‘迥异当世之医术’,并非虚言!方才救治张铁头之法,药王亲眼所见!其理在于‘拮抗’‘代谢’‘循环’,而非阴阳五行!此等认知,确系晚辈……机缘所得!至于来源……”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非是师承,亦非典籍,而是……一场无法言说的……奇遇!其中关窍,牵涉鬼神莫测之秘,一旦泄露,恐遭天谴,祸及己身与人!非晚辈不愿坦言,实乃……不能!”
他将“奇遇”二字咬得极重,配合着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将一切推给了无法验证的鬼神之说!这是最无奈,却也是在这个时代最能让人产生敬畏和忌惮的解释!同时,他点出了“血海深仇”和“强敌环伺”,暗示自己并非奸邪,只是被逼无奈!
孙思邈静静地听着,脸上古井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暴前夜的海面。林枫的坦诚(部分)和那关于“奇遇”“天谴”的警告,显然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一生追求医道真理,对鬼神之说虽不全信,却也心存敬畏。林枫展现出的医术片段,确实颠覆了他的认知!
沉默,在阴暗的陋巷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芸娘紧紧抓着林枫的手,大气不敢出,小脸煞白。
片刻之后,孙思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奇遇……天谴……”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试图从林枫年轻却写满疲惫、惊惶和决绝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最终,他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妥协和强烈的好奇。
“林枫……”孙思邈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你的秘密,老朽暂不深究。但今日之事,漕帮大龙头性命攸关,码头局势一触即发。你既身怀异术,又卷入其中,便无法置身事外。”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林枫:“老朽与你,做一个约定。今日码头之行,你我同行,你需倾力助我救治漕帮大龙头。其间,你施展任何‘异术’,老朽只观其效,暂不问其源!作为交换……”
孙思邈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仿佛能穿透林枫的灵魂:“其一,事毕之后,你需以真容相对,坦诚相见!老朽要看看,能驾驭此等‘奇遇’者,究竟是何等人物!其二,你需应承,日后若老朽有关于医道之疑难相询,只要不涉你那‘鬼神之秘’,你需如实解答,不可虚言推诿!其三,今日所见你之真容及化名‘林琰’之事,在老朽查明你‘血海深仇’真伪之前,绝不对第四人提及!此乃医者之诺!”
这是一个城下之盟!一个基于孙思邈对医术的狂热追求和对林枫复杂处境暂时妥协的约定!它给了林枫喘息之机,却也用三条枷锁,将他与这位当世药王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林枫心中念头飞转。孙思邈的条件,看似苛刻,实则留有余地。最重要的是,暂时解决了身份暴露的致命危机!而且,获得孙思邈暂时的“保密”承诺,甚至可能获得他未来某种程度的“庇护”或“背书”,这对他立足长安,价值无可估量!
“好!”林枫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应下,“药王仁义,晚辈感激不尽!今日码头,林枫必竭尽全力!事后,真容相见,知无不言(在约定范围内)!若有违背,天厌之!”
“善!”孙思邈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林枫的干脆颇为满意(或更添审视?)。他不再多言,目光扫过林枫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左臂,“你的伤?”
“无妨!撑得住!”林枫咬牙道,同时伸手,在脸上快速而用力地抹了几把。汗水、污垢和易容的材料混合在一起,被他粗暴地擦去,露出了底下那张年轻、清俊却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异常苍白的真实面容。虽然依旧沾着污迹,但眉眼间的稚气与坚韧已然清晰可见,与之前那副“老迈”形象判若两人!
芸娘看着自家少爷突然露出的真容,小嘴微张,眼中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孙思邈看着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眼中再次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随即归于平静。他点了点头:“跟上。莫让虎子久等。”
三人不再耽搁,快步向前走去。转过巷角,虎子正焦急地守在巷口阴影处。当他看到擦去易容、露出年轻真容的林枫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你……你是?!”虎子惊得差点拔刀!
“此乃林小友真容。先前伪装,自有苦衷。详情稍后再议。救人要紧!”孙思邈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虎子看了看孙思邈,又看了看虽然年轻苍白却眼神锐利、与之前“老神仙”气质截然不同却又隐隐透出相似沉着的林枫,强行压下了满腹的惊疑和警惕,重重点头:“是!二位……请随我来!前面就是码头了!”
走出陋巷,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重的肃杀和喧嚣所吞噬!
眼前是庞大的长安西市漕运码头!无数停泊的船只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昏暗的夜色和稀疏的灯火中投下幢幢黑影。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货物、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而此刻,码头靠近货仓的区域,火光通明!数十名精壮彪悍、手持棍棒刀斧的汉子,凶神恶煞地将一片货仓团团围住,水泄不通!火把的光影在他们狰狞的脸上跳动,充满了戾气。人群中央,一个身材矮壮、脸上带着几道醒目疤痕、眼神阴鸷如毒蛇的中年汉子,正叉腰而立,唾沫横飞地叫嚣着,正是漕帮三爷——三癞子!
“张铁头那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呢?!勾结外人毒害大龙头,证据确凿!还不快滚出来受死!里面的人听着!再不把张铁头交出来,老子就一把火烧了这货仓,让你们都给大龙头陪葬!”三癞子尖利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煽动性和暴戾。
货仓大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愤怒的斥骂和紧张的对峙声,显然是支持张铁头或忠于大龙头的势力被围困其中。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被点燃!
虎子看到这场面,眼都红了,低吼道:“就是那里!大龙头在货仓后面的阁楼里!三癞子这狗贼!”
孙思邈眉头紧锁,林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左臂的伤口在紧张情绪下,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三癞子身边一个眼尖的小喽啰,指着林枫他们这边突然大叫起来:“三爷!快看!是虎子!他带人来了!还有个老头和一个……小白脸?!”
刷!
数十道凶狠暴戾的目光,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瞬间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锁定在了刚刚抵达码头边缘的孙思邈、林枫和虎子身上!
三癞子那毒蛇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阴冷的笑容,他分开人群,一步步向前走来,目光在孙思邈身上停留片刻(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最终落在了脸色苍白、明显带伤、显得格外“碍眼”的林枫身上,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
“哟?虎子,你小子还敢回来?还带了帮手?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就是张铁头勾结的‘外人’?看着……倒像个唱曲的小相公?怎么,张铁头那狗贼自己做了缩头乌龟,派个兔儿爷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