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带着刺骨的泥沙腥气。柳致将身体死死沉入浑浊的激流,仅凭左臂和双腿在湍急的水流中奋力划动、蹬踏。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腰肋断裂处的剧痛,右臂那沉甸甸的、如同正在凝固成岩石的恐怖质感更是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啃噬着他的意志和仅存的气力。
头顶水面之上,弩矢破空的尖啸和追兵气急败坏的呼喝声不断传来,噗噗噗地钉入他身周的水中,带起一股股强劲的水流。两岸陡峭的山壁在浑浊的水下视野中急速倒退,如同巨大的、模糊的阴影。
逃!顺着水流!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水流越来越急,河道似乎收窄,前方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柳致仅存的右眼在水中艰难睁开,捕捉到前方河道骤然下陷,形成一个巨大的、翻涌着白色泡沫的瀑布口!汹涌的河水如同被巨兽吞噬,朝着下方未知的黑暗深渊狂泻而去!
瀑布!
柳致心头一紧!以他现在的状态,被卷入这种瀑布激流,九死一生!但回头?两岸追兵的弩矢正编织着死亡的罗网!他咬紧牙关,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用尽残力猛地向下深潜,试图避开瀑布口最狂暴的表面乱流,寻找相对平缓的水下通道!
就在他身体被越来越强的吸力拽向瀑布深渊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脉搏动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握的青铜匣中爆发出来!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猛地从青铜匣内部传来!目标并非水流,而是他自身!
柳致感觉自己整个人,连同包裹着他的冰冷河水,都被这股源自匣内的、无法理解的巨大力量狠狠拽住,猛地向下拖去!方向并非瀑布口,而是更深、更黑暗的河床底部!
“唔!”猝不及防的巨力让柳致眼前一黑,呛了一大口水,意识瞬间模糊!他仅存的右眼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浑浊的水流中,河床底部一块巨大、布满青苔的黑色岩石中央,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孔洞!孔洞边缘光滑,仿佛被高温瞬间熔穿!那股恐怖的吸力,正是源自这个黑洞!
下一瞬,天旋地转!冰冷的河水、刺骨的黑暗、连同巨大的水压,将他彻底吞没!
……
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败气息的液体,包裹着全身。
柳致在窒息般的痛苦中猛地睁开仅存的右眼。视野里一片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冰冷刺骨的液体灌满了口鼻,带着难以言喻的腥甜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火辣辣的灼痛。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上浮,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更可怕的是他的右臂——从肩胛骨到指尖,彻底失去了知觉!那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死寂的麻木!他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整条手臂已经化为了万钧巨石的恐怖质感,正拖拽着他不断下沉!
青铜匣!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攥着那个罪魁祸首!右臂的石化,正是源于此!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强忍着肺部的灼痛和窒息感,仅存的左臂在粘稠冰冷的液体中疯狂划动,试图找到支撑或向上的方向!双腿也奋力蹬踏!
然而,他划动的手臂,却触碰到了一片冰冷、坚硬、带着无数细小孔洞的粗糙表面!
这是什么地方?!
柳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停止无谓的挣扎,强迫自己冷静。他屏住呼吸,仅存的右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大,感官提升到极限。
四周是绝对的死寂。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显得格外清晰。液体冰冷刺骨,粘稠度远高于河水,带着浓烈的铁锈、硫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腐朽气息。这不像水,更像某种…油?或是…血?
他小心翼翼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刚才触碰到的坚硬表面。触感粗糙,布满蜂窝状的小孔,质地冰冷坚硬,像是…某种特殊的岩石?他沿着这片粗糙的壁面向上摸索,试图找到边缘或出口。
但摸索的结果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甚!这片粗糙的岩壁似乎无边无际,向上、向左、向右…都摸不到尽头!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灌满了冰冷粘稠液体的…石质容器底部!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始皇陵的地宫深处?某处封存殉葬者的血池?还是…骊山地脉更核心的、充满凶戾石髓的恐怖空间?
右臂那沉甸甸的、彻底石化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锁在这片绝望的黑暗深渊。青铜匣依旧死死地嵌在他的掌心,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就在柳致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窒息彻底吞噬意志时,他紧捂胸口的左手,隔着湿透的、冰冷的衣物,触碰到了那个小小的、粗糙的麻布药囊。
阿蛮的药囊。
冰冷、粗糙、空瘪的触感,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
不能死在这里!
阿蛮的仇…胤帝的头颅…陈胜的血…还有那些将他视为长生祭品的帝王枭雄…他还没看到他们的下场!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暴戾,混合着兵王在绝境中淬炼出的钢铁意志,轰然爆发!压过了窒息感,压过了右臂的麻木,压过了无边的黑暗带来的恐惧!
他猛地张开嘴,任由那粘稠腥咸的冰冷液体灌入咽喉,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同时,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调动起长生体质赋予的、那近乎枯竭的生机,疯狂地催动!
“呃…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他仅存的左臂不再盲目划动,而是五指成爪,用尽所有力量,狠狠抠向身下那片布满蜂窝状孔洞的粗糙岩壁!
嗤啦!
指甲瞬间翻卷崩裂,鲜血混合着粘稠液体涌出!但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精神猛地一振!有门!
这岩石虽然坚硬,但布满孔洞的结构似乎并非坚不可摧!他强忍着指尖的剧痛,如同不知疲倦的穿山甲,左手疯狂地挖掘、抠抓着!每一次抓挠都带下细碎的石屑和粘稠的液体!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粘稠的冰冷中失去了意义。肺部的空气早已耗尽,每一次“呼吸”带来的都是冰冷的液体和撕裂般的灼痛。右臂的石化麻木感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已经侵染到了肩胛骨附近!死亡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
但柳致没有停下!左手的动作反而越来越快!剧痛和窒息感成了他仅存的清醒坐标!指甲磨秃了,就用指骨!指骨磨破了,就用竹简!他摸索着抽出一直绑在腿侧的简陋骨匕,用匕柄狠狠凿击着岩壁!
咔嚓!咔嚓!
细密的碎裂声在死寂中响起,如同生命的倒计时,又像绝望中的希望之音!
终于!
在柳致感觉自己最后一丝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右肩以下已完全失去知觉的瞬间!
“噗嗤!”
骨匕的柄端凿穿了一层相对薄弱的岩层!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猛地从破口处传来!
不是向上!而是横向的吸力!
粘稠冰冷的液体裹挟着柳致,如同被巨大的泵管抽吸,瞬间冲破了那个被他挖出的狭窄孔洞!
哗——!
身体骤然一轻!包裹全身的粘稠液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空气!
柳致重重摔落在坚硬、潮湿、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带着腥甜和粘液的污血!他剧烈地呛咳着,贪婪地、如同濒死的鱼般大口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肺部剧痛。
他挣扎着抬起头,仅存的右眼在剧烈的咳嗽和泪水中艰难地睁开。
眼前,不再是绝对的黑暗。
一条巨大的、望不到尽头的幽深甬道,呈现在眼前。甬道高逾数丈,宽可并行马车。两侧是巨大、规整、如同刀削斧劈般的青色条石垒砌成的墙壁,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盏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灯盏中燃烧的并非火焰,而是一种散发着幽绿色冷光的、粘稠如同油脂的液体!幽幽的绿光勉强照亮了甬道,将巨大的条石墙壁和穹顶映照得一片惨绿,充满了阴森、冰冷、死寂的气息。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石粉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水银的金属腥气。
甬道的地面,并非普通的泥土或石板,而是铺着一层厚厚的、流动缓慢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是刚才将他包裹的那种液体!此刻,这暗红色的“河流”正顺着他刚才摔落的那个破口,缓缓地、无声地流淌出来,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
而他刚才挖穿的,正是甬道一侧巨大条石墙壁的底部!那蜂窝状的粗糙岩壁,竟然是这巨大条石地宫的外层防护或填充物!
始皇陵!这里绝对是始皇陵地宫的一部分!
柳致的心跳如同擂鼓!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身体如同散了架,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指尖,彻底失去了知觉!他艰难地扭动脖子,看向自己的右臂。
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整条右臂,从肩膀开始,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如同风化的岩石!皮肤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暗金色纹路,深深嵌入皮肉,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金属光泽。手臂的形状虽然还在,但触感坚硬、冰冷、沉重无比!五指依旧死死地攥着那个暗金色的青铜匣,匣体与他石化的手掌仿佛已经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一股沉甸甸的、如同整条手臂已经化为万钧山石的恐怖质感,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青铜匣的侵蚀,在他脱离那片粘稠液体后,似乎并未停止,反而因为接触到了地宫中的某种气息,变得更加活跃!那青灰色和暗金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着他的肩胛和胸口蔓延!
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只是换了一种更加缓慢、更加绝望的方式降临!
柳致躺在冰冷潮湿的条石地面上,身下是粘稠的暗红“血河”,头顶是幽幽的青铜鬼灯。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的痛楚。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穹顶那一片惨绿色的幽光,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着不甘与暴戾的、冰冷的火焰。
他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入怀中,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那个紧贴着心脏的、粗糙而空瘪的麻布药囊。
粗糙的触感传来,如同最后一丝维系着“人”的温度。
他紧紧攥住药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然后,他用左臂支撑着如同破碎傀儡般的身体,拖着那条沉重如山的石化右臂,一点一点,无比艰难地,从冰冷粘稠的暗红“血河”中爬了起来。
佝偻的身影,在幽绿鬼灯的映照下,投射在巨大的条石墙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从地狱爬回人间的修罗。他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竹简(左臂唯一能用的支撑),一步一顿,拖着沉重的石臂,朝着甬道深处那片未知的、死寂的黑暗,蹒跚而行。
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回荡,沉重而孤寂。每一步,都在粘稠的暗红液体中留下一个带着血痕的脚印。